“金乌坠兮玉兔升/焚香骨兮迎神踪/双生子兮缠红绳/佑得千年岁岁丰”
——《神降曲·迎神篇》节选
小啵对老家的印象还停留在童年时期,她和她的双胞胎哥哥,他们曾经在那小住过一段时间。记忆中的村庄落魄陈旧,只有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回荡着。
孩童时期的记忆总是模模糊糊的,可那戏曲的内容却被他们印在了脑子里。他们被曲中所唱的情节吸引,几乎每日傍晚都要去戏台前看上一遍。
曲子唱得是那神明下凡拯救村庄的故事,神明被知恩图报的村民们感动,于是决定留在凡间护佑村子繁荣昌盛,免受天灾**。
戏台竹架在暮色里泛着陈旧的青灰色,演员甩动水袖时扬起细小的磷粉。
小啵至今记得那个戴金漆神面的旦角——面具眼窝处本该是镂空的,可每当唱到"愿舍仙骨渡苍生"时,总能瞥见后面闪着两点幽蓝的光。
她和哥哥被这戏剧震撼,这种麻麻痒痒的感觉从小腹间升起,密密麻麻爬了满身。唱到结束之际,他们会激动到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然后随着人群鼓掌。
散场后哥哥不愿随着人流离场,他总盯着祠堂飞檐下的阴影发呆,那里悬着的红绸在无风之夜也会猎猎作响。
那年夏夜,父亲破天荒带他们去溪边捕萤。玻璃罐里浮动的光点明明灭灭。
“每只萤火虫闪烁频率不同,”他沾着草屑的指尖轻叩罐壁,“这只间隔5秒,旁边那只间隔8秒。”哥哥兴奋地查看罐体,小啵却看见底部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槐花瓣——正是神戏曲里洒在祭坛上的那种。
说来奇怪,记忆中的村子偏僻又落后,却被游客们所偏爱。临时搭起的戏台好像也是为了络绎不绝的游客们所准备的。
村长伯伯曾告诉他们,那是为了给大家展示村中独特的文化现象。所以才有了每日晚间都会表演的戏曲。
不过村中的大家对待他们总是和善可亲又慷慨大方,所以总的来说他们很喜欢这里,就连启程回城时都是依依惜别。
所以当他们得知要回到村中度过高三后的这个暑假时,他们都很兴奋。
这是他们时隔十几年的时光再次见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和那一大家子长辈。
车子沿着小道晃晃悠悠开进山中,夹道的树木几近七米,郁郁葱葱,更衬得道路狭隘。
途中他们还遇上了往外开的车辆,仅通过车牌小啵和哥哥就能判断出这些是来旅游的外地人。
村子坐落在深山之中,开车进山就要近一个小时。外围是零零散散的民宿,若是想进到村中还要在泥土路上再颠簸一段时间。实在是称得上一句与世隔绝。
或许是路途漫长,小啵又回想起童年的那个端午节,母亲那边的亲戚也被接来村子里做客。
姥姥包裹住她小小的手包灰粽,手法像在编织月光。老人虎口的茧子蹭过小啵手背时,会发出枯叶摩擦的沙沙声。“手腕要像抱婴儿那样托着米”。
浸过柊叶的糯米泛着青绿,祖孙三代的指纹被月光拓在陶盆边缘。哥哥踮脚往粽心塞进剥好的栗子时,姥爷用苇杆在米堆里划出星轨:"双子星要缠紧些才吉利"。
蒸笼腾起的热气中,那些本该平行的星辰轨迹在粽叶束缚下扭曲交缠。
“爸爸妈妈,哥哥他好像有些晕车了。”
小啵感受到浅浅的眩晕感,可她能够清晰地分辨出这感觉带着些许飘忽感,并不来自于自身。那便只有一个来源——那个和她有着强烈心灵感应的双胞胎哥哥,小波。
是的,小啵和哥哥有着完全相同的大名和读音相同的小名,于是外人用称呼区分二人的唯一方式就是喊他“哥哥”。
他就这么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像附属品般活在小啵左右。他唯一享有自己姓名的时刻,就是当小啵呼唤他时。
小啵知道,他从未怨过自己。他们是相互攀缘而上的藤蔓,相伴相生,惺惺相惜。他们之间不会为对方留下任何一丝空隙,紧紧缠绕着对方,这般紧密的联系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切断的。
正如姥爷所说:双子星要缠紧些才吉利。
于是他也默认了这种被所有人忽视的状态。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承认他的独立性,尽管那个人是他被漠视的根本症结所在。
但这就够了。
“就快到了,再忍忍。”这是母亲,语气生硬。尽管如此,这也已经是看在小啵的面子上才给予一星半点的回应,他们对待哥哥总没什么耐心。
小啵也知道父母没什么能让哥哥快速好起来的法子,就算有他们也懒得去多说什么。她只能乖乖坐好然后让哥哥找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自己身上。
小波额头抵在她颈侧时,小啵舌根泛起酸苦的胆汁味。这是比童年更残酷的联结,十七岁的身体正在把晕车的颤栗加倍反馈给她。
后视镜里母亲修剪精致的眉毛微微蹙起,却不是对着后座——她永远只注视着小啵左肩后方三寸的空气。
父亲递来的矿泉水瓶擦过哥哥发顶,冰凉的塑料外壳蹭过小啵耳垂,他们共享的神经末梢同时炸开细小的刺痛。
小啵接过塑料水瓶,那种忽远忽近的眩晕感加重了些。
小波卫衣下摆露出一截耳机线,那一截垂下的耳机线是他们间不必言语的默契。
他们共用这副白色耳机长达五年,线控按键上的卡通贴纸还是小学时一起贴的。
当哥哥把右耳塞递过来时,小啵的耳道立刻回忆起他的体温——比常人稍高的温度,像块永远低烧的玉。
母亲突然调高广播音量的举动,让本要触到指尖的耳机线倏然垂落。交通电台主持人正用欢快的语气讨论亲子沟通技巧,衬得车内寂静愈发粘稠。
小啵用鞋尖轻碰哥哥的运动鞋,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摩斯密码:三下快叩代表“忍一忍”,两长一短是“我在这里”。鞋帮沾着的城市雨水与山村尘土,在脚踝上方达成短暂的和解。
“快要到了,没事的,波子。”小啵轻抚着哥哥柔软的发丝。她喜欢这样直接喊出他的名字,而不是用一个由自身出发构成的某一种关系去称呼他。
哥哥这个词他一定听得够多了,她想。
"保持45度斜靠可以降低内耳不平衡。"他调整坐姿时带动小啵同步移动。
“开窗通风吧。”这是他们的父亲,语气带着些公事公办的意味,然后自顾自摁下了后排的两扇车窗。
摇下车窗的瞬间,山风送来藤蔓汁液腥甜的气息。那些手腕粗的绞杀榕正从百年古柏的裂缝里钻出来,气根垂落如绿色血管。
小啵无意识地将哥哥一缕头发绕在食指上,这个动作让后视镜里的母亲终于转动了眼珠。
小啵想起六岁那年剪了短发又偷偷和哥哥互换了衣裳,可卖麦芽糖的老头子头也不抬就准确地把竹签递向正确的位置。“你们身上缠着同一条脐带呢”。
多么动听的话,一条勒得他们二人喘不过气的脐带,一条勒得全家都缄默不语的脐带。
如今,十七岁的山路转弯处,民宿灯笼的光斑透过车窗掠过小波苍白的脸,那瞬间的光影重叠让她突然读懂母亲那些年颤抖的嘴角:那不是微笑,是痛苦蜷曲的弧度。
小波颤动的睫毛在光影交错间变成当年罐中颤动的萤足。萤火虫振翅的嗡鸣在耳道内复苏,小啵这才发现是车载空调出风口的嘶鸣。
车子终于驶入了更加窄小颠簸的土路上,尘土飞扬。
当车轮卷过一颗大石头时,车身猛地震颤了一下,小啵的膝盖骨撞上了前排座椅背后的符咒挂件。
那枚塑料制的神面吊牌硌进皮肉,疼痛却从哥哥膝盖同步传来——他们的腿部间隙早被无形的根系填满。
父亲刻意调整的椅背倾斜角度,让后座剩余空间刚好卡在两个青春期躯体的生理极限。
小啵数着哥哥随颠簸频率抽搐的脚趾,想起数年前离村那日,村长往她怀里塞的陶罐里泡着两副婴儿脐带,在福尔马林液中缠成了死结,带着令人胆寒的诡异,正如那幅让母亲惊叫不止的画作——一幅无数小孩手臂从漆黑太阳中不断延伸的,小波三岁时的画作。
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夕阳正把老宅的灰瓦屋顶浇成蜂蜜色。车轮碾过满地鞭炮碎屑,硫磺味混着红纸屑扑进车窗,那些印着“贺”字的残破包装在轮毂间翻飞,像一群被惊扰的赤蝶。
爷爷奶奶并排坐在门槛的青石板上剥毛豆,铝盆反射的光斑跳到小啵眼底,与童年无数次期盼的归家场景完美重叠。
门槛两侧挂着两串未清扫的万字红鞭炮,细碎的鎏金纸屑粘在奶奶藏青色裤脚,随她剥豆荚的动作簌簌掉落。
哥哥的呼吸突然变得轻快,他脖颈上被安全带勒出的红痕在暮色里淡化。
后视镜里闪过村口褪色的庆典拱门,绉纱红绸上的金粉字正在剥落,被风卷起的塑料灯笼撞过门框,发出空心的闷响。
母亲补口红的动作顿了顿,小啵从镜子里看见她唇角终于扬起符合社会期待的弧度。那管裹着膏体的正红色唇膏外壳在夕照里晃出细碎的光。
父亲降下车窗的瞬间,山风送来炊烟与鸡鸣,盖过了后备箱里陶罐轻微的晃动声——那或许只是山路颠簸造成的错觉,就像当年兄妹共用的婴儿床,偶尔也会在深夜发出无伤大雅的吱呀声。
这本是我第一次尝试写这种民俗怪谈类,卡文概率很高[可怜]需要耐心等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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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谈 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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