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项府那个已被封存的别院,院墙上爬满了夏日的紫藤,微风穿堂而过,清香沁鼻。这里种了许多花,项蓉最喜这紫藤,每年到了春夏便盼着来母亲这里摘下几串回去挂在屋中。
清明才过不久,上月她才来过,现下就又想母亲了。她将摘下的花放在门口石阶上,踏入屋中。一月未来,这里又落了一层薄薄的浮灰,项蓉手指缓缓拂过梳妆台上的铜镜,镜中浮现母亲生前坐在这里为她梳妆打扮的幻境。
母亲走后这些年,除了玉螺便鲜少有人与她掏心窝了,阿姐整日忙于奔波,能逮着她说两句体己话的机会不多。不过阿姐也疼她,每次走镖回来都惦记着带些新鲜玩意哄哄,只是母亲不在,她与阿姐也再没有在这屋里嬉笑打闹过了。
父亲怕触景伤情睹物思人,命人将这间屋子封存,除每年清明清扫祭拜,没人进来,只项蓉项华二姐妹偶尔偷偷会来这看看。
项蓉坐了一会儿,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衣柜前拉开门,翻看着柜中的遗物。
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总在这间屋子里给她手作衣裳,还会在冬夜抱着她烤火,说着她童年时不记得的趣事。母亲总是说她淘气顽皮,不如阿姐冷静稳当,有次着急进屋也不看路疯跑着绊倒在门框上,被框上的铁栓把胸口扎了个血洞,到现在都还有块铜币大小的疤痕。说来也怪,摔得这么狠她竟一点印象都没的。
她怔在柜前笑了笑,手探进衣领摸索着那块轻微的凸起,从前她总嫌自己的疤丑陋,玉螺说她一沐浴就哭,如今年月久了,疤痕已接近肤色,她都好久没注意到了。
柜中之物被项蓉翻看过无数遍,除了母亲几件爱穿的衣物,还有些母亲抄的经书。今日再翻,却无意触及到屉中的夹层。项蓉愣怔了一下,伸手往里摸着,竟在夹层深处摸到一个小小的旋钮。
出于好奇她试探着一扭,只听“咔——”一声。
机关启动,墙后竟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震动,紧接着,梳妆台旁的墙壁缓缓向内推开,竟露出一道漆黑的暗阁。
项蓉瞪大了眼睛,心跳骤然加速,一时间不敢迈步。她环顾四周,先冲去门口把房门锁住,身子抵在门上大喘了几口气,才冷静下来。
母亲的房内怎会有暗阁?
她有些害怕,手指攥紧了衣袖,最终还是大着胆子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她摸索着向前,道内极为狭窄,墙上有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借着透进来的微弱阳光,她把油灯点亮,往里探了十步,隐约能看到一只布满灰尘的木箱,那木箱虽陈旧,却看得出雕花精美,华丽非常,不像是寻常人家用来装物的储物箱。
她俯身擦了擦箱子,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里面并无什么贵重之物,只有一块方布,仔细看可以看出是黄色绸缎样,有一些厚度,手感极好。她抖了抖灰将布拿在手里端详,这像个什么呢?方方正正的这么大,比巾帕大,又比铺盖小。
将方布放回去时,她发现木箱的底部还有两张泛黄的信笺,将其中一张拿起看了看,是母亲的字迹——
祁元元年五月初五辰时。
她的生辰?母亲何须将她的生辰记录在此?即便怕忘,随便记在什么本子上便是了,为何还设置密室暗房?
而另一张,不是母亲的字迹了,看上去像是从别处撕下来的一页纸,上写着:五月初五,腌臢物清运,镖费二百两,押镖人林霜。
林霜是母亲的名字。
再看看木箱,难道这是十七年前母亲用过的镖箱?这么精美漂亮的木箱,用来运腌臢排泄物么?只因为是腌臢物,镖费就这么贵?
项蓉心中燃起层层疑云,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把东西归到原处,又寻了四周除了这木箱什么都没有,带着满满的疑问皱着眉退了出来。
这个暗室阿爹和阿姐知道吗?项蓉想,她要去哪里才能打听此事呢?
她忽然想起了账房。
***
午后的阳光透过镖局屋檐投下斑驳的光影,四海镖局一如往常的繁忙,镖师们在院中操练,账房内算盘声清脆作响。
宋珏正坐在案前算账,手中一支笔沿着账目的条目细细勾画,偶尔停下,敲击几下算盘,核对这月进出的银账。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珏抬起头,看见一身粉裙的项蓉疾步走近,她神情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娇俏,多了几分凝重。然脚步刚要跨进门槛,抬头问了问:“宋先生,我可以进吗?”
人人都知宋珏是有些讲究的,项蓉怕弄脏了他的账房。
“二小姐找我?”宋珏点点头,示意她进来:“有急事?”
二小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若说他平日去项府找老爷时碰上了唠上几句倒也正常,为何会突然来镖局找他?宋珏很是惊讶。
“宋先生,我有件事想问问您。”项蓉进屋后便把门掩上,屋里骤然暗了下来。她径直走到桌前,眼神灼灼地盯着宋珏。
宋珏一顿,将笔头在砚台上刮了几下轻轻放下,低声道:“二小姐有何事?有读不懂的书了么?你尽管说。”平日项府上几个爱读书的丫头好逮着他学学问,除此外他也想不出别的了。
项蓉摇摇头:“我找您问账目。”
“账目?”
“镖局十七年前的账目,是先生记录么?——嘶,不对啊,不对不对,先生那时几岁来着?”项蓉有些语无伦次。
宋珏一下便想起祁元元年的可疑账目来。
“五岁。”宋珏答道:“那时账目还是我阿爹记的,怎么了二小姐?”
“啊,没什么。”项蓉喃喃自语:“那您肯定不知道了。”
宋珏表情凝重了几分,猜测项蓉定是知道了什么,不想错过查账机会,说道:“前些年我重新整理过账簿,将阿爹记的重新抄录了一遍,都在那边。”
他缓缓起身,走向东边的账柜,假装思索着说:“祁元元年的是吧?我前几天还翻看来着,放去哪了……”
“那先生可看了每一日的?账目齐全么?有没有发现少了一页呢?”
“少一页?”宋珏内心打鼓,表面却装作云淡风轻:“哦,是五月初五吧,阿爹写错撕下一页,害我要重抄一年的。”他自嘲地笑笑。
宋珏有拂心症,稍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很好解释。只是他阿爹撕下的那一页,她母亲为何要收藏保留呢?
项蓉还是有疑问,想弄清楚真相,她信任宋珏,于是毫无保留地将刚刚的事说了:“我在母亲房内发现的那张纸,应该便是当年你阿爹记的账目了,上面写着五月初五,腌臢物清运,镖费二百两,押镖人是我娘。”当然,她隐藏了暗室的部分。
宋珏细细听着,目光闪烁了一瞬。他当年抄录的时候,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写着,运的是布匹百丈。而且不知是何人掩盖为何掩盖,笔迹是刻意模仿他阿爹的,又重新粘回账簿,会是夫人所为么?
“二小姐是哪里有何疑问么?”
“也说不上疑问,只是觉得好奇,母亲为何要留着那日的镖根呢?明明是写错撕下的废纸,而且腌臢物也太贵了吧哈哈。”项蓉好奇问:“咱们镖局一直都是这样标价的吗?”
宋珏沉默片刻,没作解答,而是问:“夫人将其收在何处?还有其他发现吗?”
项蓉抿着嘴不好作答,只避重就轻道:“在一个木箱里,和一块黄色缎布放在一起。”
宋珏沉声道:“ 这件事我会帮你查查,不过二小姐暂时不要对外声张,好么?”
宋珏的温柔嘱咐,令项蓉怔着脸微微颔首:“喔,好。”正欲再问些什么,忽然,窗外传来一道轻微的响动。她与宋珏几乎同时抬头,只见窗外一角的木架后,一道身影悄然缩回。
项蓉脸色骤变,快步冲到门口,朝着外面喝道:“谁在那里!”
“二小姐,不可鲁莽。”
“刚刚有人偷听我们说话呀!若此事真有隐情,那方才偷听之人多半已知晓!若我不追上他瞧个清楚怎么行!”她目光一凛,毫不犹豫地朝外追去。
听那人跑的方向应该是仓库那边,项蓉追过去打开库门,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料香气,堆满了四海镖局存放的货物。项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排排货架,耳尖捕捉到前方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她咬了咬牙,脚步加快,刚刚绕过一个货箱,便对上一双深沉冷漠的眼眸。
堂兄?
只见项越一身墨绿锦袍,双手抱臂倚在货箱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意味深长。
“好妹妹,气喘吁吁地干什么呢?”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戏谑。“不在府中抚琴作画,跑镖局来做什么?”
项蓉警惕地看着他:“这里就你一人?刚刚可曾看见有人跑进来?”
“没有啊,你又与玉螺玩捉迷藏呢?”他随意指了个门外的方向:“刚刚似乎那边有动静。”
项蓉狐疑地退了出来,又看了看四周,这里明明空旷毫无遮挡,只有仓库一处可以藏身,所以刚刚那人八成就是项越了!
偷听别人说话还不承认,项蓉心里提防了起来。
她要赶紧回府给阿姐寄封飞书,今天发生的事,还是得问问阿姐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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