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耳畔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一面染血的战旗在黄沙中随风倒地,战马嘶鸣,士兵的哀嚎划破天空。
风狂啸,战鼓震天,只消一会儿,横尸遍野。
一个小小的身体趴在厚重的战甲之下,被一只沾满鲜血的手臂死死护在怀中,他的眼神惊恐地看着前方一片混沌。
“闭上眼,不许看。”
女人的声音清亮严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呼吸急促,奶声奶气地喘着,稚嫩的双手死死抓住女人的衣角,下一秒却被一只满是血迹的手掌按住了头。
“别回头,湛儿,活下去,再也不要回来……”
女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隐忍和痛苦,似乎在强忍着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尔后头顶传来利刃破风的声响,一道寒光落下,血从她的指间滑落,滴落在男孩苍白的脸上。
孩童撕裂般的哭声充斥着他的耳膜,远处,一身披暗红色战袍的男子骑马飞驰而来,红着眼怒喝道:“撤!” 然后跳马,将他抱起塞进战车,一气呵成。男人眼睛里死一般的沉寂,只盯着他看了会儿,便甩手放下车帘。
世界陷入黑暗。
梁灼猛地醒来,浑身冷汗涔涔。他又做了这个梦,这些年,那个战火飞天的画面无数次闯进他的梦境。那段战场的记忆,模糊而断裂,他从未忆起过这些片段,可多少个夜晚却如此清晰地浮现。
视力还未完全恢复,鼻间就传来了一阵草药香味,梁灼扭头看了看,发现屋中火炉上烫着一壶药,再环顾一下四周,这里的陌生环境让他瞬间警觉地坐了起来。
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推开。
梁灼手掌覆上剑鞘,刚要拔刀,那人便去盛药了,看上去似乎没有恶意。
“先内服再外敷,你这脸得治上一阵儿了。”
梁灼努力回忆着昏倒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也不是去找大夫抓药的时候啊。他明明已经抓了药,回了四海镖局,然后还和阿安去聚龙轩吃了乳鸽,下午还回房眯了会儿,傍晚又和阿安一起出门去了十二梦工坊啊……
对啊,十二梦工坊!
他是突然晕倒在十二梦工坊门前的。
他看着阿安走进去后刚要飞上屋檐,便感觉有根针刺了他脖子一下,随后便身子一沉,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你是什么人。”梁灼冷冷问。
“自是不会害你的人。”那人说。
“不害我为何迷晕我?是敌是友我还是分得清。”
那人一脸笑意,端过来一碗汤药:“来,先趁热喝了。”
“我在你眼里不能是看起来那么蠢的吧。”
眼前人懂他的顾虑,端起一碗一饮而尽,尔后又拿了个新碗给他盛满。然,梁灼还是不接。
他端起碗时,梁灼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是断指,再低头打量,看此人穿着出行利索的暗卫衣,腰间的半枚玉佩,甚是眼熟。
忽然间,他心头一震,虽说这样想有些贸贸然,但此人确实令他想起一人——沉戈的父亲?
沉戈小时曾对他讲过,他的父亲是他父王也就是昱王的暗卫,曾在一次任务中被人砍断了左手的无名指,而沉戈腰间也有这样半枚玉佩常年挂身。
梁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再看看这房间的陈设,半晌,才试探着问:“这是哪里?陵州?”
眼前人露出欣慰的笑,似是对他脑力的肯定。“时隔十八载,见世子爷安然无恙,看来犬子有在尽责。”
“果真是沉戈的父亲了?”
“在下韩述,拜见世子。”
“他原叫韩沉戈么?”梁灼自言自语地看着地面,缓舒了一口气,他还没做好要直面这个身份的准备——他今日既然出现在了这里,那往后便有他未知的宿命与责任。
“是我那日来府,惊动父王了么?”
“其实你来不来,王爷都清楚你的动向。”韩述说:“你以为这些年真是把你弃在江城了?”
“那倒没有,不然也不会有沉戈了。”梁灼问:“父王……还好么?”
韩述没回答,只是低头喝茶,眼底闪过一丝惋惜,半晌,才缓缓开口:“骨肉被迫分离不能相认,能好到哪去呢。”
既如此十八载,那父王此番是何用意?梁灼没再追问下去了。他转而问了另一件事:“我离开父王时,可经历了什么战事?”
那个在脑中过了十几年的梦,今日他终于要知道答案了。
随着韩述眼中露出的惊愕,真相逐步展开——
“世子终究还是记起来了么……那是西境之战。”韩述叹着气说。
“只是总梦见那样的场面,梦中应该是父王送我进马车,还有……那是我母妃吗?她竟不是战死。”梁灼说出梦中境,得到证实的他心中一酸。如果是真实发生的,那岂不是说他的母亲是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为何?
“那时王爷还是皇子,王妃身为将军出征西域,王爷被派前去支援,一场战役打了七个月,眼看就要胜利而归,没想一道假谍令军心浮动,紧接着就是一计断粮,使得十万兵马饥寒交迫,无力再战。”
“怎会断粮?”梁灼疑问。
“镖局运送军粮的镖车全面被劫。”
镖局……梁灼生出不祥的预感。“什么镖局?”
“是四海。”韩述说道:“外有伏兵环伺,内有间谍搅乱,军粮断供,军令失衡,兵马不知所措。我军溃败,王爷和将军难辞其咎,将军心生一计,竟自己以死谢罪……以换取王爷的性命。”
“母妃……”梁灼手握半拳,轻碾在案几上,眼眶微红。
“此事实在蹊跷,恐有权势有意削弱王爷一脉,只好将世子藏匿于世,以确保世子安全。对外,世子楚湛因幼感染风寒不治而亡,这些年……王爷无一日不在受难呐。”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身上竟背负着母妃的性命与父王的退让。
“你刚说,十八年前是四海镖局负责运送军粮?”
“是,江城一带接壤西域,四海又是当下最大的镖局,一直以来都是四海负责战事的物资军粮。”
“可知当时的负责人是谁?”
“是他们大当家,项震霆。”
阿安的父亲?
梁灼眯了眯眼睛,没再追问,看来他要彻查一下四海镖局了,这里面一定有更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备马,我回一趟京城。”
梁灼想赶紧回去护着阿安把黑匣子的事解决了,就回江城调查此事。
“王爷的意思,既回家了,便不要再走了。”韩述坦言说,“即便要走,也留下用了晚膳再说,王爷在候着了。”
***
王府门内幽深寂静,一条通往正殿的青石板路被风吹落的花瓣铺满,偶有几名身着素衣的仆役来回走动,脚步轻缓,不敢高声。
天色将暮,府邸里点起了灯,黄色的烛光透过檐角的镂空花窗投在青砖地上,映得影影绰绰。
十八年的时间,足够将一个人的命运彻底颠覆,而梁灼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昱王府正殿深处,烛火静燃,映照着屋内冷硬的线条。昱王端坐于主位,披着一件深色锦袍,腰间的玉带依旧是旧时的款式,不见半点新风模样。他的鬓角早已染霜,眼神却仍如当年一般锋利,沉沉落在殿门口的人影上。
梁灼站在殿前,凝视着前方一会儿,缓缓抬脚进殿。墙上旧日战功的图卷已然泛黄,唯有高悬的“忠武”二字牌匾仍未蒙尘,昭示着这位曾经的皇子、旧时的战神、今日的藩王,未彻底放下往昔荣光。
昱王楚沐尘的视线落在儿子身上,目光深邃如古井,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眉目间竟带着几分熟悉——
像她。
也像过去的自己。
“湛儿。”楚沐尘轻描淡写地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仿佛这场相见不过是闲唠家常:“你像极你母亲。”
“孩儿不孝,该早点来见父王。”
殿外过堂风穿过长廊,卷起一地花瓣轻轻滑落于门槛之上,恍若一切都还是旧时模样。
“去看看你母妃吧。”楚沐尘起身下殿,眼里闪过一丝暗伤:“她是最不希望你回来,亦最希望你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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