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子的事儿果然成了“风月鉴”最好的活广告。
不过五六日功夫，那日她拿着林小满给的“锦囊妙计”回去，先是按兵不动观察了两天，找准了夫君张掌柜为一笔糊涂账焦头烂额、连小妾柳娘端去的冰镇酪浆都无心享用的时机，才“怯生生”地表示自己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或许可以帮忙整理一下。
张掌柜起初并没抱希望，只觉得妻子不来找他哭诉纳妾之事已是万幸，便随口应允。谁知王娘子沉心静气，花了两个通宵，竟将那团乱麻似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条分缕析，连几笔陈年旧账的纰漏都指了出来。
张掌柜看着那字迹工整、条目清晰的账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平日里只知操持家务、吃醋善妒、在情趣上显得有些木讷的正妻，竟有如此能耐！
王娘子谨记林小满的嘱咐，丝毫不提功劳，反而在张掌柜面露赞赏时，适时地递上一碗温热的羹汤，轻声道：“夫君打理内外辛苦，妾身能略尽绵力，心中亦是欢喜。”
这一下，精准地击中了ESTJ型张掌柜内心最核心的需求——价值、秩序与稳定。他再看王娘子的眼神，已大为不同。至于柳娘那边，王娘子只是“无意间”让贴身婢女在张掌柜路过时，议论了几句“柳娘子新得的那支赤金簪子，怕是抵得上铺子半月流水呢”，便成功在张掌柜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效果立竿见影。张掌柜去柳娘房里的次数明显少了，对王娘子则多了几分敬重和依赖。王娘子欣喜若狂，不仅送来了丰厚的谢礼，更是逢人便夸“风月鉴”的林大家有“点石成金、重塑姻缘”之能。
这口碑效应是惊人的。接下来的几天，“风月鉴”的门槛几乎要被各色心思各异的女眷们踏破了。
有苦恼于婆媳关系的，有担忧女儿嫁入高门受委屈的，甚至还有想打听未来儿媳品性的……
林小满忙得脚不沾地，靠着“相心十六格”的初步模型和学生时期逛论坛听短视频积累的半吊子心理学知识，倒也应付得有声有色，钱匣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起来。
阿尔丹数钱数得眉开眼笑，眼睛里金光闪闪：“林娘子！咱们这是要发啊！照这个势头，月入百贯指日可待！”
然而，林小满却并没有被初步的成功冲昏头脑。这一日，送走了最后一位唉声叹气的夫人，她将阿尔丹请到内室，面色有些凝重。
“阿尔丹，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她将这几日记录的客户类型、问题分类、收入情况简单列了个表给阿尔丹看，“你看，我们目前的客户，几乎全部集中在商户女眷和少数低级官吏家眷这个层面。问题也多是后宅纷争、夫妻失和。”
“这不好吗？需求旺盛啊！”阿尔丹不解。
“需求是旺盛，但市场太单一，而且……风险在累积。”林小满敲了敲那张纸，“我们所有的收入，都建立在‘解决后宅情感问题’上。这事儿做得多了，难免会触及一些阴私，容易授人以柄。而且，客户层级若一直停留在这一层，我们很容易触到天花板，也更容易被模仿和取代。”
阿尔丹摸着胡子，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开拓新的‘战场’，”林小满目光炯炯，“寻找更安全、更独特，甚至利润更高的业务方向。不能只盯着后宅这一亩三分地。”
阿尔丹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林小满铺开一张纸，拿起炭笔——这比毛笔顺手多了——在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四象限图。
“这是我想到的一个分析法子，我叫它‘风月鉴四象图’，用来看看咱们的处境和机会。”她在左上角写下“内部有利”，右上角写下“外部机会”，左下角写下“内部不利”，右下角写下“外部威胁”。
阿尔丹凑过来看，觉得这图新鲜又直观。
“我们先看‘内部有利’，”林小满一边写一边说，“咱们的优势在于：第一，独家秘术，‘相心十六格’目前无人能仿；第二，初步积累了口碑和几个成功案例；第三，”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们可能……无意中已经接触到了一些‘贵人’的潜在需求，只是尚未浮出水面。”她指的是像裴十三那种级别的关注，以及王娘子案例可能引发的上层涟漪。
阿尔丹会意地点点头。
“再看‘内部不利’，”林小满在左下角写下：“第一，你我根基浅薄，你是胡商，我是来历不明的女子，缺乏强有力的靠山；第二，资金有限，目前虽有小成，但抗风险能力弱；第三，‘相心术’体系尚不完善，应对更复杂情况可能有心无力。”
阿尔丹脸色也严肃起来，这些确实是他们的软肋。
“然后是‘外部机会’，”林小满的笔移到右上角，“最大的机会在于，长安贵女圈层对情感、心理疏导的需求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目前是市场空白！没有人像我们这样系统地去‘经营’这件事。此外，如果能将‘相心术’从单纯的情感咨询，拓展到更广泛的领域，比如……子女教育、甚至是一些特殊的人才品鉴，那市场将无比广阔。”
“子女教育？人才品鉴？”阿尔丹的眼睛瞪大了，这思路跳脱得让他有点跟不上了。
“最后，是‘外部威胁’。”林小满的笔重重落在右下角，“第一，礼教约束，咱们这行当毕竟不算正统，容易引来卫道士的抨击；第二，同行模仿是迟早的事，就算他们学不到精髓，搞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来低价竞争，也够我们烦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她深吸一口气，“政治风险。长安城权贵盘根错节，我们稍有不慎，卷入任何一方的斗争，都可能万劫不复。裴大人的‘关注’，就是最直接的提醒。”
一张“四象图”画完，阿尔丹已是目瞪口呆。他经商多年，习惯凭经验和直觉判断，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自身处境如此清晰、冷静地剖析出来，优点、缺点、机会、威胁，一目了然。这简直就像打仗前的沙盘推演！
“妙……妙啊！”阿尔丹激动地拍着大腿，“林娘子，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这‘四象图’太厉害了！照这么一看，咱们现在确实是站在风口上，但也踩在薄冰上！”
“所以，我们不能满足于现状。”林小满放下炭笔，眼神坚定，“我们要利用现在的优势，抓住机会，同时想办法弥补劣势，规避威胁。我想到一个可能的方向，或许可以称之为……‘蓝海战略’。”
“蓝海？”阿尔丹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就是说，不去现有的、竞争激烈的红海里厮杀，而是去开辟一片无人竞争的新市场。”林小满解释道，“比如，你刚才提到的子女教育。长安权贵之家，最重视什么？除了权势，就是子孙后代的培养。如果我们能利用‘相心术’，帮助那些贵妇更好地理解子女的天性，因材施教，或者……帮助她们为家族挑选、培养未来的继承人，甚至是帮助她们管理后宅仆役、分析夫君麾下僚属的性情以便更好地交际应酬……你觉得，这市场如何？”
阿尔丹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砰砰直跳。这构想……太大胆了！也太诱人了！”
林小满知道阿尔丹会感兴趣，毕竟这已经完全超出了“调解夫妻关系”的范畴，直接切入了权贵家族最核心的传承与运营需求！如果真能做起来，那“风月鉴”将不再是后宅妇人的“解语花”，而是能直接影响家族未来的“高级顾问”！其利润和地位，岂是现在这点咨询费可比？
“蓝海……蓝海……”阿尔丹喃喃自语，猛地抓住林小满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林娘子！就这么干！咱们得往这片‘蓝海’里闯！这比卖一百匹波斯地毯还赚！不，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地位！”
看着阿尔丹兴奋的样子，林小满也笑了。她知道，自己成功地说服了这位合伙人。SWOT分析和蓝海战略的概念，第一次在这个时空展现了它的力量。
“不过，这条路更难。”林小满给他泼了点冷水，“我们需要更完善的理论体系，需要更谨慎地选择客户，需要打造更高端的品牌形象，甚至……可能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敲门砖’。”
“敲门砖……”阿尔丹冷静下来，沉吟片刻，“王娘子那边的影响，或许能传到更高层。我们也可以再等等，机会总会来的。当务之急，是把咱们的‘相心十六格’弄得更唬人……呃，更精深！再把咱们这‘风月鉴’布置得更有格调！”
两人正踌躇满志地规划着未来，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温和又带着几分好奇的男声：
“请问，林小满林娘子可在？”
林小满和阿尔丹对视一眼，收敛了兴奋的神色。阿尔丹快步出去迎接，林小满则迅速将画着SWOT分析和蓝海战略的纸张收好。
来者是一位身着青色常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身边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小童。
“在下太医署医官苏晏，冒昧来访，还望林娘子勿怪。”男子拱手行礼，态度谦和。
太医？林小满心中一动，连忙还礼：“苏太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进。”
苏晏的目光在室内简单扫过，落在林小满身上，带着明显的探究意味：“在下近日于坊间听闻林娘子善‘相心’，能解人烦忧，甚至可助人明晰本性，心下好奇，特来请教。”
他顿了顿，直接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不知林娘子对这‘郁结之症’，有何高见？它与人之‘性情’，又有何关联？”
林小满心中警铃微响，又隐隐有些兴奋。太医？这可是专业人士！她的“相心术”能否经得起这个时代专业人士的考校？同时，这是否也是通往“蓝海”的一个潜在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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