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风月鉴”干净的地面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阿尔丹一早就精神抖擞地来了,还带来了刚出炉的胡麻饼,香气扑鼻。
“林娘子,快尝尝!吃饱了好干活!我敢打赌,今天肯定比昨天还热闹!”他乐观地预测着,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憧憬。
林小满接过胡麻饼,心里也充满了干劲。昨天送走裴十三后,她和阿尔丹确实讨论到深夜,制定了更详细的推广和风险预案。虽然那位大理寺少卿的“关注”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也反向激励了他们必须更快地站稳脚跟。
她一边吃着饼,一边再次检查了为今天第一位预约客户——王娘子准备的“相心十六格”图和策略大纲。确保所有的现代术语都已被替换成玄乎又玄的古语,图表也绘制得足够“家传秘宝”。
果然,辰时刚过,王娘子就如约而至。比起昨日的愁云惨淡,她眼里多了几分期待,但更多的还是忐忑。
林小满将她请入屏风后的咨询区,依旧奉上清茶,没有急着抛出结论,而是先将那卷精心绘制的“相心十六格”图,在案几上缓缓展开。
素白的宣纸上,墨线勾勒出圆融的太极与规整的十六宫格,篆字古朴,旁边还有她用朱砂点缀的简单星宿符号和云纹,看起来……嗯,确实挺像那么回事,颇有点祖传秘宝、玄门典籍的架势。
王娘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林……林娘子,这是?”
“此乃我家传《相心十六格》之基要,”林小满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带着一种世外高人的缥缈,“天地万物,莫不有性。人亦如此,禀气不同,性情各异。此图便是将天下人性情,大致归为十六基型。”
她伸出纤长手指,先点在代表王娘子本人的“坤辅”格上:“娘子性情温良,勤勉克己,重情守诺,乃家宅稳定之基石,此‘坤辅’之象也。”
王娘子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林大家”简直说到了自己心坎里。
接着,林小满的指尖移到旁边一个偏向“乾君”属性的格子(她私下标注为ESTJ):“而尊夫之性,则偏于此格。其性重实务,善决断,守规矩,然亦不喜变乱,恶琐碎纷扰。行事如同将领布阵,需得章法分明,厌恶后方失序。”
王娘子若有所思:“好像……是这么个理儿。我家那口子,铺子里的事管得井井有条,可回到家,就嫌我唠叨琐事……”
“非是娘子琐事烦人,而是其性情使然,不喜处理无明确规则与效用之事。”林小满引导着,最后将手指点向代表小妾的“坎情”格(ESFP),“至于那位柳娘,则属此格。其性灵动,善言辞,趋乐避苦,如同藤蔓,需依附他物,展现自身光华,方能得存。她之所长,在于提供情绪之乐,投尊夫闲暇时所好。”
一番话说下来,王娘子只觉得茅塞顿开,以往许多想不明白的关节,此刻都清晰起来。原来不是自己不够好,也不是夫君彻底变心,而是这“性情”二字在作怪!
“那……那我该如何是好?”王娘子急切地问。
林小满微微一笑,收起了“相心十六格”图,拿出了她根据分析制定的“三步走”策略大纲(当然,是经过文言修饰的版本):
“第一步,易位而处,显坤辅之实。娘子不必再与柳娘争口舌之快、妆容之艳。转而关注夫君最为看重之‘秩序’——家计营生。如尊夫正为一批往来账目头疼时,娘子可寻个时机,以分担之忧为由,主动请缨,将账目梳理清晰。切记,只做事,不表功,更不借此抱怨。待他发觉娘子之不可或缺,胜于言语万千。”
王娘子眼睛一亮。
“第二步,以静制动,显坎情之虚。柳娘既好浮华,娘子便可‘无意间’让夫君知晓,其近日又购入了何等昂贵脂粉、新裁了几身价值不菲的衣裙。不必指责,只陈述事实。尊夫重实务,心中自有一本账。当‘情绪之乐’的代价开始冲击‘家庭秩序’之稳定时,孰轻孰重,他自有掂量。”
王娘子连连点头,觉得此计甚妙。
“第三步,精准关怀,固本培元。在夫君处理完冗杂事务,身心疲惫之时,奉上一盏温热汤饮,备好洁净寝衣,道一声‘夫君辛苦’。此举远胜平日千句嘘寒问暖。因其契合他此刻最核心之需求——安宁与休憩。”
林小满将写着策略的宣纸递给王娘子:“娘子且依此试行半月。若有变故,可随时来寻我。”
王娘子如获至宝,紧紧攥着“锦囊”,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前又付了一笔不菲的酬金,并承诺若有效果,必有重谢。
送走王娘子,林小满心情大好,感觉“风月鉴”的招牌算是擦亮了一角。
她拿出自己那本宝贝“创业日记”——一本粗糙的线装本,用毛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小小的进度条和勾选符号,在“营收目标”和“客户层级”下面各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还在旁边画了个笑脸。这就是她给自己设定的“长安安居KPI进度表”的雏形。
“开门红!看来这‘相心术’在大唐,果然有市场!”她美滋滋地想,甚至开始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然而,这好心情在午后被打断了。
那个让她心头一紧的熟悉身影,又一次如同精确计算过时间一般,出现在了“风月鉴”门口。
裴十三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信步踱了进来。阿尔丹正好出去张罗胡商商会的事情,店里只有林小满一人。
“裴大人。”林小满起身,心里嘀咕这人是不是在有天眼,还是装了只要自己开心就触发警报的GPS定位,不然为啥总在她刚有点小成就的时候就出现。
裴十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小满脸上一—准确地说是落在她案头那本摊开的、画着奇怪符号和进度条的本子上。
“林娘子似乎心情不错?”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林小满心里一紧,面上却努力保持镇定:“承蒙大人挂念,开业伊始,琐事繁多,不敢言心情,只求稳妥。”她下意识地想用手遮住本子,又觉得太过欲盖弥彰,只好僵着不动。
裴十三不置可否,走到她面前,视线在她那画满奇怪符号的本子上停留了一瞬,忽然道:“昨日听闻林娘子胸怀大志,欲于长安‘安居’。不知这宏图大业,进展如何?可需本官……协助考评一二?”他特意在“考评”二字上,微不可察地加重了语气。
林小满:“……” 考评?您当这是大理寺年终考核呢?还是朝廷吏部铨选?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她。与其让裴十三整日猜测、暗中调查,不如主动展示一部分“无害”且“有料”的东西,既能体现价值,又能显得坦荡。
心念电转间,她深吸一口气,反而将案头那本画着“KPI进度表”的本子往前推了推,脸上露出一个尽可能真诚(甚至带点小得意)的笑容:
“大人既然问起,小女子不敢隐瞒。此乃小女子为自己设定的‘长安安居关键功业指标’,请大人过目。”
裴十三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坦诚”,眉梢微挑,带着一丝探究,接过了那本在他看来写满“鬼画符”的本子。
只见上面清晰地列着:
【营收目标】
○首阶:维持生计(五十贯) -> 当前进度:(一个画了约四成的进度条)
○中阶:稳定客源,月入百贯 -> 状态:(待开始)
○长远:立足西市,资产五百贯 -> 状态:(远景规划)
【客户层级】
○初期:商户家眷 -> 状态:(已达成,画了个勾)
○中期:低级官吏女眷 -> 状态:(进行中,画了个箭头)
○长期:渗透…呃,接触权贵圈层 -> 状态:(需契机,画了个问号)
【风险管控】
○规避官非:严守《唐律》,言论谨慎 -> 状态:(持续执行,画了个小盾牌)
○防范同行:树立独特优势 -> 状态:(进行中,“相心术”深化)
○应对质疑:准备理论依据 -> 状态:(筹备中)
每一个项目都有清晰的目标,有当前的进展,有未来的方向。这不是空谈,而是将“生计”乃至“人生规划”视为一个可管理、可评估、可执行的“项目”。
裴十三的目光在那一个个奇怪的符号和直白的目标上流连,冷峻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片刻的怔忪和……惊奇。他办案多年,见过各种计划、口供、阴谋阳谋,却从未见过有人,尤其是一个女子,能将自身处境剖析得如此冷静、如此条理分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
这种对自己命运、目标的绝对掌控感,与他认知中所有女子,甚至与大多数男子都截然不同。它剥离了感性的惶恐与不确定,只剩下清晰的行进轨迹。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林小满。她站在那里,眼神清亮,没有寻常商贾的谄媚,也没有女子被窥破**的羞赧,只有一种“看,这就是我的计划,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坦然与自信。
这种姿态,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沉默了片刻,将本子轻轻放回案上,指尖在那“渗透权贵圈层”一项上点了点,声音听不出情绪:
“目标明确,进度清晰。林娘子……果然非常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昔,却又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只是,攀登越高,风越大。望你这‘关键功业指标’,莫要成了催命符才好。”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林小满看着再次空荡荡的门口,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
“吓死我了……不过,好像……混过去了?还顺便秀了下自己闪闪发光的智慧?”她拿起那本“KPI进度表”,看着上面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符号,忍不住笑了。
“裴大人啊裴大人,你想考核我的KPI?不好意思,本姑娘自己就是自己的CEO兼首席战略官!”
她拿起毛笔,在“风险管控”一项旁边,又添上了一个小小的符号——一个抽象的、代表“官方关注”的眼睛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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