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黛子山一行后,允鹤足足在府中歇了一整日。在此期间,阿肥难得的不吵不闹,安静陪着他打坐调息,又殷勤的给他递送各种调理用的丹药。作为允鹤身边的贴身小神鸟,它隐隐是有些内疚的。在允鹤催动禁咒之时,若非迟瑞坚持求它出去看看,它说不定仍在观望。
那凡人身上有允鹤的一缕魂,或许在某些感官上,真的是与允鹤相通的。阿肥这样揣测,又犹豫着,不知这事算不算大,要不要与仙尊报个信。
李庭瑄从黛子山下来后,便仍留在了国师府。他不过凡躯,全凭一股信念,自大片火海中硬挺过来,放松过后,很快就陷入昏迷,直躺到第三日方才醒来。
三日后,李隆基的赏赐到了,赐了允鹤府上骏马十二匹,锦缎四十匹、金五百两、粮四十石,瓜果点心若干。又额外赐给李庭瑄一身可随意出入三省六部且不必行礼的锦衣蟒袍,几盒上好的贡药,算是赏了他打点安排赏鸟大会之功。
高力士一面让人清点各项赏赐,一面笑道:“国师此次办事得力,皇上另赐了明日华清池洗浴,李侍卫与绯羽小神鸟也一并同去吧。”
阿肥觑着眼睛看着这一件件运进来的赏赐,他对别的东西都无感,唯独对几盒黄金酥情有独钟。也不等允鹤接手,直接用嘴叼走盒子,拿爪子扒开盖子吃起来。
高力士看到一只鸟无礼至此,允鹤竟也毫不约束,暗里哂笑:这国师虽看起来有几分玄乎,毕竟仍是个山野之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看这养的一只鸟馋成这样便知。
他平生最擅长,就是揣摩圣意。李隆基近日对国师的热情淡却,他一眼便知,当下也起了轻蔑之意。
又下了另一道圣旨,邀他们腊八进宫祭天,同赏霓裳羽衣。
府上众人一同听了旨。
允鹤从来不向宫中的人行跪拜礼,待得高力士宣旨完毕,随意伸手接过,连日常的寒暄均无。
高力士有些不悦,又道:“国师的本事,宫内无人不知。陛下得此良才,本该是一桩美事。然而国师一职,毕竟是皇上额外开恩加设的。本朝自开国以来,这是头一份殊荣,望国师珍之重之。美玉匣中,虽韬光养晦,但总比摆放出来要长久,这其中道理,想必国师是明白的。”他说这番的时候,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李庭瑄虽大病初愈,心思却仍是十分缜密,听得这话,连连皱眉:“高公公此话何意,还请明示?”
高力士意味深长看了李庭瑄一眼,笑道:“国师是聪明人,自会参详。李大人身为安将军身边的人,倒不必替国师操这份心了。”又补充了句,“天子,顺应天命而生,理当是一朝当中威望呼声最高,光华最夺目之人,这个道理最是浅显,想来大伙都是明白的。”
高力士的话另有所指,李庭瑄当场会意,脸色急变,却不敢再出声。
允鹤淡然一笑:“公公若无他事,这便请吧。”
高力士话未说完,骤然被允鹤下了逐客令。他虽为内监,却颇受李隆基器重,于宫中地位甚高,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有些挂不住。
总算他素日里涵养极好,终是强忍过去,一笑便匆匆而去。
李庭瑄目送高力士走远,若有所思,僵硬的跪在原地不动。
允鹤看他始终没有动作:“人都走远了,还委屈着自己?”
迟瑞躬身把他扶起来。
李庭瑄自沉思中回过神来,许久才道:“你适才……实在不应当这般与高公公说话的。”
允鹤无所谓道:“说都说了,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阿肥早看不惯那太监装腔作势。他不喜欢杨玉环,因为赏鸟大会,又连带不喜欢李隆基,愈发连宫里来的人都没半分好感。
“就是,咱家允鹤怕过谁。”
李庭瑄艰难摇头:“高公公不比别人。这番话,多半当今皇上的意思……”看了他一眼,“你当日在宫内替我说话,想来让他起了误会。我……”
他心思透彻:要令像允鹤这样的世外高人永远不对朝堂产生威胁,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保持绝对的独立,不参政,不结党,不得功名,甚至没有任何议政的机会。
允鹤漫不经心调了杯药茶,高力士的话,他当然是一听就懂的:不过是要他低调行事,不出风头,否则得到太多百姓的崇拜,威望日盛,就怕会惹麻烦。
然而赏鸟大会,这些高调,本身就是李隆基自己要求的。
当然,他要的仅仅是自己的风光体面,而不是借机给国师府贴金。
“他若是看不惯我,那便是他的事情。与我不相干。”把药茶递给李庭瑄,“你身上的伤才刚有起色,操心这些做什么。”
李庭瑄右手五指均上了药膏用木板固定裹紧,用左手接过杯子,无言捧着,许久不作声。
迟瑞看李庭瑄始终面有愁容,忍不住问道:“刚刚……那个人……话里到底什么……意思?”
允鹤坐在窗台剥了一小碟松子,轻吹去细皮,全数合在新烧的茶里头,头也不抬:“没什么意思,吃饱了撑的。招手让迟瑞过来,“尝尝我新配的茶,让你庭瑄哥哥安静喝药。”
迟瑞顺从的走过去。
允鹤把加了松子的油茶煮出来一碗:“试试看好不好喝,小心烫。”
阿肥闻到香味,伸长嘴过去:“我也要喝!”
迟瑞双手抓住碗的边缘,对着上面吹气,先用勺子舀出一勺,喂给阿肥。
阿肥闻着茶上的花生、炒米、松子一类味道极香:“多放点炒米,不要芫荽!”
迟瑞把芫荽挑出来,又多舀了些炒米。
阿肥拿翅膀指挥着:“这边几颗花生也要,还有那两颗松子。”一口气喝下去,忽噗的一声,全数喷出来,“什么东西!又苦又涩,还辣!”
允鹤皱眉,敲了下它的脑袋:“浪费东西!”又道,“茶本身就是苦的,辣是因为加了姜去煮。这样煮茶的方法,我也是头一次试,跟着纳辛去学的。”
阿肥边吐着舌头,边气呼呼道:“不好喝,不要喝!”
迟瑞犹豫着,小抿了口茶,甘苦辛辣的味道直冲味蕾,让他瞬间皱了眉。
允鹤单手撑着下巴,认真观察他的表情:“喝不惯?”
迟瑞放下碗,违心的摇头:“……有……有点烫……”
允鹤忍不住笑起来:“不好喝就直说。我做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它不好喝了,是以我一直都没喝。不过,天冷了,随意喝几口驱寒是好的。”
迟瑞轻“嗯”了声:“那……给庭瑄哥哥……一碗……”他记得允鹤提过,李庭瑄体质是偏阴寒的。换了个碗,侧身去舀油茶的时候,悄然把自己碗里的半碗油茶倒回锅里去。
他这等小动作,自以为无人知晓,从李庭瑄的角度,却看得分明。
“……”李庭瑄把手中的药茶喝完,又接过迟瑞的一碗油茶,一饮而尽。
允鹤拊掌:“到底是庭瑄捧场了。”
李庭瑄默然擦去嘴角的药渍:“确实有点辣。”
允鹤笑道:“这么冷的天,辣一辣,出一身汗舒服。”
李庭瑄把茶碗放回桌面,沉吟许久:“我留下你府上,终究是影响不好,不如……”
允鹤不等他说完:“你不留我这里,要去哪里?”
李庭瑄目光望出窗外:“长安城那么大……”
允鹤眨眼:“长安城那么大,有一处比我这里好?”侧头看着他,“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招待不周了?”
李庭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允鹤双手支着下巴:“你只是想太多。”啧啧两声,“你可知你为何总是养不胖?便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
李庭瑄:“……”长叹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留我,我自然也要为你考虑。”
允鹤微微一哂:“我都不急,你急着什么。”
迟瑞不明所以,只听李庭瑄忽然说要走:“庭瑄哥哥要走……是因为……我们这里不好吗……?”
李庭瑄无言以对:“不是……”暗里担忧:李隆基分明是对他与国师走得太近起了疑心。若继续留在这里,对安禄山,对允鹤,都不是好事。
阿肥惦记高力士说的另一样赏赐:“华清池是什么东西?”
李庭瑄道:“华清池是骊山上一处天然温泉。分贵妃与天子池,也有其他的池子。朝中之人,均以赐浴华清池为荣。”
阿肥嫌弃的“噫”了声:“以泡别人的洗澡水为荣?这是什么道理?”
允鹤正喝着一口茶,听到它那话,噗的一声喷出来。
李庭瑄默然,他也说不出为何要以赐浴华清池为殊荣,尤其安禄山,对赐浴华清池似有执念一般。
“若是不愿意……嗯,那里也有其他的水池,是干净的。”
迟瑞听说这项赏赐还是项殊荣,内心忐忑:不知会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规矩。
“这个……一定要去吗?”
李庭瑄斟酌着字眼:“天子所赐,至今尚未有人认真推却过。赐浴华清池,其实,算是与皇上打好关系的一种方式……但是……”他以为允鹤清高,连皇上贵妃均不看在眼内,认真想着,该如何措辞不令他生出反感。
华清池,允鹤或许可以不去,但是天子开了金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不去的。
允鹤看出他面带踌躇之色,笑了笑:“这么为难,那便去一遭好了。权当是走动一下散散心也好。”
阿肥率先摇头:“我不爱洗澡。”
允鹤知道绯羽是火相鸟儿,生性就是不喜欢水的:“据说华清池附近有一片山谷,颇为幽静,也可去看看。”
李庭瑄有些诧异:“你如何知道的?”
允鹤微微一笑:“整个长安的地脉走势,均在我心中,何况是温泉这样特殊的地方。”
华清池在华清宫内,背山面渭,倚骊峰山势而筑,规模宏大,建筑华丽。
迟瑞自马车中走下来,但见前方野云垂抹, 青峰林立,山谷中有拓建起的宫殿覆盖整个骊山山脉,自有一番静谧雅致。
宫中置屋数十间,环回建立,又设有许多银镂漆船及白香木船,檝棹皆以珠玉为装饰。
看到允鹤这一行人到来,温泉监掌汤池官忙亲自迎了出来:“陛下先前已有经吩咐,一切事务皆由下官准备妥当。陛下有旨,务必要让国师感觉亲切,便如回到自己家中一般。”
允鹤暗道:回到自己家中没可没有这么多讲究。淡然一笑:“这位大人有心了。”
温泉监掌汤池官介绍道:“华清池分为九龙汤和芙蓉池,九龙汤专供圣上御洗,芙蓉池专供杨妃娘娘沐浴。更有莲花汤、海棠汤、星辰汤、太子汤、尚食汤等五处汤池,各具特色。皇上吩咐过,国师可随意选用。”
允鹤应了声“好”,又向温泉监掌汤池官道:“我们先随处走走看看,可以吗?”
温泉监掌汤池官忙道:“国师请随意。”
午后云雾迷漫,绕过山头,于数面侧峰盈盈袅袅,形成云瀑,自别殿所在的高岭倾泻而下,颇有几分出尘之意。
温泉水暖,附近温度也相对宜人,山间鸟叫声不绝于耳。别殿东西各有一门,共四门。四面皆是缭绕着宫城的缭墙。
温泉监掌汤池官忙不迭解说道:“此处西缭墙内侧有一夹道可登山,正西有复道自缭墙可通长安。”
阿肥不愿泡温泉,看到山间热闹有鸟,便高高兴兴寻伴去了。汤池附近有大片松林,山势再往高处走,松叶都冻住了,上面挂了晶莹的冰凌柱子,不时有觅食的松鼠纵跃出来,却并不十分怕人。
一只松鼠抱着松球,飞也似的蹿过林间,跳到允鹤的肩上,再哧溜一声钻入他的兜帽内,半天没有挣扎出来。
迟瑞见状,伸手想去把松鼠抱出来。
允鹤反手抓住那只淘气的松鼠。
迟瑞看到松鼠模样讨喜,忍不住想要去摸。
允鹤对迟瑞说道:“你小心别叫它咬了。”
迟瑞轻轻抚摸着松鼠的尾巴。
松鼠头次被人抓着了,惊恐得四个爪子在空中胡乱抓。
迟瑞捏捏它的爪子,轻道:“这么……巴掌大一点小东西……看着真可伶……”
允鹤挠了挠松鼠的肚皮,逗弄几下:“喜欢?带回去养着?”
迟瑞面露喜色:“……可以吗?”又有些犹豫,再摸了那松鼠几下。
李庭瑄便道:“以往每年狩猎,也有猎到松鼠的,迟公子若喜欢,过阵子我带你去山上抓。”
“唔……”迟瑞思虑再三,终是摇头,“别抓……还是……不要带回去了。”他依依不舍,看着松鼠黑豆般乌亮的眼睛,“带回去……它就找不到家人……孤零零的……更可怜了……”
允鹤笑起来,颇喜他的良善:“那放了吧?”
迟瑞用力点头:“嗯!好。”
允鹤将松果拾回来,放在根枝杈上,又把松鼠也放上去:“去吧。”
松鼠站在枝杈上,歪着头看了允鹤有会,犹豫着往前一步,抱起松果,飞也似的逃走了。
又随意走了一阵,温泉监掌汤池官将众人引去各房间换衣服。
迟瑞走进个单独的房间内,看里面瓜果酒水浴袍等物一应俱全,又有七八个宫人上前帮他更换衣物。
迟瑞先前从未被人这样伺候过,又见服侍宽衣的均是女子,顿觉不适,连连摆手将她们推出门去。
“我……我自己来……”
一众宫娥见他少年人脸嫩,也不勉强,全数默然退出去,肚里却在好笑。
李庭瑄先前时常在华清池伺候安禄山洗浴,熟知这里的事项,很快换好浴袍。经过迟瑞的房间时,见门外站了一众宫娥,各自低头嗤笑,窃窃私语,不觉奇怪。
“迟公子呢?”
宫娥忙应道:“仍在里面。”
李庭瑄敲了敲门:“迟公子,可要帮忙?”
迟瑞自己换好了浴衣,刚打算出门便又怯了。
门外候着大群宫娥。
他从未试过只着亵衣,被这么多女子围观簇拥着,听到李庭瑄的声音,顿觉来了救星,自门内探出个头来:“庭瑄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李庭瑄走近去:“怎么了?”
迟瑞抓住他的衣袖,小声道:“你……让她们都退开……我自己出去……”
李庭瑄一怔,随即明白迟瑞的意思,对门外宫人说道:“你们到汤池附近先候着。”又道,“房间内有大的浴巾,迟公子若觉得不便,可以围浴巾出来。或是先把长衣披上,到时候再交与宫人保管。”
迟瑞这才恍悟,原来室内那一大块带了精致绣花的蚕丝缎子,是用作出浴时擦拭身体用的。
他依言披了件长衣走出门,看到李庭瑄身上浴袍十分轻薄,能直接透过衣料看到他标准的武夫身形。皮肤虽偏白,一身肌肉却瘦削虬结,胸肌轮廓漂亮结实,腹肌整齐有力。只是腹背上的伤痕甚多,密密麻麻,当真数不过来。
迟瑞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瞬间有点自惭形秽。
男孩子,对力量感有种天生的艳羡与崇拜,似李庭瑄这样的标准体型,向来是他这个年龄段的少年人所向往的。
李庭瑄不知道他的心思,只道:“我带你过去。”
迟瑞跟了几步,眼睛不住瞟着李庭瑄的背肌,又忍不住问道:“汤池附近……她们也跟着吗?”
李庭瑄回眸:“迟公子若不喜欢她们伺候,可以让她们退下去。”
迟瑞轻出口气,他身体架子才初成长,远没有李庭瑄这样结实的线条感,想着与李庭瑄若一同去泡汤泉浴,这般对比下来,铁定会被笑话的。
允鹤对温泉并不陌生,昆仑虚上天然的温泉就有好几处。他嘴上不说,心里却颇同意阿肥先前那番言语,因此只挑了最低调的海棠池来泡。
汤泉内早有宫人在上面遍撒了花瓣。
允鹤先在冷水池中打湿了全身,看到汤池内已铺了厚厚一层花瓣,宫人们却仍不止歇,就连白瓷地板上也同样洒满时令的鲜花。
“这会不会太多了点?一两片稍作点缀就罢了。”
宫人答道:“花瓣与落蕊带有香气,国师浸泡过后,身上自然留香。”
允鹤莫名其妙:“我一个男人,身上留香做什么?”
宫人忙又道:“国师若不喜欢,我等可以少减一点。”说罢,便只把花瓣往地上撒。
允鹤觉得奇怪:“既不往水里撒花瓣了,怎么又在地上撒起来?”
宫人道:“白瓷微凉,如今又是冬日,为的是让国师赤脚走路之时不至受寒。且花瓣柔软,触觉舒适,衣摆带风四散之时也美观。”
允鹤:“……不用太美观了。你们退下去吧,我想脱衣服。”
一个宫娥上前:“容奴婢伺候国师宽衣。”
允鹤直接抬手,腰带一抽,解下浴袍,扔在地上,滑入池中:“不必。”
宫人看到他人已落入池中,便道:“宫内有上好的雪蛤精油,国师可要我等水中伺候涂抹?”
允鹤暗里皱眉: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不必。”
衣衫轻薄的宫娥跪坐在汤池一侧,摆上果盘还有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允鹤抬手拔下鬓间的簪子,让一头黑发铺散在水面上。
又有宫娥上前,主动握住他的发:“国师可要沐发?请容奴婢伺候。”
旁边已有宫人及时送上鸡蛋,香油等物,另有一盒精致的珍珠霜。
宫人解释道:“珍珠霜乃出浴之时涂抹肌肤而用,可令肌肤顺滑有泽。”
一个宫人剥好了颗水晶提子,送到他嘴边。
允鹤:“……你们月俸多少?”
宫人一怔,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问题,如实回道:“不过二两二钱银子。”
允鹤无奈:“二两二钱银子,做这些不嫌麻烦么?”
宫人面不改色:“伺候国师是天大的荣幸,何以说得麻烦二字。”她这话说的确实是实情,似允鹤这般人物,到汤泉中来,可算得是赏心悦目的。若是以往,不论何人赐浴,她们都得循规蹈矩伺候。文官倒还罢了,许多武官常年活动在边塞,长时间不得洗澡,往往一脱衣衫便是跳蚤。
允鹤头疼,暗自佩服李隆基的本事,竟能把人训得比晁风的部下更没有灵气。还未来得及叹气,一个半透明琉璃夜光杯伸了过来,里面放着半盏葡萄酒:“洗汤泉浴容易消渴,国师请喝酒。”
允鹤伸手推开酒盏,汤泉浴虽对人体有好处,时间却不宜长久,一刻钟左右为妙。眼下这又是酒又是果盘的……
“你们平日里也是这般伺候皇上?”
宫人笑道:“陛下吩咐了,要以上宾之礼伺候国师,自然是一样的。”
“他平日里在这里所耗时长是多久?”
“看是何人作陪,若是与杨妃娘娘在此,三天三夜宿在此处也是有的。平日里解乏多半是一个时辰左右。”
允鹤皱眉:汤泉浴内各类药石沉积,若耗时久了,反倒不是好事,如此看来,李隆基身体堪忧。
“你们不必麻烦,我自己在这里待会就好。”他把头发撩到自己胸前,双臂交叠放在汤池边缘上,侧头枕着微阖起双目,“一刻钟后来叫……”
话未说完,忽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宫娥大声叫唤道:“小公子——你别跑太快……”
允鹤睁眼回头,紧接着哗一声水响,高溅的水花迸上他的眉睫。
“迟公子!”李庭瑄匆匆赶到,只来得及拉住他身上的浴袍。迟瑞噗通一声掉进水池里,扑腾几下就沉下去。
身后宫人齐声呼道:“公子小心……”
李庭瑄看了眼手上剩下的浴袍,担心迟瑞骤然掉入汤池会出什么意外,当即也顾不上手伤,急忙把浴袍往侧边的宫人处一塞,纵身跳下去。
允鹤不明所以,乍见迟瑞落水,忙伸手一捞。
迟瑞呛了几口水,抓住允鹤的臂膀,连连咳嗽。
允鹤好奇问道:“怎么这样慌张?可是见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迟瑞边咳嗽边用力摇头:“不要抹……那个……”
允鹤抬头,看到两侧站满的宫人手里捧着花瓣玉匣,又有几个胭脂色的琉璃瓶子,里头装的不知是何液体,透过半透明的瓶子能看到一只小小的□□蹲伏在里头。
又有宫娥忙不迭解释道:“此乃玉蟾清液,是选经由太医院精心饲养的玉蟾,提取背液,又佐之以玫瑰精露、白梅精露、秋海棠精露混合而成,有祛疤的特效。奴婢因见得迟公子脊背上留有旧疤,这才取出来给公子试用……却不知公子为何受惊。”
迟瑞藏在允鹤身后。他印象颇深,当日被个叫黑蛰的巫师抓去,他身上就藏有许多巴掌大的毒□□。这些□□的毒液厉害,一旦触到人身上,那人便会全身肌肤溃烂而死,模样十分可怖。
“不不……”
李庭瑄沉声道:“迟公子不喜这些东西,还不拿走!”
他适才一个不留神,就出了这个岔子,顿觉自己疏忽,拨水快步走过去:“迟公子可有呛着了?要不要传御医?”
允鹤三言两语宽慰了迟瑞,笑道:“没多大事,倒是把我吓着了。”看了眼李庭瑄的右手,确认他手上的绷带没浸水,“你手伤别碰水。”
李庭瑄应声:“没碰着。”他看到迟瑞确实无恙,才慢慢靠到池壁,单手搭在边沿上,不令伤口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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