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露浸透粗布衣衫，紧贴着沈昭小腿上未愈的毒伤，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她拖着伤腿，如同游走在刀锋上的幽灵，避开宵禁后空寂长街上巡逻的金吾卫，融入更深的阴影。长安城的繁华喧嚣被夜色吞噬，只剩下高门大院森严的轮廓和远处皇城模糊的、压抑的阴影。
目标：户部侍郎崔泓府邸。
铁鹰低沉嘶哑的声音犹在耳边：“...崔泓，太子钱袋子，军粮贪墨案操盘手之一。高力士的干儿子，根基深得可怕...十几年前一桩旧案，他经手过一笔天价‘善后费’，时间点...就在沈家出事前后！”
“善后费”三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沈昭心口。血海深仇的迷雾，似乎终于透出一线指向核心的光。崔泓，就是撬开皇帝铁幕的第一道缝隙！
崔府位于崇仁坊深处，朱门高墙，灯火通明。
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脚步沉稳，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府兵。暗处，沈昭甚至能感觉到几道更隐蔽、更阴冷的气息潜伏——太子的“瞑龙卫”或皇帝的“惊蛰”？都有可能。
时间紧迫。李玄在远郊山洞生死未卜，寒鸦随时可能追来，皇帝和太子的网正在收紧。
沈昭伏在崔府对面屋脊的阴影里，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瓦砾。她观察着守卫轮换的间隙、灯火明灭的规律、府内犬只的方位。右肩的箭伤和腿上的毒素让她的动作比巅峰时慢了半拍，但“夜枭”刻入骨髓的本能仍在。
丑时三刻，换防的刹那，一道几乎融入夜风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地如狸猫，精准地避开了刚刚走过的灯笼光晕。她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贴着回廊的阴影疾行，目标直指崔泓的书房——东跨院最深处那间依旧亮着微弱灯火的房间。
书房外，两名带刀护卫如同石雕。沈昭屏息，指尖扣住两枚淬了麻药的细针。就在她准备出手的瞬间——
“吱呀——” 沉重的书房门突然从内打开！
崔泓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带着一丝疲惫和阴鸷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心腹。
沈昭心脏骤停，瞬间将身体缩进廊柱后更深的阴影里，气息彻底断绝。
“...楚王那边，确定没死透？”崔泓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回老爷，‘惊蛰’的人确认重伤垂危，被藏匿在终南山一带，具体位置还在追查。他身边那个‘钥匙’...逃了，但中了‘惊蛰’的‘缠丝’，跑不远。”管家低声回禀。
“废物！”崔泓低斥，“‘钥匙’必须拿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太子殿下催得紧，陛下那边...也等着结果。楚王余孽那边，铁鹰在暗处活动，盯死！有任何风吹草动，格杀勿论！”
“是！”管家躬身。
“账簿...”崔泓的声音顿了顿，更低了，“那本‘旧账’，看紧了。那是能要我们所有人命的东西！”
“老爷放心，锁在‘九宫’里，万无一失。”管家的语气带着笃定。
崔泓似乎满意了，挥挥手：“下去吧，我再看会儿公文。”
管家躬身退下。崔泓转身回了书房，门并未关严。
沈昭的心跳如擂鼓。旧账！九宫！崔泓亲口承认了！她强压下立刻冲进去的冲动，耐心等待。直到确认管家走远，书房内只剩下崔泓翻动纸张的声音，她才如同真正的影子，从门缝无声滑入。
书房内，崔泓背对着门口，正伏案疾书。巨大的紫檀木书架占满了一面墙，上面摆满了卷宗和书籍，看似寻常。
“九宫...”沈昭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书架。她记得“夜枭”里教过的机关术——“九宫锁”，一种极其精密的连环机关锁，往往伪装成书架的一部分。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书架第三排正中，一个看似普通的青玉笔筒上。笔筒的摆放角度，与旁边几本书籍形成的阴影，构成一个极其隐晦的“兑”位标记。沈昭屏住呼吸，指尖凝聚内力，以特定的顺序和力道，在笔筒底部几个微不可察的凸起上快速点过。
“咔哒...咔哒咔...”一连串极其轻微、如同玉珠滚落的机括声响起。书架中间一格无声地向内凹陷，旋转，露出一个仅容一臂探入的暗格！一本用深褐色厚牛皮包裹、没有任何标记的册子静静躺在里面。
就是它！
沈昭闪电般探手取出账簿，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迅速退到书案旁的阴影里，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飞快翻开。
触目惊心！
账簿并非普通账册，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特殊符号和代号！沈昭瞳孔猛缩——这是“夜枭”早期曾用过的一种密文！她凭借着残存的记忆和超强的直觉，快速解读：
“甲子年，七月初三，入：盐铁转运使司‘平准’款，纹银八十万两。出：九重阙（皇宫内库）五十万两，西苑（皇家离宫苑囿）营造三十万两...备注：陛下口谕，内帑支用，毋录档。”
“甲子年，九月初九，入：江南东道‘茶税’截留，金五千两。出：陇右风三千两...备注：魏王牵线，助其‘整军’。”
一条条巨额的、来路不正的资金，最终都流向了皇宫内库和皇帝的私人享乐之地！而其中最大的一笔支出，赫然在目：
“乙丑年，腊月廿二，出：‘夜枭’行动费，纹银二十万两。接收方：代号‘影爪’。备注：沈事结清，永绝后患。主上谕：干净利落。”
落款处，是一个沈昭从未见过、却让她瞬间血液冻结的印记——一个用朱砂勾勒的、线条狰狞的闭合龙爪图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皇权威压！
乙丑年腊月廿二！正是沈家被满门血洗的前一夜！“沈事结清”！主上谕！
冰冷的真相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沈昭最后的侥幸！不是太子！不是晋王！是那个端坐龙椅、掌控一切、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帝！是他下达了灭门的旨意！崔泓是执行命令、转移资金的白手套！“夜枭”...或者说当时执行任务的杀手组织，代号“影爪”...而李玄...
沈昭脑中轰然作响，李玄胸口的那个古老烙印、他被迫执行命令时的痛苦眼神、荒村“阿阮”记忆里他笨拙的温柔...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他是那把刀，一把被皇帝用更屈辱的烙印锁住的、沾满她亲人鲜血的刀！
就在她心神剧震、试图撕下这关键一页带走时——
“砰！！！”
书房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寒鸦那张覆盖着银色鬼面的脸，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出现在门口！他身后，是另外两名杀气腾腾的“惊蛰”杀手！
“果然是你！把东西交出来！”寒鸦的声音冰冷刺骨，短刃已出鞘，幽蓝的毒芒在昏暗光线下闪烁。
陷阱！崔泓刚才的“疏忽”是故意的！他察觉了！或者...书房本身就有报警机关！
沈昭反应快到极致！在门被撞开的瞬间，她已将那本至关重要的账簿狠狠合上，同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距离最近的高窗！左手紧攥着账簿，右手寒光一闪，匕首直刺试图拦截的杀手咽喉！
“噗嗤！”匕首精准刺入一名杀手的咽喉，血箭飙射！但寒鸦的刀更快！一道幽蓝的寒光直袭沈昭后心！
沈昭根本来不及完全闪避，只能凭借本能猛地侧身！
“嗤啦——！”淬毒的刀锋狠狠划过她左臂外侧，带起一溜血珠和刺骨的麻痹感！剧痛让她闷哼一声，但借着这股冲力，她的身体已撞破窗棂，裹挟着木屑和碎纸，重重摔在窗外的庭院里！
“抓住她！夺回账簿！死活不论！”寒鸦的怒吼从破碎的窗口传来。
警报声瞬间响彻崔府！灯笼火把如同鬼火般从四面八方亮起，脚步声、呼喝声、兵刃出鞘声潮水般涌来！
沈昭咬碎银牙，强忍左臂剧毒带来的麻痹和撕裂般的痛楚，将账簿死死抱在怀里，如同护住最后的希望。她看准府邸西侧一处相对低矮、爬满藤蔓的围墙，那是唯一的生路！
追兵已至！箭矢破空声在耳边呼啸！
她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拖着伤腿和中毒的左臂，在庭院假山花木间亡命穿梭。匕首翻飞，格开射来的冷箭，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她手臂发麻。
眼看围墙在望，身后劲风已至！寒鸦如同附骨之疽，毒刃直刺她后心！
沈昭猛地转身，将怀中账簿狠狠掷向围墙外！同时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刀！毒刃擦着她的肋下划过，带起又一道血痕！
“账簿！”寒鸦厉喝，注意力瞬间被飞出的账簿吸引。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沈昭眼中狠厉之色爆闪！她不再看账簿，反而合身撞向寒鸦！受伤的左臂不顾一切地锁向寒鸦持刀的手腕，右手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直刺寒鸦面具下的咽喉！
寒鸦没料到她如此悍勇，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手腕被锁，毒刃偏开。他眼中凶光毕露，另一只手狠狠拍向沈昭天灵盖！
“砰！”沈昭的匕首刺中了寒鸦肩胛，同时被他重重一掌拍在左肩旧伤处！
“呃啊——！” 钻心剧痛混合着旧伤崩裂的痛楚让她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但她借着这股巨大的掌力，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越过围墙，重重摔在围墙外冰冷的青石板路上！
“噗！”一口鲜血喷出。她顾不上剧痛，挣扎着爬起，目光急扫——那本深褐色的账簿，正落在几步外一个堆满杂物的暗巷口！
她连滚带爬扑过去，抓起账簿，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住自己的性命和血仇的答案！身后，崔府大门洞开，火把通明，追兵和“惊蛰”的杀手已经追了出来！
“在那边！追！” 寒鸦捂着流血的肩胛，声音带着暴怒。
沈昭不敢有丝毫停留，将全身残存的力量灌注到双腿，踉跄着冲进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暗巷深处。
怀中的账簿冰冷而沉重，那里面藏着的“闭合龙爪”印记，如同皇帝冰冷无情的注视，死死烙印在她心上。
血泪之路，终于撕开了第一道狰狞的口子。
长安的魅影，在血与火的追逃中，悄然握住了通往最终风暴的钥匙。她知道，真正的生死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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