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内室,烛火昏黄。自沈清辞亲自为钱芳喂下解药的次日清晨,她为钱芳把脉时便发现:钱芳己无大碍,本应该很快清醒的钱芳,却一直昏睡不休,她心生疑窦,便悄悄把这个疑问告诉了三皇子,三皇子当下明白,钱芳是装睡。可他顽心又起,不紧不慢地说:“赵娘子是很享受你的照顾啊。”
两日后,钱芳依然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悠长,眼睑低垂,仿佛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沈清辞坐在床边,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又顺势察查了钱芳的脉象:“好好睡吧,醒来一切都会好的。”沈清辞低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惜与疲惫。她吹熄了远处的烛火,只留一盏小灯,然后轻步离去,细心地将门虚掩。门扉合上的轻响,钱芳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阴影中缓缓睁开,清明,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早已醒来,甚至可能清醒了更久,她一直在装睡啊!
这三日,沈清辞不眠不休的照顾,亲手喂入她唇边的每一勺汤药,那份真诚的关切,她都清晰地感知着。这份恩情,像暖流,更像沉重的枷锁,让她几乎要放弃逃离的念头。
但不行。
“四哥……”她在心中无声地呼唤。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若他得知自己“死”在苏府,那个智慧满满,又性情刚烈、视她如命的男人,会做出什么决定?他一定会来!不顾一切!哪怕横亘在他眼前的事是刀山火海。
她绝不能成为官府诱捕他的诱饵。
报恩的方式,不是留下,这将成为筹码,而是离开,找到他,警告他,或者……至少不让他因自己而自投罗网。她想到的是赵四将负燕子矶沉船官银失踪之责,赵四若是被官府逮到,他死罪难逃……
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沈清辞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直到夜巡的护卫交替的间隙——
动作轻柔却迅速,没有丝毫病弱之人的迟缓。她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如同灵巧的狸猫。那套她早已留意、藏在枕下的一套粗使丫鬟的旧衣被迅速换上。她用冰冷的茶水打湿袖口,擦去脸上沈清辞为她涂抹的药膏,顺手从窗台盆栽里抹了些许尘土,均匀地拍在脸颊和脖颈,掩盖那过于苍白的病容。
她将长发胡乱挽成一个最常见的丫鬟髻,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救活她性命的温暖房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歉疚。
然后,她推开那扇早已查探好的、通向后院杂役通道的虚掩小窗,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薄雾,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
她成功地骗过了最关心她的人,也为她赢得了这宝贵的、决定生死的出逃时机。她不知道前路如何,只知道,必须离苏府越远越好,必须去那个只有她和她四哥才知道的地方——通济货栈。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影没入黑暗后不久,虚掩的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离去的沈清辞去而复返,她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以及那扇洞开的小窗,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殿下所料不差。”她低声自语,随即转身,快步向萧景珩的书房走去。
钱芳贴在月光下,墙壁的阴影里,胸腔因虚弱和紧张而剧烈起伏。她确信自己的行动足够小心——在离开苏府那条街后,她钻了三条窄巷,绕过了一个夜市,甚至逆着人流走了一段。她反复回头,多次试探,既没有感觉到那种被人盯着的如芒在背,也无人跟随,……,
萧景珩布下的,是一张立体而多层的监视网。有高处的“眼睛”,有混入人群的“影子”,有在前后路口进行交替跟踪的“轮换哨”。他们从出现在钱芳的身边或身后,而是走在钱芳的前面,像传递接力棒一样,将她牢牢地控制在下一个视野范围内。
钱芳所有的“谨慎”,在这张专业、冷静且无处不在的网面前,都显得徒劳。她就像一个在舞台上自以为自由的提线木偶,却不知所有的行动轨迹,早已被台下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她终于耗尽了体力,抵达了她心中唯一的目标——通济货栈斜对面的暗巷。她静静地坐下,为恢复体力,更为确定自己不被跟踪!
钱芳的脚步在通济客栈门前三尺处滞住了。她隐隐约约看见左边窗棂上绑着一截白色条,这颜色让她在犹豫中加快了步伐离开,她还是非常谨慎的。
店铺招牌下,那盏昏黄的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打着旋,光晕便也跟着晃,将她投在青石板上的影子揉得忽长忽短。门里隐约传来跑堂热情的吆喝、碗碟清脆的碰撞、还有旅人疲惫却放松的谈笑。那暖烘烘的人间烟火气,像一只无形的手,几乎要将她攫进去。
夜色朦胧,钱芳蜷缩在通济货栈对面一条小巷里,饥饿感像一把锉刀,反复刮擦着她的胃壁,让她阵阵发虚、头晕目眩。逃亡消耗了她本就不多的元气,此刻身无分文,连一口热水都成了奢望。
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暴露的风险。她注意到几十步外,有一个支在路边的简陋面摊,一口大锅蒸腾着诱人的白气,价格低廉的招牌在风中轻晃。那里光线相对昏暗,食客多是些粗人,是个既能果腹又能隐蔽观察的位置。
她压低头,尽可能缩着肩膀,挪到面摊最外侧的条凳上坐下,这个角度恰好能让她透过人群和夜色,瞥见通济货栈那扇厚重的大门以及旁边那扇特定的窗户。
“娘子,吃碗阳春面?”摊主是个中年汉子,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热情招呼。
钱芳羞愧地垂下眼,声音细弱:“多谢……我、我等人,坐片刻就好。”
摊主见她面色惨白,衣衫虽旧却齐整,不似寻常乞丐,便也了然地点点头,不再打扰。钱芳局促地坐着,面汤的香气不断钻进鼻腔,折磨着她空瘪的胃。她幻想着摊主送她一碗面汤……一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那扇窗户上,心中默念着丈夫曾告诉她的暗号对接方式。
时间在饥饿与期盼中缓慢流逝。就在她视线因虚弱而开始模糊时——
一个身形异常健硕、肩背宽阔的男人从货栈旁的阴影里走出,径直来到那扇窗下。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步伐沉稳有力,透着一股经历过沙场的精悍。只见他左右扫视一眼,动作极其自然地伸手,将挂在窗棂左侧的一截毫不起眼的灰色布条取下,迅速揣入怀中,随即转身,身影再次没入货栈旁的窄巷里。
是暗号!四哥他们还在!而且有消息传递! 钱芳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混杂着希望、恐惧与担忧的热流冲上头顶。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无奈之下的觅食之举,以及她看到暗号时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眼神变化,全都落入了另一双始终冷静观察的眼睛里。
影狐扮作一个独自吃面、意兴阑珊的落魄书生,就坐在与她相隔两张桌子的位置。宽大的书生袍袖和碗里升腾的热气,完美掩盖了她锐利的目光和纤细的身形。
当那个健硕的男人出现在灯光下,精准地取下布条时,影狐执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尽管光线昏暗,距离也不近,但那个身形,那种利落中带着稳健的步态,她刻骨铭心——
夏侯石!
正是在南下路上,那个如同鬼魅般突袭洪安将军的人,他刀法狠辣、悍不畏死,让她和众多青衣卫同伴合力围攻才勉强将其击退的悍夫!
他竟也在此处!他与赵四是什么关系?难道他也深陷这漕运官银案中?难道之前的截杀,并非简单的江湖恩怨,而是为了阻止洪安将军南下查案?
无数惊悚的推论瞬间冲入影狐的脑海。她不动声色轻轻放下筷子,摸出几枚铜钱摆在桌上,仿佛一个吃完准备离开的普通食客。见接替她跟踪的人已经就位,就坦然离开!
通济货栈,地下堡垒里,赵四正对着一盏孤灯,反复推敲着“北风计划”的最后细节。爱妻“惨死”的悲痛与齐王密令的压力,让他的眼窝深陷,面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突然,身后一面看似是货架的木墙后,传来三声极轻微的叩响。他转动货架旁边的机关,货架边滑开一个窗口,小伙计递进一张卷成细管的纸条。
这是内部传递最高信息的方式,绕过所有明面上的通道。
赵四接过,迅速展开。纸条上只有潦草却清晰的四个字:
河边渡口。
大哥来了!而且用的是最紧急的联络方式!
赵四眼神一凛,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起身,走到堡垒的另一端,那里堆放着一些看似普通的木箱。他移开其中一个特定的箱子,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里面不是房间,而是一条向下延伸、散发着潮湿泥土气息的暗道。
他弯腰钻入,身影迅速被黑暗吞噬。暗道内部并非直线,而是曲折向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传来微弱的水声和清冷的空气。尽头处被藤蔓巧妙遮掩,拨开藤蔓,外面正是那个隐藏在货栈后方河汊处的私人小码头。
月色朦胧,水波轻拍着石阶。一个健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立于码头边缘,警惕地注视着漆黑的水面。他正是夏侯石。
“大哥!”赵四压低声音喊道,快步上前。
夏侯石转过身,兄弟二人在月色下对视。两人脸上都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与警惕。夏侯石正欲开口传达齐王的紧急指令,却敏锐地察觉到弟弟的状态不对——那不仅仅是疲惫,更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哀恸。
“阿海,你怎么了?”夏侯石眉头紧锁。
听到兄长这声关切的询问,赵四(夏侯海)连日来强行筑起的心防,在至亲面前瞬间崩塌。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平日里精光四射的眼睛迅速被水汽弥漫。
“大哥……芳儿她……” 他哽咽着,几乎无法成言,“她已经……没了……”
话音未落,这个心思缜密、智慧超群、掌管江南庞大暗网的枭雄,竟像孩子般泣不成声,眼泪潸然而落,在朦胧的月色下折射出破碎的光。
夏侯石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巨大的惊愕甚至让他一时失语。他猛地抓住弟弟的肩膀:“你说什么?!弟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因震惊而拔高,又迅速压低,充满了不敢置信。
“是……是毒杀……在苏府……” 夏侯海的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仇恨,“他们……他们害死了她!”
夏侯石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但他终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对弟弟的痛惜,双手用力按住弟弟颤抖的肩膀,声音沉痛而急切:
“阿海!看着我!听着!弟媳的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
“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齐王殿下让我通知你,南下押运军需的船后天就到了,你化装后乘这是船北上,你先离开扬州、离开所有那熟知你之事的码头,然后才有机会查明真相,为弟媳报仇……”
他紧紧盯着弟弟泪痕交错的脸,语气近乎残酷的坚决:“我们必须先活下去,完成齐王交托之事,只有握住了力量,我们才能让害死弟媳的人,血债血偿!你明白吗?!”夏侯石与钱芳都不知道:齐王并非网开一面救赵四,而是赵四为齐王转移巨额银响而假死……
夏侯石宽阔的手掌稳稳揽住弟弟颤抖的肩头,那掌心传来的温度穿透衣料,像冬日里唯一的暖源。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惯于征杀的手,一下、一下,极尽克制地轻拍着夏侯海的后背。这笨拙却坚定的节奏,是独属于兄长的安慰,无声而厚重。
在这份温暖包围下,夏侯海涣散的眼神慢慢变得平和,他抬起手,用袖子缓缓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那撕心裂肺的悲痛并未消失,只是被他小心翼翼地、完整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用兄长给予的这点暖意暂时封存。
夜色朦胧,河风带着湿气拂面。小码头上议定完要事,见四周人迹稀少,夏侯海心下凄然,又难得与兄长重逢,便道:“大哥,我送你一段,顺便透口气。” 两天来他还未曾走出地堡,身心俱被仇恨与压力填满,几乎窒息。
夏侯石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理解他此刻复杂的心绪,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沉默着,沿着通往小码头的路往回走,只听得见他们自己压抑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市井喧哗。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后一条小巷,回到货栈后门时,夏侯海看见前方巷口,一个熟悉、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向前走。
“是芳儿?!”
夏侯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呼吸为之停滞。
不可能! 他亲眼看过那张纸条——「芳殁。毒。」大哥也确认了消息来源。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出现在这里?
是思念成狂产生的幻觉?还是……鬼魂?
“怎么了?”夏侯石察觉到弟弟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个身影。他疑惑地问道:“是第媳?”这一倒,彻底击碎了夏侯海所有的理智和怀疑。
不是幻觉!是真的!她还活着!
“芳儿——!!”
狂喜与恐惧冲破了夏侯海所有的压抑,他压着声音呼唤,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倒下的身影狂奔而去,将兄长的警告、周围的危险全都抛在了脑后。此刻的夏侯海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冲到墙边,颤抖着抱起那个朝思暮想却以为天人永隔的妻子,直奔货栈后门,夏侯石紧随弟弟身后从进了门,他转身谨慎地回观巷子周围,见并无异样,才关上门……
这一幕被蛰伏在高处的影狐尽收眼底,见货栈外归于平静,她也即刻飞速赶往苏府:三皇子萧景珩与洪安将军都在等待青衣卫与近侍的传回消息呢。
夏侯海打横抱起轻得像一片落叶的钱芳,与警惕环顾四周的夏侯石一同迅速退入暗道,厚重的暗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危险暂时隔绝。
地下堡垒内,灯火通明,夏侯海轻轻地将妻子放在简陋的床铺上,又小心翼翼地托起钱芳的头,将清水一点点滴入她干裂的唇间。甘霖入喉,钱芳的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钱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继而聚焦,当夏侯海那张写满担忧与狂喜的脸庞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四……四哥……”她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是我,芳儿,是我!”夏侯海紧紧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滚烫的男儿泪也终于落下,“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他语无伦次,只是反复确认着这个奇迹。
钱芳虚弱地回握他的手,泪水涟涟:“我……我是逃出来的……他们、他们说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夏侯海心痛如绞,将她冰凉的手握得更紧,“别怕,现在安全了,有我在,有大哥在。”
“饿……四哥……我好饿……”
这句话比任何哭诉都更让夏侯海心痛。他立刻反应过来,
“快!吃的!他立刻拉了拉货架边的手环,打开机关,货架边的小窗口打开了,他对等在小窗口边他小伙计说:尽快来一碗汤、面、粥,都行,什么最快先送来……
夏侯海接过碗,试了试温度,这才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开始喂给钱芳。她起初还有些吞咽无力,但温热香稠的粥米下肚,求生的本能被唤醒,她开始小口却急切地吞咽起来。
看着她贪婪喝粥的模样,夏侯海心中五味杂陈,既是无尽的心疼,也是滔天的怒火——他视若珍宝的妻子,竟被逼至如此绝境!
一碗热粥下肚,钱芳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眼神也清亮了许多。她靠在夏侯海怀里,感受着丈夫沉稳的心跳和熟悉的体温,这才真正相信自己活了下来,回到了他的身边。
“芳儿,”夏侯海用袖子轻轻擦去她唇边的粥渍,声音依旧沙哑,却放缓了许多,“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从苏府出来的?”
她靠在夏侯海坚实温暖的怀里,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安稳,但眼底的恐惧却并未消散。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叙述,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
“那晚……在苏府小院里,三殿下和沈小姐审问我后不久,就有人送来了汤……我喝了之后,很快就浑身剧痛,喘不上气……”她身体微微颤抖,那段记忆如同噩梦。
夏侯海的手臂猛地收紧,眼中充满疑虑与不安。夏侯石也沉静而听,静待下文。
“我以为我死定了……”钱芳的眼泪无声滑落,“可不知过了多久,我又有了知觉……嘴里很苦,是药的味道。我听见沈小姐在身边说话,她一直在照顾我……”
“是沈清辞救了你?”夏侯海眉头紧锁,这与他收到的“毒杀”消息截然不同。
钱芳用力点头:“是她!她亲自喂我药,给我擦洗……但我心里怕极了!我装睡,偷听到丫鬟议论,说外面都在传我已经被毒死了……我、我就想,他们为什么要对外这么说?”
她抬起泪眼,看向夏侯海和夏侯石,声音带着急切:“四哥,大哥,我越想越怕!他们放出死讯,是不是就等着你来寻仇,好设下圈套抓你?我不能再留在那里当诱饵!我必须逃出来,我必须告诉你,这是个陷阱!”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兄弟二人心中炸响。
夏侯石低声惊呼道:“阿海,果然有诈!萧景珩好深的心机!他救活弟媳,又放出死讯,一来可显得他仁至义尽,二来正是要引你冲动行事,自投罗网!”
夏侯海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妻子拼死逃出报信,他此刻恐怕早已在疯狂复仇的驱使下,踏入了萧景珩布下的天罗地网。他后怕地将钱芳搂得更紧,声音沙哑:“芳儿,你……你真是我的福星。”
“不,四哥,”钱芳却用力摇头,脸上忧色更重,“我逃出来的时候,是很细心,但是我还是很担心被跟踪了,按四哥教我的办法再三确认过,才去找你的……
阿海?
钱芳依偎在丈夫怀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惊动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虚弱产生的幻觉。她认识丈夫这么多年,从相识到成亲,他一直是赵四。街坊邻里、漕帮兄弟,都叫他“四哥”或“赵四哥”。
这个陌生的、带着不容置疑亲密感的“阿海”,是从哪里来的?
“他……”钱芳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颤抖,目光转向一旁的夏侯石,又转回夏侯海脸上,“……他刚才叫你什么?”
地堡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夏侯海的表情僵在脸上,夏侯石的眉头也深深皱起。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会意,看着就是兄弟之间的心意相通!
钱芳看着丈夫瞬间变化的脸色和那无声的眼神交流,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刚才更加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缩去,声音带着哭腔:
“你不是赵四……你到底是谁?阿海?”
钱芳猛地甩开他的手,眼泪汹涌而出,不仅仅是身体,连精神世界也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拼死逃出来报信,想要保护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丈夫?她眼中的恐惧、困惑和被欺骗的伤痛,像针一样刺着夏侯海的心。
他看着她向后缩去的身体,知道此刻任何犹豫和欺骗都是更大的伤害。他深吸一口气,不打算作辩解,只想坦然而言,于是缓缓站起身,后退半步,然后,对着钱芳,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芳儿,”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有丝毫掩饰,“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年。”
他直起身,目光坦诚地迎向妻子惊疑不定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本名,夏侯海。‘赵四’,是我为了行事方便所用的化名。”
然后,他侧身,引向一旁面色凝重的夏侯石。
“这位,是我的嫡亲兄长,夏侯石。”他特意强调了“嫡亲”二字,表明了他们之间不可分割的血脉关系。
夏侯石见状,也上前一步。他对着钱芳这个弟媳,抱拳行了一个正式的江湖礼节,声音虽依旧沉浑,却刻意放缓:“弟妹,情势所迫,多年来未能坦诚相见,让你受惊了。”
钱芳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同床共枕多年,却今日才知真名的丈夫;一个曾是丈夫口中无数次提及的唯一至亲大伯。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她需要扶着床沿才能站稳。她的目光在兄弟二人脸上来回扫视,那相似的眉眼轮廓,此刻看来是如此明显。
看着妻子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模样,夏侯海心中痛极。他再次上前,却不敢贸然触碰她,只是用无比恳切的眼神望着她:
“芳儿,名字是假的,但你我夫妻之情,海哥待你的心,没有半分虚假!事到如今,我已无法回头。但大哥在此,我向你保证,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夏侯石也沉声道:“弟妹,阿海所言,便是我夏侯石所言。从此,你不仅是他的妻,也是我夏侯家之人。”
这番正式的介绍,钱芳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那些丈夫晚归的夜晚,那些含糊其辞的借口,那些她曾以为只是男人间寻常秘密的往事……
她与夏侯海之子已经四岁,寄养在她哥哥钱掌柜家里,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叫“赵小宝”。
孩子是母亲最大的软肋,也是最能激发勇气的源泉。想到儿子,钱芳心中的恐惧、困惑与被欺骗的委屈,仿佛找到了一个坚实的支点。为了孩子,她必须弄清楚这个家究竟处在怎样的险境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眼,目光不再闪烁,而是直直地看向夏侯海——或者说,看向这个名叫夏侯海的男人。
然后,她伸出手,稳稳地放入了夏侯海那一直悬在半空、带着忐忑与期待的手掌中。双手紧紧相握,熟悉的温度传来,那是历经生死也无法完全磨灭的亲情与依赖。
但她的问题,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夏侯海内心最深的秘密核心:
“夏侯海,”她第一次用这个真名称呼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告诉我,你究竟……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夏侯石,最后又回到丈夫脸上,那眼神里有坚持,有不安,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既然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不想再像个傻子一样,活在你们编织的谎话里!我要知道真相,我们一家人,到底在做什么?我们孩子的未来……又会怎样?”
她的质问,让夏侯海身躯一震。他搂过妻子,轻轻地说:“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你,就等我两天,好吗?”
他感受到妻子那善良而可爱的力量,也看到了她眼中不容回避的坚定。他意识到,经历了生死与真相的冲击,那个曾经只知依附于他的柔弱妻子,正在逼迫自己迅速成长。隐瞒,在此刻已经失去了意义,只会成为横亘在彼此之间更大的裂痕。
夏侯海眼光及其柔和地看了看眼前两位至亲之人,瞬间无数回想在脑海中掠过:钱芳嫁给他时,不计较他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由哥哥钱掌柜主婚,没有筵席,只是简单地喝了杯喜酒。此后他心有归属,人有归宿,生活才有意义,此后,小两口又添了小宝,更是生活美满,再后来,终于有钱买了个小院子她就已经很开心了。直到两年前燕子矶沉船,她不但帮他隐藏了两年多的假死秘密,这本来就已令她惶惶不可终日,她对他依旧不弃不离,钱芳担心小宝受连累,只能寄养在哥哥家,心心念念的小宝,她既也无法日日相见,偶尔见一面也得小心翼翼……一直以来,钱芳对他的这份感情温暖并支持着他,并坚定着他必闯一番作为的雄心壮志……
夏侯海欲言又止,他以为:他为齐王所做之事,成功在望,可谓十年磨剑终成锋,成功之后,齐王定视他为得力干将,以他才冠群雄,他必可以辅助齐王成就大业!
夏侯海已经安排好两天后宫银起运北上之事宜,只等南下押运军需的货船抵达扬州,由军吏通报扬州府,便可明目张胆的将永丰仓的官银全部送上三般漕运船,偌大的扬州码头,三艘漕运船搬装军需,是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的。
而眼前局势异常复杂,洪安、萧景珩均在扬州察查官银下落。
此刻,箭在弦上,一旦失误,他自己必是小命难保,此时钱芳未死之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必然会再次被追杀,哥哥或多或少也必将受到连累,而这两位至亲之人,到如今却并不知道他一直以来所行之事情的真相。
一旁的夏侯石看着劫后余生、又相拥相偎的夫妻二人,那张惯常冷硬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复杂的动容。但他并未放松警惕,沉声道:“说清楚了就好。阿海,弟媳还需要休息,后天,你带上她和侄儿北上,找个无人相识之地,去过安定的生活……
夏侯海坐在床边,抚模着钱芳的手,
他心中了然:钱芳中毒主使应是齐王!仅仅只是当下无法证实。他不愿意也不敢去证实:如果真是齐王,岂不是杀妻之仇?
就在夏侯兄弟在地堡内与钱芳坦诚相对之时,苏府另一处僻静的厢房内,烛火同样亮了一夜。
沈清辞没有选择在地牢审讯钱掌柜,而是将他请到了这间陈设雅致的房间。桌上甚至还摆着一壶刚沏好的碧螺春,茶香袅袅,冲淡了审讯应有的肃杀之气。
钱掌柜惴惴不安地坐在下首,双手紧张地搓着膝盖,不敢抬头看坐在主位的沈清辞。
“钱掌柜,”沈清辞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问罪的意味,“不必紧张。今夜请你来,并非要定你的罪。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一些……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甚明了,却可能关乎许多人生死的事情。”
她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如同闲话家常:“你在苏记多少年了?”
钱掌柜愣了一下,忙答道:“回、回大小姐,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真是不短的日子。”沈清辞感慨道,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身上,“苏家待你如何?”
“苏家待小人恩重如山!老爷夫人,还有大小姐,都对小人极好!”钱掌柜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声音也激动起来。
“既然如此,”沈清辞话锋微微一转,语气依旧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那你为何要帮着外人,传递可能对苏家不利的消息呢?”
钱掌柜脸色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小姐明鉴!小人……小人只是一时糊涂,贪那十两银子!小人真的不知道那消息会害死芳丫头,更不知道会危害苏家啊!小人以为……以为只是普通的江湖传信……”
“普通的传信,需要动用‘柳叶渡’这条线?需要让你这个在苏记做了二十年的老人亲自出手?”沈清辞轻轻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每问一句,钱掌柜的身体就抖一下。
她走到钱掌柜面前,并未让他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清亮如雪:“钱掌柜,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对方能找上你,绝非偶然。他们看中的,就是你这份在苏家多年的资历和便利。你传递的消息,害死了人,也差点将苏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钱掌柜已是汗如雨下,涕泪横流:“小人知错了!小人真的知错了!求大小姐开恩!”
“开恩与否,不在于我,而在于你。”沈清辞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引导性的魔力,“你现在唯一能将功折罪的机会,就是仔细回想,除了这次,还有没有其他不寻常的事?找你传信的人,除了小乞丐,还有没有其他接触?或者……赵四,他除了让你安排货物水路,还让你做过什么?比如……存取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她紧紧盯着钱掌柜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好好想想,任何一点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都可能救你的命,也可能救你妹妹钱芳的命。”
“妹妹” 这两个字,沈清辞特意加重了语气。
钱掌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妹妹没死?”
沈清辞那句“救你妹妹钱芳的命”,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钱掌柜被恐惧笼罩的心神。
他抬起头,看着清辞:“大、大小姐……您……您说什么?芳儿她……她没死?!是您……是您救了她?!”
沈清辞迎着他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点头,语气肯定:“是。她中毒虽深,但幸得救治及时,如今已无性命之忧。”
“噗通——”
钱掌柜再次下跪,或是因为双膝一软,以一种近乎叩谢的姿态重重伏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谢……谢谢大小姐救命之恩!谢谢您救了芳儿!小人……小人给您磕头了!” 感激的浪潮瞬间淹没了他之前的恐惧和犹豫。苏家的厚待他或许还能找出理由自我安慰,但妹妹的救命之恩,重于泰山。
片刻之后,他取出手帕,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眼神变得坚定了很多,一种身为兄长、必须保护妹妹和外甥的责任感压倒了一切。
“大小姐!”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小人……小人都告诉您!只求您,千万护住芳儿,她……她苦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吐出积压多年的秘密:“芳儿她……她不只是一个人逃回来的。她……她和她那丈夫赵四,还有个孩子!是个男孩,今年快四岁了,小名叫小宝!”
沈清辞瞳孔微缩,但面上依旧平静,示意他继续说。
“那孩子,一直寄养在小人家里,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过继来的。”钱掌柜急切地说道,仿佛慢一点就会失去勇气,“芳儿他们……他们做的事,小人真的不清楚!赵四对我极是尊重,平日只聊一些家常,我也是见他处事稳重,办事得体,为人很诚实,本事大,漕运上的事都能处理完好,我从未过多过问……”
他努力回想着,眉头紧锁:“小人就知道这么多!孩子在小人家里,芳儿现在不知在何处,赵四……他背后肯定有天大的事!大小姐,芳儿肯定是身不由己!求您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救救她们母子吧!”
钱掌柜所提供的,关于孩子的信息,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突破口。这个孩子的存在,意味着赵四(夏侯海)并非无牵无挂,他有绝对的软肋。这为萧景珩和沈清辞后续的行动,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可能兵不血刃的方向。
沈清辞立刻意识到这条信息的价值,她安抚住情绪激动的钱掌柜:“你放心,孩子和你妹妹,我们都会尽力保全。你现在要做的,一是,守口如瓶,二是出现任何情况你必须及时告诉我。你呢,像往常一样,明白吗?”打发钱掌柜回家去了。
沈清辞决定立刻将这个重大发现告知萧景珩。把控那个孩子,或许就能撬开赵四的铁嘴,甚至可能成为扭转整个局面的关键。
她走向萧景珩的书房,身着浅橘色轻纱长裙,疾步走去,如一抹飞霞飘过,美妙绝仑。
她将钱掌柜提供的关于“赵小宝”的消息尽数告知萧景珩。
萧景珩负手立于窗前,身着一袭墨色暗纹常服,衬得他身形挺拔俊逸,灯光映照中,他的脸色很柔亮,眼神冷静而深邃。他听完沈清辞关于“赵小宝”的汇报,缓缓转过身,眼中锐光一闪:“孩子……这便是穿甲之锥,攻心之刃。”目及沈清辞时,眼中又多了些笑意与温柔:“沈小姐可以去睡了,美人是睡出来的……”沈清辞非作此答:“殿下也早些安歇。”便出门离去,萧景珩看着她飘然离去,心里怅然若失,却强作欢笑:“恕不远送……”
他立刻派了夜枭带领最精干的青衣卫,暗中将钱掌柜家及其周边保护起来,他必须确保孩子安全,不能让赵四,因为儿子而限入被齐王暗探要协,他们会转移或伤害孩子。谨防再次出现钱芳中毒之类事情……夜色渐深,苏府大部分区域已陷入沉寂,唯有萧景珩所在的书房周边院落依旧留着灯火,护卫明显森严。
一道如同青烟般的身影,借着树木与屋檐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苏府。她身形纤细窈窕,脚步落地无声,宛如月下精灵,正是齐王麾下另一名得力高手,以剑法轻灵缥缈、来去无踪著称的 “飘香剑客”常青。她与夏侯石分头行动,搜寻萧景珩下落多日,终于在此刻锁定了目标。
她伏在书房对面一座假山的阴影里,面纱之上,一双清冷的明眸穿透黑暗,冷静地观察着防卫的布置和书房内隐约晃动的人影。她能感觉到,书房周围至少有不下十道不弱的气息潜伏着,明哨暗卡,交错巡视,堪称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就会引来追杀……
常青眼神沉静,一个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型。她并非有勇无谋之辈,齐王给她的指令是“寻机刺杀”,但更重要的是探查虚实。既然无法真正得手,那便打草惊蛇,以作试探。
她要假意行刺,逼萧景珩现身,或至少逼出其护卫的真正实力和反应模式,为日后真正的杀招铺垫。同时,她也想看看,这苏府之内,除了明面上的护卫,是否还藏着其他高手……
打定主意,常青如同暗夜中的飞鸟,身形几个优雅的起落,已如鬼魅般欺近书房外侧的回廊。她并未直接冲向书房正门,而是选择了一个侧面护卫相对薄弱的角度。
“锵——!”
一声清越如凤鸣的剑吟骤然划破夜的宁静!常青长剑出鞘,剑光在灯下泛起一片潋滟的冷辉,直刺书房窗户!这一剑,速度极快,姿态优美,却少了几分一击必杀的决绝狠厉,更像是一种宣告和挑衅。
“有刺客!”
“保护殿下!”
几乎在剑鸣响起的同一瞬间,四周潜伏的护卫反应迅捷如电!数道黑影从不同方向扑出,刀光剑影瞬间封死了常青所有可能的进攻路线。书房内的灯火也猛地摇曳了一下。
常青身形如风中荷茎,在合围形成前翩然折返,手中长剑划出数道行云流水般的弧线,看似惊险地格开攻来的兵刃,发出叮叮当当一串清脆的交击声。她且战且退,目光却飞快地扫视着战场。
果然,书房门并未打开,萧景珩没有露面。但护卫的围攻井然有序,实力不俗,更麻烦的是,远处已有更多的脚步声和火把光正在迅速靠近。
“哼,戒备果然森严。”常青心中了然,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不再恋战,剑势一收,身形如同失去重量般随风而起,轻飘飘地掠上屋顶,在护卫合围之前,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的屋脊之后,宛如惊鸿一瞥,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数息。
书房内,萧景珩稳坐案前,仿佛外面的厮杀与他无关。洪安将军沉着脸走进来:“殿下,刺客身法极高,似是女子,未能留下。”
萧景珩放下手中的笔,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女子?齐王手下,当真是人才济济。不是来杀人的,是来探路的。”
此时,影狐已经把所有追踪到的消息告诉了洪安将军,洪将军立马赶往苏府,前去告知萧景珩。洪将军还未进苏府时,远远看见常青正飞身从苏府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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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皇子百思千寻·她却匿迹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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