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原主去哪儿了?
她又因何穿到原主身上呢?
虽有疑惑,童白却出了灶屋,将米粥端到院子里。
白氏抱着四郎,随着她一同去了院子,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将粥放在竹制小几上。
擅庖厨的人熬煮出来的米粥都跟别人的不一样,米粒的颗粒感恰到好处,软而不烂,除了色泽微黄以外,也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童白将米汤放下便去查看晾在阴处的菜蔬,指尖拂过菜蔬便知其脱水程度,前世积累的腌菜经验自动浮现脑海。
她翻找出上回在米麦行买的稻米,舂去稻壳,过了两遍水,将淘米水盛放在干净无油的瓦盆中。
酸腌菜的母水,后世的方子不少。白开水、淘米水、酒糟都可以,童白打算每一种都试一试。
拿出洗净晾干的陶坛,用干净的布巾将晾干的菜蔬简单擦拭一遍,放入坛子底部垒上一层,放入配置好的姜片、花椒等配料,再垒上一层菜蔬,就这样一层菜蔬一层配料,直到将陶坛放置七、八分满。
倒入淘米水,盖上坛盖,在坛沿处加入清水漫过盖沿约莫三指宽,形成天然水封。
这样,一份只需等待发酵的酸腌菜便做好了。
童白捧着坛子去了西北边的灶膛和墙壁的角落处。童家几间屋,只有灶屋偶尔会因烧火煮饭而提升室温,这里也是最适合放置酸腌菜陶坛的地方。
发酵需要环境温度的加持,酱清也同样需要,所以这个角落,地上铺设了一层木柴和稻草,虽然不防火,却是能隔绝泥土地里的湿寒。
而且人的能动性便体现在此,没有条件要创造条件。将灶膛烧起来,给灶屋升升温。
童白心态比较稳,她录制美食视频时,一次过的视频少,不也要实践好几回嘛!
失败了就继续试,反正西屋的菜蔬存货不少。
无论如何,动起来也好过怕着怕那,裹足不前!
童白想着事,没注意到她这超级简单的操作步骤,让童二郎瞪大了双眼。
阿姊心心念念的酸腌菜就这么将食材放进去?
且不论这样做出的酸腌菜会不会好吃,做法这么简单,别人是不是也很快就会学会呢?
别人学会了,自家的酸腌菜还能卖出去吗?
而且就算阿姊做的味道比别家的好,但还有因为妒忌而找来坊吏来查问的,加上阿娘觉得阿姊买多了菜蔬而闹的不愉快,二郎肩膀一垮,小脸苦兮兮地。
放好酸坛子,将灶膛烧上小火升温,童白去了院子,也不知道白氏试验的结果如何。
不过,哪知白氏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米汤,没有任何动静。
童白叹了口气,并没有询问和催促。索性将竹篮里的小鸡崽都给抓了出来,原本蹲在竹篮边看小鸡崽的三娘,随着童白的动作笑出声,指着面前的空地:“阿姊,放这儿,三娘要跟叽叽玩。”隔着竹篮看的小鸡崽可没有这样看方便。
小鸡崽陡然换了个新环境,熟悉的气味消失,只孤零零的三只小鸡崽,爪子一站地,三小只就凑到一起,像是抱团取暖一般。
“嗯,你跟小鸡崽玩,”童白跟三娘说,又抓住一只小鸡,递到白氏面前,淡淡道:“汤冷了,可以试了。”
白氏瞧见那小黄绒毛的小家伙在童白手中‘唧唧唧’叫个不停,脖子不断地扭动挣扎,虽然小鸡崽毛茸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但她就觉得它在害怕。
是不是女儿的魂魄也曾如此害怕、挣扎过?
白氏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童白,“你是不是早已知道这汤没有问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童白没回答,只是抬起眼,平静地迎上白氏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白氏突兀地笑了起来,笑声从低到高,又从高转低,最后化为一阵撕心裂肺的哽咽,“原来……原来真是天意弄人……非是毒害……我儿……” 她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背,将怀中惊醒啼哭的四郎塞给童白,扶着竹椅靠背,踉跄着踱回主屋。
“砰!”房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内外。
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从门缝里挤出来,像钝刀子割在院子里每个人的心上。
童白一手抱着啼哭的四郎,另一只胳膊揽着紧靠过来的二郎以及二郎搂抱着的三娘,心中五味杂陈。
她心下一软,这一瞬,她莫名共情白氏,一名母亲对亲骨肉不知所踪的那种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此刻的童白这会儿却无心想太多,就像被幼崽团团围住的唯一成年犬,抽噎不止的四郎,神色慌张莫名的二郎和眼眶含泪的三娘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
寒风吹过,姐弟妹几个依靠的更近了。近到,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屋内。
痛快哭了一场的白氏,正怔怔地透过窗格的桑皮纸缝隙往外看。
这会儿,‘她’哼着陌生小调轻拍四郎后背,三娘蜷在她就膝盖处熟睡,二郎站在她身旁,眼中有担忧也有崇拜……
‘她’没来之前,家里几个孩子对他们的阿姊并没有如此亲近。
白氏胸中突然涌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背叛之情,酸苦的很!
她想指着外面几个已经将女儿忘记的另外几个孩子,她又想抓住‘她’的头发,逼问出女儿的下落,但落到实处,她什么都不能做。
甚至于,她现在都不能继续为大女儿的不知所踪而悲伤焦急。
作为母亲,她还有三个娃要照顾。
但,心里虽明白,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脸颊。
白氏一边用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一边仰头往上看。
好像这样就不会继续流泪一般。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白氏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弓着腰摸索着爬到她往日睡觉的位置,从床侧往下掏,窸窸窣窣地,再次抬起手来时,手上多了个浅色的荷包。
她的眼泪又那么流下来,颤抖的手不禁摩挲了荷包好几下。
这是大女儿亲手做的荷包,用的跟她最喜爱的杏色襦裙同一块布料。
冰凉的布料刺得指尖生疼,心更疼!
耳边仿佛还是女儿怯生生唤“阿娘”的细软嗓音,眼前却尽是‘她’为这个家奔波劳碌、安抚弟妹的身影。
指尖猛地攥紧,布料皱成一团,如果可以,她真不愿认门外的那个‘她’!
良久,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逸出唇边,又被死死咬住。
这时,白氏听到了‘她’哄逗四郎他们的声音。
是咯,她还有二郎他们。
活着的人,终究得活下去。
又过了好一阵,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白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眼眶红肿,面色灰败,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到童白面前,伸出枯瘦的手,不容置疑地将一个带着体温、皱巴巴的淡色荷包按进童白手中。
童白的视线移向荷包。
布料细腻、针脚细密,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泪渍。
“拿着。”白氏的声音沙哑而疲惫,目光扫过依偎在童白身边的二郎和三娘,最终定格在童白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的手指死死抠住荷包边缘又猛然松开,仿佛松开了执念,“酸腌菜,你想做,就去做。这是童家……最后的一点指望了。”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二郎他们信你,靠你。这担子,你挑也得挑,不挑也得挑。钱,省着点……没了,就真什么都没了。”
童白只觉得掌心的荷包滚烫无比,几乎要灼伤皮肤。她看着白氏眼中深藏的痛楚与妥协,再低头看看懵懂抽噎的四郎,以及身边两个满眼依赖的弟妹,心中那点因被防备而产生的愤懑,终究被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了下去。
她用力握紧了那个小小的、承载着一个家庭最后希望的荷包。
家里几个小的对她是全然的信任,但白氏却跟防贼一样防着她。
当初,在得知谢家想要买下她,而作为原主母亲的白氏有卖掉自己的权利时,童白甚至想过跟白氏鱼死网破。
好在,白氏也不是真的蠢,选择了俩人合作。
合作后,事情也因张勇军士的前来,出现了转机。
自己无需与白氏闹掰,更不用离开童家,而童家这几个孩子也不会因为家里没人撑起门户而落入更加糟糕的境地。
但原主的去向,一直是白氏的心病!
想到此,童白的手不由紧握荷包,“你真的不介意吗?”抬眼看向白氏,眼神坚定且锐利:“我受不了在努力带着家人奋斗的时候,还有人蛰伏在暗处,想要害我。”
上一世,哪怕被社会打磨成社会人,但骨子里她依然是直脾气,喜欢阳谋甚于阴谋。
白氏被‘她’的话问住了。
她介意吗?
对面之人,脸上的绒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染上了金色的光晕,分毫毕现。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大大的杏眼中没有了往日盛满的孺慕之光,取而代之的是试探……和坚毅。
这一股坚毅,她并不陌生,就跟自家男人一样!
白氏想将自己曾错失的、未能拥有的,都加倍补偿给女儿。
于是按照曾经娘亲教育自己那般教育女儿。
但,事实上,那一切,并不适合在如今的社会立足。
所以在得知对方在女儿喝了霉稻谷米汤昏迷后而来,与其说她怪‘她’,不若说她怪自己,怪自己没有教导女儿在这个吃人的社会活下去的本事。
她在迁怒对方。
然而,霉米汤没有毒,而女儿换了魂。
说明,这一切都是老天安排的,并不是她们做一些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而改变,她反倒是释然了。
“既然都是老天爷的安排,我哪怕想介意,也介意不过来。”白氏的眼神在童白身旁的二郎和三娘身上扫过,又落在了四郎身上。
家里四个孩子,一个已然不知去了哪儿,另外两个对‘她’十分依赖,甚至于比对他们亲大姐还多了几分亲昵,最小的那个还小,什么也不懂,等到大一些了,自然就更记不得曾经的大姐。
“只望你能对得起我们,”白氏手在虚空中一扫,“无论如何,你都是他们的阿姊,是我的女儿。”
童白眉梢一挑。
白氏,这是真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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