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花厅时诸多小娘子已经都坐不住,几个几个坐成一簇缤纷的花骨朵,话里话外都是那声巨响。
卫昭没有再回那个角落,她随周双双进门,自然地站到了她身后不远处,倚在墙上目光在周双双与何秀文之间游移。
声音自京郊东南方向来,那里有一座金矿。
前世魏夫人不知从哪听来京郊有个十分灵验的土地庙,非要谢澜峥带着卫昭去拜一拜。
谢澜峥带着她兜兜转转在京郊迷了路,天色已晚两人找了个山洞歇脚,却不想那是个被采完的矿洞。
她后来调查过,那是户部尚书私矿。
卫昭不相信仅凭户部就能在京郊神不知鬼不觉将一座金矿采尽,仅破石这一项要让京都无所察觉就堪比登天。
这其中负责京都安防的定北侯必然起到关键作用。
只是那时金矿被开采殆尽,合采私矿谋私利一事与翻案并无太大干系,于是卫昭便未再深入调查。
卫昭透过花窗遥遥看向正厅,谢澜峥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揭开此事,那么前世从矿洞离开后,暗中调查的不止是她,想来谢澜峥查到的比她更多。
看来如今矿脉尚有余量,谢澜峥想借此送定北侯一个烂摊子,让他无暇顾及自己,为自己争取出来去广饶的时间。
那声巨响后两刻钟,大家议论尚未停时,院中乐师已经开始试音奏乐。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吉时将至,正偏厅与花房诸人闻声都聚到庭院中。
身着礼服的卫皎月已经等在那里,繁复头饰和厚重妆容硬是给她捧出一身气度,只是过于庄重的模样倒显得老了许多岁。
卫皎月一如前世一般在众人簇拥下踩着编钟乐声到了庭院正中,听礼部宣布完册封诏书便承接册书印玺。
不知何时趁着人头攒动挪过来的谢澜峥手肘轻轻碰了碰卫昭,卫昭微微往他方向偏了偏头。
谢澜峥眉目柔和了许多,用气声道:“你准备何时动身去广饶。”
“拿到定北侯书房里的半边印信后。”
卫昭轻声说着,目光却快速扫视着庭院几处小门的守卫及不断轮换的府兵。
谢澜峥顺着卫昭目光看向通往后院的连廊,衣袖遮口轻咳两声,
“未时后,一刻钟。”
卫昭点了点头,“足够。”
她侧过脸微微抬头看着谢澜峥,“我离京后……”
“我安排好了。”
谢澜峥打断了她,见周遭人的注意力都在卫皎月接过的银质饰金册书上,又压低声音补充道:
“我至多能拖住一个月,一个月期限之前你必须出现在定北侯府。”
卫昭嗯了一声,便随着诸人一齐声道恭贺郡主。
册封仪式格外繁琐,直到定北侯府主人家礼送传旨太监回宫,一旁观礼了半天的众人才涌上前去祝贺。
卫昭与谢澜峥自然地被人群冲散,好似刚刚只是碰巧被挤到一起。
卫皎月在一道道“恭贺和宁郡主”的道喜声中维持着宠辱不惊模样,目光却不断找寻着那道朴素到让人难以发现的身影。
卫昭站在与她衣着颜色相近的乐师旁,在最边缘空旷处冷眼看着满面红光的定北侯。
当初皇帝为卫昭拟定封号时,她刚在大街上把何秀文的衣服扯烂。
太傅在御书房怒斥卫昭不服管教野性难驯,弹劾卫安教女无方。
与她一同藏在屏风后的太子没能拉住她。卫昭冲出去,抽出系在腰上的马鞭就要打人。
镇北将军一边告罪一边把她提出了御书房,皇上叹了半晌气提笔写了二字。
“恭敬和顺,宁静恬淡,封号就定为和宁吧。”
“小偷。”卫昭心中嘲讽。
此前一直在大门处调度人手的管家脚步匆忙地来了庭院,在定北侯旁边耳语几句。
卫昭就那样看着自家叔父眼睛一亮,连说了两声快请。
还不待众人好奇,管家便一路弯着腰引进来一位瘦高中年书生。
书生捧着锦匣对定北侯微微弯腰见礼,“在下端亲王府幕僚,听从端亲王吩咐特来恭贺郡主册封之喜。”
他将锦匣往前递了递,“此乃端亲王亲自挑选礼品,还请侯爷务必收下。”
话音未落诸人一片惊叹。
镇北将军去世后,圣上幼弟临危受命,赐封亲王后便前往北疆重建边防。
这些年,端亲王兵权在手又深得圣宠。甚至因为太子性格太过温和,一度传出皇上有意立皇太弟的传言。
而端亲王十九岁去往北疆,如今二十有四尚未娶妻。
这些年从未听说他与哪家有交情,甚至当年公主出嫁都未曾遣人送礼。
各家盯着那个繁复隆重的匣子,都想看一看送了些什么,想看看这里面是不是端亲王与太子抢人的信号。
前世她一身狼狈,进门后被卫皎月带着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就打发去了偏院,美名其曰梳洗。
直到册封礼结束,月上高楼她才被放出偏院带去正厅。
那一次端亲王也来送礼了,只是送得是什么满京权贵却无一人敢言。即便是接管了父亲情报网后,她也没能探听到一二。
定北侯催促着卫皎月上前,卫皎月带着一脸温柔平和的笑接过了那个锦盒,又在众人催促声中带着几分真假不辩的不情愿打开。
看清里面物品一瞬间卫皎月就变了脸色,定北侯走过去拿过盒子也一瞬间变了脸色。
有好事的官员凑上前,只一眼便一脸灰白。
众人面面相觑又噤若寒蝉。
书生带着一脸温润得体的笑意,微微提高了声调:
“端亲王特命我送来镇北军阵亡将士名录,托我提醒一句。
亡者名书三斤,北疆骨埋千里,袭爵者,封郡者,可别忘了是踩着谁的尸骨得以步步高升。”
定北侯脸色由白转青,哆嗦着嘴唇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还是颜老妇人一句送客才将众人惊醒。
卫昭现在有些看不懂端亲王到底要干什么。是拿走父亲兵权后对定北候府落井下石登堂嘲讽吗?
亦或者,他在为父亲出气。
念头冒出时卫昭自己都吓了一跳,又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她看着那拂袖离去的书生,又看了看脸色变化不停的场中几人。
不管是为了什么,此刻看到定北侯一家五颜六色的脸,卫昭没忍住笑出声来。
旁边的乐师听到了卫昭笑声,一脸惊慌地对她做了个禁声手势,“这种时候你敢笑,你不要命了!”
“他又没说错什么。”卫昭看向院中几人的目光满是不屑。
“一个占了哥哥爵位,一个夺了妹妹封号,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可不能忘记是抢了谁的人生。”
卫昭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话一出口便有不少人看向她的方向。
有大门前在唱名戛然而止名后遥遥一顾的官眷,认出那站在乐师间格格不入的身影,惊呼一声“卫昭”。
仿若惊雷炸开,沉闷的空气一瞬如急雨崩落般嘈杂。
卫昭顶着纷纷议论上前,在魏夫人满含担忧的目光中停在颜老夫人面前屈膝见礼。
“你来做什么?”定北侯夫人大惊失色,伸手推了卫昭一把。
卫昭站得笔直,目光带着冷意,面上却带着一丝委屈。
“多年不见,来祖母跟前聊表孝心,也为了恭贺堂姐册封之喜。”
谢澜峥站在魏夫人身旁,看着一副沉痛模样的卫昭眼里多了几分笑。
相比她今日惺惺作态,他开始相信那日暖阁中卫昭的模样是真情流露了。
站在谢老夫人身旁的御史中丞夫人冷哼一声,话是对着卫昭,却是说给定北侯听。
“你若真有孝心便不该回来,御史台一纸弹劾整个定北候府都要吃挂落,卫昭,别忘了你的身份。”
卫昭微微抬眸,中丞夫人后背一阵发凉,她从那双眼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杀意。
“我的身份?”卫昭冷笑一声。
“圣上从未给我父亲定罪,到今日我父亲仍旧是大昭的镇北将军!”
她往前一步逼近,中丞夫人不自觉后缩,脚步踉跄着倒在身旁侍女的怀里。
“即便我已被逐出侯府,我仍旧是朝廷一品将军之女,你可记住了?”
“够了!”颜老夫人一声厉喝,“卫昭你成何体统!”
卫昭侧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对视那一瞬,颜老夫人身上汗毛便竖了起来。
那转瞬便收敛的目光她看得十分清楚。那是真正杀过人、手上沾过血的人才有的眼神。
与老定北侯那种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目光不同,她眼里是纯粹的、毫不在意道德礼法的杀气。
见卫昭没再有开口的意思,颜老夫人暗自舒了一口气,对着中丞夫人开口解释道:
“今日是皎月册封礼,皎月提前奏明陛下,得到准允后才邀她来观礼。”
中丞夫人被侍女搀扶着站直,轻扯了扯衣袖嗯了一声便下了这个递过来的台阶。
卫昭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玉佩,余光瞥向定北侯,见他眼神装作不经意地落在那半块羊脂玉上,轻勾了勾唇角。
哪里是什么观礼呢?分明是定北侯打起了父亲那支暗卫的主意。
镇北将军去世后不到一年,老定北侯便溘然长逝,卫昭叔父承袭爵位成为现任定北侯。
但他自幼被娇惯长大,文章兵法皆一窍不通。袭爵后几年时光,侯府无人领实职掌实权,只剩一个空架子般的爵位。
尽管有父辈功勋庇佑,定北候府盛宠不衰,卫皎月得封郡主。
但是定北侯比谁都清楚侯府处境,他需要建功立业,需要给他老来才得的幼子铺路。
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卫昭身上。
镇北将军有一支暗卫,专替圣上收集消息处理异己。
只是卫安死的太突然,暗卫在他死后便开始蛰伏,连圣上都找不到痕迹。
定北侯早已早已做好盘算,这次邀卫昭回京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借卫昭找暗卫。
当年卫安离京时,除了那身破烂铠甲只有那半块玉佩,他猜想,那就是暗卫的信物。
他余光瞥过卫昭腰间,眼里是快要藏不住的贪婪。
他刚想开口借颜老夫人话头留卫昭,大理寺衙役便蜂拥而至。
头发花白的大理寺卿步履蹒跚地进了庭院,在众人不解目光下对定北侯行了个拱手礼,而后转头对衙役吩咐道:
“疏散在场众宾客,定北候府之人全部就地羁押,严加看守。”
场面乱作一团,定北候府众人慌了神,卫昭趁人群推搡慢慢挪到花房。
见周遭府兵被押着往不知何处,悄无声息地开窗翻出去,往定北侯书房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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