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尚书,圣上钦点您代家父主审贪墨案,看来何大人更进一步指日可待。”
谢澜峥在宫门前当着众多朝臣的面道贺。何璋一张脸快皱成今日早朝皇帝扔下来的纸团。
“我行伍出身,审案子这事属实不在行。”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憨直的为难。
“你说谢相怎么就举荐了我呢?”
谢澜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嘴上说着您妄自菲薄,眼底满是不屑一顾。
“陛下命三司协同,您不必太多担忧,查案交给三司,您坐镇指挥就行。”
何璋苦着一张脸,一副快被为难哭了的模样,“主要是这个赎罪银,钱的事不给户部给我这个大老粗。”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
“户部周尚书事务繁杂,京郊炸出的金矿还急等他去接手。”
谢澜峥说完就学着何璋的样子叹了口气,看起来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何大人,皇上也实在是无人可用。您若是实在为难,把这主审一事推给我,我定然竭尽全力。”
何璋斜眼看着谢澜峥一脸的恳切,又看清他眼底的跃跃欲试,带着十分的疲惫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你年纪太小,这重担甩给你,谢相回来该骂我咯。”
话说完便长吁短叹着上了马车,背影带着说不出的委屈与难过。
直到何府马车走远,谢澜峥才褪去面上表情散了眼中情绪,冷着一张脸策马离去。
何府马车中的幕僚看东家上车就变了脸色突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东家,难不成今日陛下没提谢相离京与贪墨案?”
“提了。”何璋冷笑着,有些咬牙切齿,“不光提了,还大赞谢相离京为国为民,又命我接替谢相主审贪墨案。”
话音未落幕僚后背便开始渗出冷汗,“东家,这烫手山芋可接不得啊!”
“我何尝不知道!”何璋压着声音,面上一片杀气。
“但我若推辞,现在攻讦谢相离京的人都该转过头来骂我了!何况我能推给谁?”
兵部刘尚书年事已高,眼看要乞骸骨,礼部与刑部尚书刚上任不久威信不足,吏部孙尚书前几天刚被抄了家。
满朝文武能接替谢相的,只剩他与户部何尚书。
可定北侯那私矿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炸,陛下本来就被银钱愁急了眼,这蚂蚁肉也得让户部紧着接过来。
只剩他了。
何璋重重捶了两下桌子,幕僚看着黄木雕花小桌,随着上面的茶具一同颤栗。
“我能推给谁?谢澜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毛头小子吗?他倒是巴不得!”
赈灾银他确没沾手,凭谁来查他都是清清白白。
但这次贪墨闹得这么大全靠他推波助澜,毕竟这就是他为遮掩河南堤坝推出来的案子。
由他来审,四百万两分文不剩之事他尚可遮掩。若是交由旁人,难保不会出个为了政绩铁血手段的。
万一有人撑不住供出来是他指使贪墨,那才真完了。
何璋深吸一口气略平息下怒火,“不光我没法推给别人,陛下也无人可用。”
“贪墨案牵涉太广,为避免审理导致朝中无人,陛下今日甚至为贪墨案设了个赎罪银,明旨纳赎捐复的官员官复原职,且不再追究。”
这话在幕僚脑海中来回滚了几遍,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也没敢信这是朝廷政令。
见何璋一脸愤恨,却并无觉得赎罪银不妥的意思,幕僚话在嘴边转了几转才斟酌着开口。
“国库吃紧,眼下赈灾是要事,朝廷还要拨付银两去修堤,北疆那边端亲王连上了三道折子奏请军需,想来陛下也是无奈之举。”
何璋突然看向幕僚,眼里与他那敦厚面相分外割裂的阴鸷把跟随他多年的幕僚都吓了个哆嗦。
“咱们的人都派出去了?”
“谢相离京当日就派出去了。”幕僚忍着哆嗦强装镇定。
“照您吩咐,兵分三路,一路在官道难民聚集处散布谢相不顾赈灾,一路前往河南宣扬朝廷强行征粮赈灾。”
他顿了顿,压下心中兔死狐悲的情绪,尽可能平和道:“还有一队快马去广饶找负责土石采买的县丞了。”
何璋点了点头,心情放松些许,他靠在马车车壁上,合着眼做休憩状,开口道:
“嗯,现在当务之急是陛下命我主审一事。”
幕僚看他满腔怒火已经压下,舒了一口气道:“东家,此事可否缓一缓?”
“缓不得。”何璋叹了口气,“陛下急着要赎银。”
“盯着谢相已经查抄的几家,拖一拖,到时推说自己能力不足如何?”
“也不可。”何璋闭着眼睛都在皱眉,“三司协同,我能力不足是小,若是陛下以为我办事不力,事便大了。”
这个案子至今未能结案,民间已然诸多不满,这些日子他又命人到处散布朝廷弃案的流言,若是自己拖延,流言全然反噬自身。
他有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羞愤。
如今他骑虎难下,实在找不出破局之法。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
“等回府你叫上其他几位先生,商讨下这贪墨案怎么审。”
“这案子他怎么审都是错。”
谢老夫人饮了一碗米汤,李嬷嬷笑着又替谢老夫人添了半碗,见老夫人吃完才端药过来。
近来太夫人心情越发好,饭也吃得多了些,见太夫人精气神比之前好了不少,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你说卫小二什么时候和阿峥联络上的呢?她怎么给阿峥留的信儿?阿峥怎么就顺着她给的线索抓到人了呢?”
谢老夫人一个又一个问题连珠一般。
李嬷嬷一张嘴笑的近乎合不拢。
“自打卫小姐回来,您精气神都足了,又关心朝堂政事又是打听民间异闻。
不过老奴要提醒您一句,有孩子们呢,您也不要太过操劳。”
谢老夫人笑着应了声好,说着都听你的,让李嬷嬷扶她回卧房。
服侍太夫人躺好,见她闭眼李嬷嬷才轻手轻脚放下床幔,还不待她退出去,原本闭眼的谢老夫人突然叫住她。
“近日阿峥可还梦魇?”
李嬷嬷带着十分的严肃嗯了一声,“近些日子下人来报的比过年那阵要频繁了,尤其是相爷和卫小姐走后这两日,夜夜梦魇。”
谢老夫人了然,没有再问些什么,只让李嬷嬷吩咐厨房近来多给公子炖些安神的汤。似乎又觉得不放心,让李嬷嬷扶她去谢澜峥院里。
谢澜峥近日睡得并不安稳。
祖母连日送的安神汤让他夜间格外困顿,却总困在噩梦中难以醒来。
他有时梦到父亲被难民团团围住怎么也出不来,有时梦到河水裹着冰凌淹没父亲和卫昭。
他时不时还会梦到重生后的事,有祖母健在一切尚未发生时的狂喜,也有暗杀玉姑后借了军马奔赴孤山却发现卫昭也重生时的巨大悲伤。
他梦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可避免的走上和前世相同的道路,无论怎样挣扎还是和卫昭落得个你死我活的结局。
他很多时候会梦到前世。
是孤山那场浇灭一切的大雨,是卫昭倒地后混着鲜红的泥泞。
是大军压境攻破城门后的茫然,也是大仇得报后的无尽空虚。
卫昭离京后便没再传来消息,他顺着她留给自己的提示抓了两个散播流言的说书人。他们供出的幕后主使是工部尚书府上的那个幕僚。
自那日后他更多的会梦到何璋。
梦到前世他扯着何璋的头发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女子侄一个个撞柱而死,也会梦到何璋临死前那声歇斯底里的谢澜峥你不得好死。
他确实未得好死。
那一年他受寒高烧,已成为皇帝的端亲王派了数百禁军都没拦住执意要去往孤山过年的谢澜峥。
他自疾驰的马上坠落,顺着孤山的狭长小道落入雪窝。
被雪埋住的那一刻他在想,
当年卫将军去世时候是否也是这般带着不甘的心情,那个卫昭一袭单衣走来孤山的北疆冬日,是否也是这般透彻心扉的寒冷。
临死前他好像遥遥看到了一个影子,听到了一句时隔多年的,
“阿峥!”
谢老夫人紧攥着谢澜峥的手,命府医在他重要穴位上扎了几针。
见剧烈挣扎的谢澜峥逐渐安静下来,谢老夫人悬着的心才放下些许。
“让他们都退下吧。”
李嬷嬷领了吩咐带房内府医与小厮退了出去,“谢府的规矩大家都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诸位心中都明白。”
“公子近来操劳太过,诸位侍候公子格外尽心,都去账房领赏吧。”
直到众人离去,偌大的院中除却跳跃的烛光已然空荡一片,李嬷嬷才敢扶着廊柱大口喘粗气。
衣服被冷汗浸湿一片,她却顾不得黏腻,抖着腿守在了谢澜峥卧房门前。
公子今日梦中所言太过大逆不道,也太过惊世骇俗。
她想起公子睡梦中青筋浮现得额头,想起那紧咬的牙关和闭着眼都藏不住的杀意。
那一瞬间她近乎生出一种荒诞的想法,那或许并不是梦魇。
那是公子这些年一直在筹谋,一直在打算并且一直在做的事情。
“破城,闯宫,活捉景德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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