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一步好棋。”
雨琴看了看院中下棋的两人,又看了看似乎有些走神的卫昭,一时分不清她这一句夸得是自家公子还是刚刚落子的刺史。
雨琴有这般疑惑便这般问了出来。
卫昭颇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了句:“自然是谢澜峥。”
她用下巴朝下棋两人方向指了指,“棋盘都看不到我夸他?”
雨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卫昭一脸严肃也不由得往院中两人方向看过去。
“这孔大人像是落了下风。”他不懂棋,只是看孔方海举棋的手起起落落迟迟不落子下了结论。
“裴刺史棋艺不如他。”卫昭眼中带着些许讥讽,“对于孔方海来说,赢可比输得不动声色要简单。”
这棋盘上的输赢早在棋盘外注定了,地位高低与这局棋的输赢皆是一眼分明。
看了一眼连下棋都要小厮守着周圈不许靠近的人,卫昭眸色暗了许多。
“这个裴刺史不简单。”卫昭撂下一句话提着扫帚就往府衙内宅周边走去。
雨琴又看了那棋盘两眼,越发糊涂起来,怎么卫小姐刚说完裴刺史棋艺不好又夸他不简单起来。
卫昭打量着内宅不错眼站岗的衙役,挥舞扫帚的手上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她在府衙待了五天,除却探听消息一直在尝试接近内宅,内宅守卫换岗时辰每日并不相同,卫昭近两日才摸出些规律。
这些时日不论什么借口什么理由,她都未能踏进内宅一步。
裴怀远世家出身,裴家以武立家,卫昭七岁随父亲回京后,圣上动过遣他去北疆接手边防的心思。
他也确实去了,走到半路遇到一小股山匪,随行将士顺手就跑去剿了个匪来为民除害,剿完匪转头一看自家将军逃了。
裴怀远回京后跪在御书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只说宁愿皇上将他革职查办也不愿再领兵。
裴家和裴怀远的岳父兵部刘尚书轮番求情,皇上碍于情面没降罪,将他打发到了京外历练,让他做了许州刺史。
卫昭凛然,握着扫帚扫地的手一下比一下用力。
从府衙各处来看,她觉得裴怀远并不像外界传言一般是靠家族蒙荫平步青云的二世祖。
刺史府衙内松外紧,看似花些银两就能混进来,实际只能在外围活动。
刺史府上有关风花雪月的消息屡禁不止,连裴怀远今日又骂了哪个弹劾他的御史都成了街巷小民津津乐道的话题。
但是细细想来,除了这些纨绔不堪却无关痛痒的事情外,从未有过旁的消息传到外面。
孔方海背后是何璋,要杀他的也或许也是何璋。他逃命来了这里,裴怀远能收留他、敢收留他,这本身就不寻常。
裴怀远,何璋,二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卫昭坐到供下人休憩的石墩上,不错眼地看着内宅各处守卫。
今日雨琴收到谢府传来的消息,谢澜峥要对何璋同党下手。
谢相推举何璋代为主审贪墨案。如今国库吃紧,赈灾银又迟迟没有着落,他包庇便是死路一条。
他若是狠下心来严查严审,虽说元气大伤但总归眼下能保全自己。
谢澜峥好像并不打算给他留一丝活路。
这因为利益勾结的联盟本就岌岌可危,谢澜峥一旦对其中一两个不愿意纳赎的下手,不是何璋做的,也成了何璋做的。
届时人人自危,即便何璋顺利过了这一关,也落得个盟友尽散的结局,那些同党保不齐上演一个狗急跳墙,再反咬何璋一口。
卫昭想到这里有些烦躁。
谢澜峥要动何璋同党的消息今日才传到卫昭这里,想来事已过几日,不知他对谁下了手。
算算时日,再有四日谢相就能到青州,听谢相意思他该是先去青州调粮。
卫昭近来打发雨琴在外面探听消息,许州已然开始流传国库吃紧、谢相放任贪墨来河南强行从民间征粮的言论。
许州都是如此情况,想来青州流言更甚。
青州受灾本就严重,州府衙门粮仓空空。各家存粮都恨不得藏在身上。
此时传出谢相去征粮救济广饶的消息,加上贪墨案最直接受害民众就是青州百姓。
若是放任流言传播,谢相可能前脚踏进青州地界,后脚就被百姓口水淹死。
如今谢相身边除了伪装成小厮的卫昭暗卫外,谢澜峥也遣了谢家暗卫在暗中保护。
安全倒是不成问题,但是一旦失去民心,到时谢相想要在二次凌汛前疏散百姓就难了。
卫昭看了一眼四方大院周遭湛蓝的天,突然生出一股被束缚的无力感。
如今是二月二十三,距离上辈子二次决堤的三月十九只剩下二十四天。
谢相如何在两手空空的情况下用二十天收拢民心,谢澜峥如何在这段时日反制何璋,用收缴的赎银来解谢相之困?
“还是太慢了。”卫昭心中道。
她、谢澜峥、谢相,三人分隔三地,距离遥远信息不畅,所有消息与行动都带着不可避免的滞后。
是她小瞧了何璋。
他人在京都却用一个流言死死绊住谢相,谢澜峥留京以大理寺名义督查他审理贪墨案分身乏术。
卫昭起身随便扫了两下落叶,抬头看了看天,大致估算了下衙役换防时间,又一路提着扫帚回了前院。
谢府被她拉入局中,谢相用一个贪墨案主审将死局砸出一个窟窿,她不能拖后腿。
她必须弄清楚裴怀远庇佑孔方海的原因,必须保住孔方海,给那广饶的堤坝留住人证。
谢相这一路走来并不好过。
他知晓这次汛灾严重,可他只是见那一封封奏报上方正文字与冰冷墨迹。
直到他走出京都,他才切实感受到那些文字数字背后承载是多重的苦难。
一路上遇到的难民越来越多,老弱妇孺渐渐被落在后面,越往青州走,情况越严重。
初始遇到的难民还有求生的意志,慢慢得遇到的人越来越瘦弱,眼神也越来越暗淡。
他们的脸色如衣服一般灰败,浑身上下挤不出一丝希冀。
谢相每到一处便会买些干粮遇到便散出去。可越往青州走粮食越贵,难民越多,一行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那日谢相分发完干粮,却见年老者与病弱者无一人饮食,便叮嘱了一句趁热吃。
那个饿到两颊凹陷的老人家握紧那个窝头迟滞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留给娃儿们吧,他们还小,多活一天是一天。”
“说不定,能等到谢相带着赈灾银和粮食来,等到了,娃儿们就能活过这个冬天。”
谢相一瞬间红了眼眶,连那群见惯了生死的暗卫都有几人没忍住湿了眼睛。
谢相就在他们面前,可他两手空空而至。
他不敢相认,也不敢在此刻在他们面前说一句,“我来了。”
进入河南道前,谢相在暗卫建议下换了一辆简朴到有些破烂的马车。
一行人伪装成去往青州收秦椒的商队,说是趁着现在育苗,看看现下还有几家能在秋季供货。
这一路上倒是没遇到难民为难,只有几波想要劫财的匪徒,被暗卫系数打了一顿又绑好送至就近府衙。
算了算还有四日便可以抵达,谢相手书一封让快马先行送至青州刺史处。
信上只说为免开河期二次决堤,青州以工代赈。
灾民可凭工换取工票,灾后凭工票领取荒地,同时官府提供给参与固堤防凌期的灾民一日三餐。
有余粮的商户可以前往州府捐粮,领取写有捐粮数量的欠条,日后可凭欠条领取粮食或是折算银钱。
捐粮超五十石者,授义民匾,超百石者,免一年赋税,超五百石者,免三年赋税。
谢相信中令青州刺史先行号召民众,分配各河段人手并组织购粮。
谢相在隔壁州府调粮,二月底、三月初至。
送信之人走了后,一直沉默着研墨的谢府幕僚轻声问了一句:
“咱们如今手中无粮,也并未向其他州府借粮,过几日我们如何给青州灾民交代。”
谢相并未正面回答,只说道:“过几天定会有粮到,随我们一同至青州府衙。”
谢相不知道怎么来解释这件事。
谢老夫人原是土匪出身,谢家暗卫多是老夫人当年手下的后代。
路上遇到的几股匪徒,面上是卫昭的人将他们送到官府,背地里谢家暗卫已经摸到他们据点,将他们粮仓洗劫一空。
完全是土匪行径。
但这确实能解谢相当前之困。
见谢相不再应声,幕僚叹了一口气道:“杯水车薪罢了,灾民太多。”
谢相嗯了一声,面色带着凝重。
他何尝不知道呢,但是他必须带着粮食到青州。
若是两手空空而去,灾民那里发不下粮食,谢相便进退维谷。
所以不论有多少他都要带着那粮食光明正大进青州,只有如此,谣言才能不攻自破。
“打发去买糠麸的人回来了吗?”幕僚摇了摇头,“尚未,如今青州周边的粮食都收紧,价格上属实有些贵了。”
“那就先装些沙土放在最底层伪装成粮食。”
谢相看着周遭无比静谧的森林,有些隐藏的焦灼。
“现在只盼着阿峥那边能快些,等赈灾银一到,万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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