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朝,孟时清第一次参加这种场景,一时还有些新奇,用余光不断地打量周围。
谢云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推他出殿。
过门槛,抱下台阶。
孟时清坐在轮椅上,刚把衣服理好,旁边谢云阑和守在门口的太监说不用轿子了,身前就围过来两个人。
他感觉熟悉,抬起头,是父亲和大哥。
“清儿。”孟德沧的眼睛里有好多话想说,但他看着孟时清,目光扫过谢云阑,不得不说,“先出宫,我有话问你。”
宫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孟时清点点头,应好。
孟曾允像往常一样过来推轮椅,却被云楼抢了先,他蹙眉看向云楼,隐约觉得这人身形略微眼熟:“你先让开,我来推他。”
云楼眼神询问孟时清,谢云阑在旁边低低地笑。
“没事,你去那边。”孟时清朝谢云阑身后抬下巴,介绍道,“这是我大哥,放心吧。”
云楼应声,确认孟曾允扶好了把手才退开。
一路无话。
终于出宫了,宫里已经没有其他外人,宫门缓缓合上,谢云阑识趣地问:“你们要说说话么?醒宜,我去马车那边等你。”
“好。”孟时清笑了笑,云楼跟着谢云阑挪了几步,最终停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
范六童坐在将军府的骏马上,警惕地望着这边。
孟曾允把孟时清拉过来,低声问:“你……和他,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看着和上次见面不一样了?”
孟时清低下头:“这事儿说来话长,以后有空再讲给你们听。”
“你身后跟着的那个是谁?”孟曾允不放心地问,“你走到哪他跟到哪么?”
“不是。”孟时清提醒他,“你见过他的,在丞相府。”
孟曾允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了。
“……云楼?”
“嗯。”
孟德沧站在他身前,见他们说完了,才叫他:“清儿。”
“父亲。”孟时清说。
“你这几日睡得可好?”孟德沧打量他,“以往每年这个时候该请大夫为你看头疼了……你娘前两天一直和我念叨着,就怕你自己不操心,把事儿给忘了。”
“多谢父亲关心。”孟时清仰起脸朝他笑,“在将军府住了段日子,好像再没怎么疼过。”
“那也要看,现在不疼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疼。”孟德沧意有所指,“你若是不想麻烦谢将军,家里给你请了大夫送去也是可以的。”
孟时清扯一下他袖子:“父亲。”
孟德沧没再理他,抽走衣袖转身上了马车。
孟曾允无奈地看他俩又闹别扭,低声安慰:“醒宜,没事儿啊,在将军府里好好待着,有什么问题尽管和家里说,也常回来走动走动,二娘经常说想你,还给你织了手套围巾,你也该回来陪陪她。”
“是,我知道了。”孟时清垂着眼,“大哥快去吧,等会儿父亲要等急了。”
孟曾允点点头,拍一下他的肩膀,也转身走了。
而他自从手里的衣袖被抽走,就垂眸看着手心没什么表情,直到云楼问他要不要回去,他才抬起头。
丞相府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他轻轻嗯一声,没有笑意。
谢云阑抱他进了车厢,等马车动了才问:“方才你们说什么了?”
这人分明听见了。
孟时清不想理他,别开眼,手里却被塞了一截衣袖。
他诧异地看向谢云阑。
“是因为这个生气?”谢云阑低低地问,声音随着马车晃动,“你牵我的,别管别人的。”
孟时清闷着声:“能看出来么?”
谢云阑动也不动,等他攥紧那一截袖子:“其实挺明显的,你的眼神很……独特。”
孟时清终于卸了劲,压低声音:“抱一会儿,好不好?”
谢云阑没再出声,抬手将他搂紧了。
孟时清埋头在他肩颈上,有片刻的放松。
其实他知道,方才父亲那些话无一不是在敲打他。
强调丞相府才是他的家,不可与谢云阑交心,就算不重视丞相府,也至少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不可以再像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和朝堂里的人有牵扯。
明面上的父子情啊……
大哥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直在搅稀泥,说话倒是为了他好,可当真看见父亲和他关系不合时,眼底不还是有庆幸么。
孟时清忽然心累。
他五岁就来到丞相府,说和家人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但父亲的爱是有条件的,他要他学习治国之道,发现他的天赋后更是每日亲自在书房教他课业,言语严厉。
大哥小时候并不同他亲近,他更多时间都是跟在二哥身后。
二哥性情直爽,从不计较父亲的偏心,但二姨娘直到大哥的心病,叫他去了战场。
二哥刚走的那段时间,孟时清和大哥其实关系不好。
那时他已经跟随二哥练武一段时间,小时候正调皮捣蛋,曾经也看不惯大哥对他冷言冷语,趴在窗边偷听过墙角。
第一次偷听墙角,孟时清手里拿着两块碎石,想要像捉弄二哥那样和大哥玩闹。
在小孩子的心里,没什么事不能靠玩闹解决的,要是有,那就多闹一闹,特别是孟时清这种仗着长得好看,从小被家里宠到大的,在他看来,只要自己示弱服软,没有人不会顺着他。
可当他躲在窗沿下,听见的却是大哥和夫人在说话。
大哥声音极其冷淡,说不喜欢这个五弟弟。
夫人问他,你在朝堂随你父亲做事,我有办法让他永远进不了朝堂。
大哥说,不够,五弟太过聪颖,在府里多待一天,父亲就会偏心一天,不是长久之计。
夫人又问,那你想怎么样?
杀了他。大哥想了想,他不是自颍州长大么,让他回颍州去,找点人动手。
孟时清悄悄跑了,不敢再听下去。
因为这些话,他小时候不敢和大哥走得太近,生怕自己哪里说错一句话,大哥就会撕开表面上的平静,趁着父亲不注意把他扔去颍州。
但他早就知道,怕一个人,躲藏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应该要直面迎上去。
他学习得非常努力刻苦,在治国上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头脑,父亲非常赏识他,说,只要再过几年,我就把你送去宫中和几位皇子公主一同学习,你和他们打好关系,对未来有好处。
孟时清那个时候已经明白事理了,知道父亲当初要他学治国之道,已经是暴露野心。
但他别无选择。
他是孟时清,不是赵醒宜,不是宁王府那个被宠大的小世子。
意外横生。
十岁那年,二姨娘知道父亲要送他入宫,怕他性情顽劣被欺负,苦苦哀求,才让他得以随二哥一同前往边疆。
再回来时,他的腿断了。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大哥对他主动表达友善,父亲来安慰他,说只要还活着就算好事。
孟时清费尽周折联系上了常涂年,常涂年又和王书晔几番联络,他终于才从断腿的阴影里扒出一条缝隙。
他知道父亲和大哥对他好,并不是出自真心,父亲是想要让他在以后成为丞相府的底牌,大哥则是觉得他没有危险性了,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弟弟来看。
只有常涂年是真心对他,在信中对他嘘寒问暖,得知他揽下调查宁王旧案的重任,还曾经把他痛骂一顿,说当年好不容易把他带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承担先辈的错误么。
可能是没见面,常涂年经常觉得断腿的不是原名叫作赵醒宜的孟时清,而是孟家那个毫不相干的五公子。
后来他远远看了一眼,思考许多天,终于答应帮他。
他说,借着这个力气,活下去。
孟时清说好。
从那之后,他的生活被分割成几块。
明面上,他笑意盈盈,是不谙世事的孟家小儿子,和谁都关系不错,家里人更是宠爱他,有求必应。
私下里,没有人知道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在每一个独处的夜晚,一遍又一遍读着常涂年和王书晔的来信,在黑暗里挣扎偷生。
直到谢云阑出现。
谢云阑打破了他的生活轨迹,不由分说闯进来,将那些糟心的人和事尽数隔开,告诉他,在他那,孟时清可以很放松。
谢云阑对他好,不是想要让他成为什么底牌,也不是因为他毫无威胁。
孟时清不懂喜欢和爱。娘亲死得早,爹爹的爱又过于深沉,常涂年又和他长时间未见,多少带点生疏客气。
只有在谢云阑面前是特殊的。
孟时清感觉这可能不是喜欢。不过是抓住了缝隙里的一道光,死死地抓着它,不知道下一秒是会把光一起拽入黑暗,还是被光拉出缝隙。
但他没有别人可以和谢云阑一样信任了。
就像水中的浮木,其他木头都是空心的,是破洞的,是离他很远的。
只有眼前这一根,他知道可以救他。
那就这个吧。
孟时清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衣袖被抓出褶皱。
谢云阑低头,估摸着他的情绪缓解得差不多了,想要说话,才发现怀里的人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
他想起云楼前面等待时和他压低声音传的话。
孟时清失眠一整晚,天快亮时才刚刚眯过去,又被五皇子的事吵醒了。
大清早不得安生,在门口待了半天,想要回去休息,又被请去当证人。
谢云阑心口泛疼,只觉得这些人怎么这么欺负孟时清。
马车停了,云楼掀开帘子一角,看见两人的姿势,急忙便要放下帘子去。
然后才看见孟时清是睡着了。
谢云阑给他一个眼神,云楼点点头,跳下车,从府里拿出来个毛毯。
谢云阑把它盖在孟时清背上,就这样一动不动等怀里的人自己醒来。
规规矩矩在那里坐了一整个上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