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六童端着三碗整整齐齐的药,穿过走廊,远远就看见云楼云衡云抽三个人躲在走廊外边窃窃私语。
他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一眼挤在一起的三人,压着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云抽比了个“嘘”:“他们做正事儿呢,别进去打扰了。”
“正事儿?”范六童疑惑,“为什么不能打扰,什么正事还能比孟公子喝药重要?”
“还喝药呢,人家没空搭理你。”云抽笑得饱含深意,被云衡一巴掌拍在胳膊上:“好好说话。”
他们早早就被赶出来了,主上凑到孟公子身边,在那调/情呢,一眼扫过来就清了场。
不能说那个眼神有多可怕,只能说他们腿脚麻利溜得快。
……拜托,他们也不想看这两人亲热好不好。
云楼昨天晚上也没睡好,早上惊醒后就一直忙到现在,这会儿正是困的时候,眯着眼靠在柱子上休息。
云抽被云衡拍得生疼,一下子躲到云楼身后。
云衡差点误伤,连忙收手,把他拽出来,小声说:“没看他休息呢,别闹人家。”
范六童看着药发愁。
在门口一站就到了早上,房门终于开了,只有云楼和范六童还等在外面。
谢云阑轻手轻脚关了门,示意云楼在这儿继续看着,带范六童去了书房。
天还没亮。云楼困得要死,知道主上要去上朝了,他硬撑着眼皮,见附近只有洒扫的侍女,索性靠着门框坐下。
过了一会儿,主上穿着官服出了门,将军府大门缓缓闭上,房间里也传来一丝动静。
孟时清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房顶,原本环绕着的温和的气息早已消散,就剩了指尖一点暖意。
难得一次睡饱精神,他没有如往常般立即坐起来。
昨天晚上……
孟时清想起来了。
他说了很多话,和谢云阑说了自己的经历,说了过往,说了所有对方不曾参与过的一切。
仅仅把关于身份的那些漏掉了。
他心底有些遗憾,非常想知道谢云阑听完那些往事的反应。
可惜他讲故事,讲着讲着自己睡着了。
他起床气挺大,但是不赖床,因此缓了一会儿就撑着床起来。
看见轮椅在书桌那头时,他愣了一下,些许不太清醒的记忆从脑海中划过去。
昨天睡着前,他虽然靠在谢云阑肩颈处,但实实在在是坐在轮椅上的。
后来,好像……亲了一会儿,哭了?
然后就没意识了。
啧。
他侧头看一眼窗缝,外面天还阴着,应当时间还早。
孟时清费力地够着书桌上一本东西,抓在手里放在床榻上,搓一搓靠近床头的蜡烛灯芯,暖黄色的光团晕出来,正好能照亮书页。
他感觉身上有点凉,伸手把靠近床尾的衣裳拿过来,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单薄的里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谢云阑脱他衣裳了?
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脸上微微泛起烫,他只当是被烛火燎到,翻了外罩出来披上,靠在床头看书。
窗外的天一直阴着,风吹着窗户,试图让凉气探进来。
淅淅沥沥的雨点滴落,砸在窗框和屋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树叶哗哗作响,一片叶子正正刮在窗户上,被风吹得一旋,一下子卡在缝隙里,带进来些许雨丝。
雨丝落在地板上,沾湿了轮椅的后沿。
孟时清终于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看见窗外的亮光,朝门口喊:“云楼?”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云楼打开门,探身进来:“孟公子,怎么了?”
“外面下雨了么?”孟时清想看他身上有没有被淋湿,可惜深色衣服就算湿了也看不出来,只好作罢。
“是的,已经下了好久了。”云楼问他,“公子现在要起了么?”
孟时清摇摇头:“你先进来。外面还有人么?”
“没了。”云楼回头确认一下,走进来关上门,“前面一下雨,院子里的人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还好,不像丞相府的下人那么傻。
孟时清松口气:“你没有被淋湿吧?来这儿坐一会儿。”
“公子不起床么?”云楼有些诧异,见他只披了件外衣在身上,连忙走近,把衣裳拿到他手边,“先把衣服穿好,外面有风,吹进来会冷的。”
孟时清应一声:“二元三元去哪了?”
云楼想了想:“他们刚下雨时来看过一眼,见您没醒就走了。”
云楼看他要掀被子,自觉地转过身,去检查窗户,拿来抹布把缝隙里吹进来的雨水弄干净,将轮椅上也擦了一遍。
孟时清让他把轮椅推过来,随口问道:“昨天晚上你在哪?”
云楼昨天靠在柱子上,其他人都在说话,唯独他无意间听清房间里传来些许呜咽,那明显就是孟公子的声音。
他下意识僵住动作,低头看地板,飞速思考自己应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孟时清把自己挪到轮椅上,收拾好衣摆,抬头看向他。
云楼被他看得压力有点大,隔了几秒才说:“昨天,主上早早就让我们等在门外去了……”
孟时清若有所思地点头。
云楼想起谢云阑之前布置过的任务,轻咳一声:“孟公子听说过主上小时候的事情么?”
孟时清挑眉:“你要告密?”
“也,不算。”云楼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前,“就是看见外面下雨,突然想起来一些。”
“那你说,我也想听听这些。”孟时清知道他在转移话题,那定然是昨晚听见了什么,但云楼既然善解人意并不戳穿,他也乐意放人一条生路。
他假意埋怨:“谢云阑自己都不和我说这些。”
云楼低声说:“之前在边疆,主上年纪还小时曾经提过几句,属下一直记到现在,公子您随意听听就好。”
孟时清嗯一声。
云楼说:“主上儿时和谢老将军关系并不太好,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谢老将军对外和蔼,唯独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十分严厉,都说打是亲骂是爱,老将军罚起儿子来从不手软,况且一年才回来见一次面,整整一年的账就那一周之内要清完,想不严厉都难。
谢云阑小时候也很捣蛋,不同于孟时清,谢云阑的母亲对他很好,除了教他剑法时并不心软,其他时候都是宠着惯着,要什么给什么。
谢云阑自此养成了有些骄纵的性子,十分高傲,对身边的物品非常挑剔,从来要用的都是最好的、最漂亮的那个。
这也导致他经常和将军府外的孩子闹矛盾,稍微一点小事,别人都是忍一忍就过去了,只有谢云阑会较真,不过他不告家长,而是自己找点法子报复回去。
大多数时候两个孩子都有错,谢云阑报复完,另一个孩子也想学他的手段,但大多数家庭都顾忌谢云阑父亲的身份地位,教育自家孩子上去道歉。
老将军为此十分头疼,每年一回来就是听其他人告状,然后拿教鞭,动家法。
有一年谢云阑大概六岁,老将军留了个亲信在京城,教他武术,结果亲信在武术方面管得太狠,谢云阑生出叛逆之心,说什么不听什么,一年把京城几乎所有有名有姓家里的孩子全得罪了个遍。
老将军一回京,看着将军府里乌压压一片人头,天都要塌了,对谢云阑抓起鞭子就打。
那次老将军回来得早,还没落雪,正赶上瓢泼大雨。
谢云阑在祠堂被抽得浑身伤痕,血水混着汗水黏在身上,但老将军知道夫人心软,让谢云阑跪在祠堂没什么用,会有一堆人混进来给他送吃送喝,垫蒲团送软垫,过得比在自个儿房间里还滋润。
那次老将军下了狠心,罚谢云阑跪在院子里。
正下着大雨,谢云阑身上又全是伤,光是淋雨都不得了,还要让他跪着。
夫人当即便去求情,但老将军怎么也不肯改口,说除非谢云阑真心认错,并且保证以后绝不再惹事。
谢云阑也是脾气犟,不管夫人怎么劝都不肯说话,让侍女扶着母亲回房休息,自己在院子里跪下了。
跪在石子路上,没有软垫蒲团,也没提前垫过护膝,身上的衣裳都被抽裂了,伤口露在外面,血还未干,被雨水一冲全都滑下去。
谢云阑甚至没有穿很厚的衣服,他那时候年纪小火气旺,大冬天只披了一件很薄的外衣,夫人想给他送衣服,却被老将军的人拦下来,说什么,谢小公子早就会运内功维持体温了,不必担心。
谢云阑就这样跪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晚上,被打被骂表情都没变过一下,淋了一晚上的雨脸都冻僵了,面无表情,府里的下人不敢围观,但是又都好奇,在院子外面来回地走,生怕小公子晕倒了。
第二天雨小了,谢老将军问下人,谢云阑说话没有,下人说没有。
夫人又来和稀泥,被老将军客客气气赶走了。
老将军放出狠话,若是谢云阑不肯认错,那便一直跪到雨停为止。
雨淅淅沥沥地下,一直下了一周,到老将军临走前一天晚上都还在下。
谢云阑就硬撑,最后教他武术的亲信都看不下去了,悄悄让人拼了点布料,把整个将军府都罩了起来,假装是雨停了。
老将军早就看不下去了,只是性格原因差个台阶,便默许了这些人的动作,让谢云阑回去休息。
老将军离开京城的第一天,谢云阑都好好的,也没生病也没喊膝盖疼,就是坐在房间里不肯动弹。
第二天,大概是确认自己就算喊疼老将军也不会知道了,在母亲来看他时,谢云阑抱着她嚎了大半天,一场高烧,膝盖也动不了,养了半年才慢慢恢复。
还好将军夫人平时对他就挺关心,那冬天的衣服,全是厚布棉絮做的,跪七天也不至于直接废了膝盖。
在那之前,谢云阑和谢老将军还是有点温馨时刻的,老将军偶尔也会说些温情话,给他点鼓励,自那之后一句都再没说过,全都靠亲信猜意思传达鼓励。
孟时清听说过一点,但都是小时候从同窗那里知道的,他们哥哥姐姐大多被谢云阑欺负过,家中父母就常说,若是你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到将军府去。
不管是害怕谢云阑还是谢老将军的家法手段,那些孩子总是马上就安静下来,乖乖听话。
丞相府倒是没有说过这些,大概也是孟时清一对上长辈就乖得不得了,根本没机会听威胁的话。
他只知道将军府不好惹,没想到原来是这样一个渊源。
云楼觉得主上够惨的了,再翻出来一遍他都心疼,悄悄看孟公子的脸色,估摸着应该达到主上要求的效果了,就匆匆把话题收了尾。
房间里的气氛一度凝滞。孟时清微微出神。
外面的雨声断断续续,他忽然有点想见谢云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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