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涂年一回府就找到孟时清,看见云楼在茶桌边削水果,满嘴质问就这样咽了下去。
孟时清抱着本书,听见动静抬起头,心虚道:“你回来了?”
“你和谢云阑,私定终身了?”常涂年到底问出口,“你怎么和你爹一模一样,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我还当你一点都不知情。”
云楼差点被口水呛到,安静地缩头当鹌鹑。
孟时清唔一声:“我这不是怕你生气么……我爹当年私定终身被你发现,你不是还打他了么,我怕你也打我……这才没敢说。”
他把云楼刚削好的果子递给常涂年,讨好地笑了笑:“消消气,吃点东西。”
常涂年对上他这个乖巧的样子就发不出什么火,半晌才说:“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担心你。你说你,从小也没谁和你说过感情,万一被骗被误会,就你那性格受得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得和我说,管他是对是错,至少叫我心里有个底,成不?”
孟时清连忙点头:“是是是,这次是我错了。吃点水果。”
常涂年摆手,叹着气出门:“不吃了,你吃。枉我费尽心思给你想对策,原来都在这等着我呢。”
孟时清又听出来点不对劲,等他走远了才和云楼说:“你这样,你等会儿回去了问问云抽他们,打听一下今天谢云阑和他说什么了。我怎么感觉这声感慨怪怪的……”
云楼应好。
朝堂终于平稳下去。
赵韫佟改年号为乾安,
她下令,封赵知远为嘉王,封地乌州,待守孝期一过便前往封地。
她还下旨,特许锦妃不必为先帝陪葬,并允许伏堇南歌和锦妃回国探亲。
改了科举制度和盐税专供,兴办学堂,查封了好多贪官污吏,肃清朝堂……
朝堂上下都知道她赵韫佟是个厉害角色,也知道她背后是许多能臣武将,不敢不从。
如今忙乱得不行,谁也没工夫再作妖。
自从常涂年不再管束孟时清出入将军府,宁王府就成了闲置。
孟时清几乎整日待在谢云阑身边,除了谢云阑去京郊的那两天没有跟着,其余时间几乎再没想起来过自己还有个府邸。
药浴已经泡了一整个月,孟时清睡前总要让谢云阑帮他再揉一揉膝盖,直到感觉到疼痛越来越明显,才能够安心。
今天也是一样,谢云阑把他从浴桶中抱出来,待他擦干才推他出来。
平日孟时清再喝一碗安神药便也歇了,今日却改变些许。
谢云阑推他到床沿,看了看严丝合缝的窗户,又去关门,确认云楼云衡云抽全都离得远远的,才走到孟时清身侧。
“知道今天要做什么?”他用手帕擦掉孟时清额角的汗珠。
孟时清摇摇头,笑道:“这要我如何猜。”
谢云阑轻声说:“距离你第一次泡药浴,已经整整一月了。”
孟时清似有所感,抬头看他。
“你自己站一下试试。”谢云阑将轮椅卡住,伸出胳膊,“抓好我就行。”
早在前几天,谢云阑就让他尝试着自己动一动腿,在不断地鼓励下,孟时清已经从刚开始只能控制脚踝,到慢慢可以收缩肌肉,现在虽然不能收放自如,却也离站起来的愿望更近了许多。
只是想要完全站起来,只靠关节一点点的弯曲是远远不够的。
孟时清迟疑:“我不一定行……”
“起不来也没事,只是试试而已。”谢云阑低声安慰,“有我在,不会受伤的。”
孟时清看着他,许久才伸手抓住他臂膀:“那你撑一下我。”
他晃了一下,确认谢云阑站得挺稳,抓着肩膀用力,试着踩在地上。
碰到了。
只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大幅度动过,孟时清并不清楚合适的距离和用力程度,刚踩到地面就双膝发软,险些跪下去。
谢云阑揽着腰把他捞起来。
孟时清紧紧抱着他,又激动又害怕,全身的力都倒在他身上,察觉到脚底异样的触感,半晌才不敢置信地抬头:“我碰到地板了?”
谢云阑笑着嗯一声,单手顺他的背:“没事,一点一点来。你再踩一下试试。”
孟时清从没有这样的感觉,双腿好像灌满了铅,非常的沉重无力,但一点点挪动时可以感受到外界的触碰,这对他来说,比任何惊喜都要多些微妙的感情。
他扶着谢云阑的臂弯,努力撑在地面上,谢云阑后退半步,引导他自己慢慢用力。
孟时清绷着神经,紧张地攥住他臂弯上侧的布料,一点点调整重心,感觉站不稳时先求助地看向谢云阑,而后才想起来挪腿,调整姿势。
才站住一瞬,他便耗尽了力气,膝盖顿时一软,栽进谢云阑怀里。
谢云阑扶得很稳,孟时清完全松下劲,一点余力都没剩。
他没有提要不要告诉其他人,谢云阑也没问,一有空就让他抓着自己练习。
已经到了七月初,天气越来越炎热了。
孟时清也能站起来了,唯一的不足是必须抓着谢云阑。
他不一定要用力,也不管是抓哪里,哪怕只是抓着谢云阑的衣袖,他也能自己站稳,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动。
但是一旦谢云阑让他松手,他就会不自觉地腿软,有时候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摔在谢云阑身上。
连云楼和常涂年都不知道孟时清已经可以站起来了,除了谢云阑,没人见过孟时清如此窘迫的模样。
谢云阑多次开导他,只是手上不抓东西而已,他一直在身边,不会让他摔着的。
但孟时清就是做不到。
谢云阑自然也尝试过其他方法,先哄着孟时清抓住衣袖,但不要用力,等他一步步走着的时候,悄悄转移他的注意力,抽掉布料。
但每次只要手心里的布料少了一点点,孟时清就会有所察觉,然后表示出非常抗拒的态度。
谢云阑不得不写信请教那位给他提供了药方的朋友。
最近天黑得晚了,孟时清泡了药浴,会在喝药前坐轮椅在院子里转一转。
有时候是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有时候和别人聊天,也有时候在月下吹箫弹琴。
只有云楼知道,孟公子要是提出想要去院子里待会儿,那便是睡不着觉了。
要么是又做了噩梦,要起来缓一缓。
孟时清眼看就能站稳了,却越来越睡不好。
他今晚又做了个梦。
常年的树林丛边。
在这里,他曾经无数次被常涂年从宁王府中抱出来,然后亲眼看着对方被身后追赶而来的官兵杀死。
无数次看见不远处父母相继倒下的身影。
还有旁边那个,始终穿着白色衣袍,手持长剑的谢云阑。
以前每一次谢云阑都是站得不远不近,看着这里的惨剧,衣摆被血迹蔓成红色,却一动也不动。
孟时清冷眼看着梦里的自己蜷缩在角落,与以往完全一致的情节重复,他盯着常涂年胸口的那柄匕首,微微出神。
耳边忽然传来动静。
他猛然抬眼,谢云阑从那个地方走过来,朝他笑,笑得很好看。
孟时清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看见自己朝这人伸出手,没抓住,慌乱中只来得及抓到那一点衣袖。
哧——
短促沉闷的声音。
谢云阑像梦中所有接近他的人一样,匕首的尖端从后方径直穿透了胸口,血顺着刀尖流下,滴在孟时清的前方。
他愣住了。
谢云阑似乎很疼,蹙眉收手,孟时清抓着他的力道本就不大,很轻易就被挣开。
白衣被血色染了朵红花,孟时清手里没了支撑点,摔在地上,谢云阑一步步往后退,离他越来越远。
撞在了剑刃上。
血肉与兵器相撞。
孟时清倏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湿床褥,缓了许久眼前还是一片浓厚的血雾。
云楼早已被他的动静惊醒,在榻边轻声问:“公子又做噩梦了?”
孟时清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谢云阑受伤的画面。
他清楚那是假的,但怎么都回不了神,就像被魇住一般。
鼻息间仿佛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蹙眉,撑着床褥坐起来,靠在床头,哑声道:“没事。”
他试图平复呼吸,心跳却愈发不听使唤,将梦中无处不在的马蹄声也掩盖过去。
云楼担心地看着他:“公子,要不我去叫主上过来吧?您梦里一直在叫他……”
孟时清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勉强辨认出云楼的话:“不必打扰他。”
他头脑发昏,捂着心口喘息,控制不住地回想着梦里的情节。
谢云阑就站在他面前,像所有人一样松开手。
他甚至能感觉到梦境中,两人指尖擦过时轻微的颤动。
他呼吸不上来,心口像是被钝刀割破一般刺痛,陷在梦境中无法抽身的无力,谢云阑松手时的冷漠,眼睁睁看着谢云阑被长剑刺穿的后怕,无一不在折磨着他。
孟时清紧紧攥着被褥,很久才睁开眼,用手帕擦掉汗水,语气疲惫:“我去院子里坐一会儿。”
云楼自然答应,替他披上衣服,等他挪到轮椅上,便推着轮椅出门。
夏天了,天亮得也早了。
孟时清想要睡着本来就很慢,稍微一点动静都会醒,醒来就很难再入睡,今天更是如此,谢云阑因急事入宫,他喝了药便一直在说话,好不容易说困了,一个噩梦又被惊醒,总共睡了才不到半个时辰。
现在天又亮了,孟时清揣着手安静地坐在那,看着太阳初升,神情淡然,一言不发。
将军府里一片寂静,直到下人们渐渐都起了床,负责洒扫的侍女进了院子,府里才稍微多了点人气。
云楼在身后问:“公子,要回去再歇一会儿么?”
孟时清不答话,似乎在犹豫什么,等到街上第一声吆喝传来,他终于下定决心,叹息道:“云楼,我想回去了。”
云楼诧异:“公子要回哪?”
“宁王府。”孟时清微微出神,“我想回去住几天。你要跟我走么?”
云楼半跪下来:“公子去哪,属下便去哪。”
孟时清看向他:“你也辛苦了,跟着我晚上睡不好白天事还多,贴身照顾还要日日担忧……”
云楼不解,又不知道该如何劝。
总之,大清早,孟时清什么都没拿,将衣裳穿戴整齐就回了宁王府。
常涂年正准备出门,亲自教新来的下人如何采买,恰好和他碰面,不禁笑道:“你还知道回来?”
孟时清有些许困倦,强撑着回应:“嗯。”
常涂年察觉到他状态不对,看向云楼。
云楼见孟公子没有阻止,于是小声说:“公子这几日一直睡不安稳,昨天晚上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还尽是在做噩梦,这才打算回来住几天。”
常涂年低声问:“要不要请太医来看一看?”
“不用了,我先自己缓一缓。”孟时清没有一点精神,耷拉着眼皮,“我去睡会儿,有事叫我。”
云楼抱歉地看向常涂年,点头示意,推着轮椅进门。
常涂年看着两人的背影,深深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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