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到处喜气洋洋的。
窗纸上有印着囍字的窗花,床榻边系了鲜红的绸带,连瓷器上都绑了细长的绳结。
常涂年操心来操心去,不仅要准备婚礼的事宜,还要费尽心思教孟时清成婚的礼仪。
听说这事还惊动了圣上。
赵韫佟听闻谢云阑提亲后思索许久,回头小声问南月:“醒宜和谢将军成亲,你说这应该谁娶谁嫁啊?”
南月也不知道,转头求助北莲。
北莲在她们二人的殷切目光中,硬着头皮出主意:“王爷是皇室中人,自然没有嫁出去的道理……”
以往也没有过皇室嫁人的先例,连公主成亲都是迎娶驸马,更别提正儿八经的王爷了。
可……
赵韫佟蹙眉:“那就让谢云阑入赘皇室?”
这怎么听怎么怪异。
谢云阑堂堂名将,怎么可能舍下脸面入赘,就算他愿意,赵韫佟也不愿——这毕竟是关乎国家脸面的大事。
赵昀文坐在侧下方吃果干,太后去补觉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陪姐姐。
赵昀文稚声道:“为什么结亲要分嫁娶呀?”
本是孩童无意之言,赵韫佟却当真听进去了。
她目光灼灼,眉开眼笑:“就是啊,为什么非要分个嫁娶?只是结亲罢了。”
应圣上要求,这番婚事无嫁娶之说,婚宴也并不设在谁家府内,而是在皇宫举行。
按照路程远近,婚事的仪程定了下来——
宁王前往将军府,携将军一同入宫,在临玉宫成亲,宴席则是设在平常庆贺的殿内。
毕竟是第一次有这种特殊的婚礼,章程都是首次制定,载入史册,待日后若再有相似的案例便可直接照旧例操办。
礼部尚书早早就过来和两家商量章程,一边是常涂年一边是范六童,光是两边约见就已经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
章程的事情解决了,大家又开始为嫁衣发愁。
这嫁衣自古以来便是一对一对的,如今这宁王与将军成婚,是两人都穿男制婚服,还是让其中一个穿女制的?
让谁穿都不妥。
于是又敲定了新的礼仪,两家的婚服都不按往日的规模来做,而是圣上亲自点了人来重新设计,做了两套男款,但是纹饰花样是成对的麒麟制式。
圣上说,既然不分嫁娶,这结亲的寓意便只能搭上江山社稷,麒麟象征天下太平,又是瑞兽,作纹样最是得体。
婚服也去赶制了。
这下所有的事才算是安定下来。
还要见长辈。
孟时清这边自然是不用多说,父母双亡,谢云阑那里呢,父亲甚至没有入祠堂,他自然不愿意拜他,而母亲呢,专心礼佛不问世事。
谢云阑和她说了要成婚的事后,她无波无澜应一声好,却说,她如今脱离尘世,便不出席了。
于是二拜高堂这礼制就成了一大难题。
礼部尚书专程找了谢云阑,问他:“谢将军啊,不如你将祠堂中祖辈的灵牌放置座椅之上,权当拜了高堂罢。”
谢云阑却拒绝:“在宫中成亲,路程纷远,家中长辈已故,不便来回搬移。况且他们也不一定能接受这门亲事,还是不要给他们添堵了。”
礼部尚书又找到孟时清:“宁王,您看这二拜高堂,不如便拜先王与先王妃的灵牌如何?”
“他们二人已下葬皇陵,来回搬运多有不便。”孟时清婉拒了,又笑道,“再说,我不是还有长辈在世么?”
尚书不知所措:“这……敢问您说的是哪位长辈?”
“自然是当今圣上。”孟时清理所当然,“她算是我表姐,也是长辈。怎么,不可以拜她么?”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拱手:“自然是可以的。”
章程这便算是彻底敲定了。
大婚前夜,常涂年睡前来找孟时清。
他关上门,看着孟时清说:“醒宜啊,你明天便要成亲了……若是你父王知道,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孟时清问他:“父王若是知道我与一个男人成亲,会来梦里打我么?”
常涂年笑了,敲一下他脑袋:“想什么呢,先王爷也算是开明之人,他临走前便与我说,想要你随心所欲,如今你夙愿将成,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打你。不过去你梦里还是有可能的,我猜他可能想看你穿婚服是什么样子。”
孟时清出着神,低低应一声。
常涂年坐在他身边,拉住他的手,想要感慨一句,又说不出口,半晌终于说出话来:“醒宜……你知道么,其实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你的长辈自居,教导你,照顾你,在我心里,你几乎算得上我半个儿子。如今你要成婚,我心里竟还有些不舍。”
“你以前的日子过得不好,我也没能力照顾好你,只能按照王爷嘱托,送你去丞相府过活。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像表面上那么幸福,但我也没办法,只能希望王爷在天之灵,能让你做到想做之事,也算是……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你现在身边有人相伴,相随了将近十年的腿疾也已经痊愈,圣上又如此信任你,我瞧着圆满,却总也想落泪。自明日过后,你便不是孤身一人了,你能真正拥有自己的人生……”
常涂年说着,抬手抹眼角,语气哽咽:“我其实之前一直在后悔,后悔把先王爷的事告知于你。你明明可以在丞相府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却因为宁王的旧案不得不顶着腿疾的压力参与朝堂政事,日日忧心,甚至睡不好觉,我都替你难受。”
“我那时当真从未想过可以翻案,只是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去做,想着这样能好受一点,也让你轻松些许,不至于为了点证据四处奔波。”
“我还想着,若是再过几年,这个案子始终没有转机,便劝你放弃,让你不要再一心扑在陈年往事上,平白错过了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
他上下仔仔细细看了孟时清:“没想到上天竟这样垂怜我们,不仅翻了案,还治好了腿。你如今风华正茂,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想必是先王在天有灵,一直保佑你。”
“如此这般,便已是极好了,我也不再奢求什么,醒宜,你莫要有什么负担。不就是与一个男人成亲,又不是做错了人,就算有旁的目光又如何?你只管做自己就行,我代表先王,绝对绝对支持你。”
常涂年说到尾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起来,你已经想好未来的方向了?谢将军去沙场,想必是要打仗的,你虽有点功夫,却只顾自保,万万不能待在前线。”
孟时清安慰他:“我不会一直待在边疆的。等再过几个月,我便去四处游历,不给那些将士添麻烦。”
“而且……”他话锋一转,笑起来,“我们又不是见不上面了,待成婚后还是你在府里照顾我,何必动这么大感情。”
常涂年摇摇头:“你还是年轻,不懂这些苦楚。这人生啊,便是几个瞬间构成,你小时候的那么多瞬间我都错过了,如今才重逢你便又要成婚,一个人成了婚就是定了家了,等于我错过了你本该张扬肆意的前半生……”
他说着,又哽咽起来。
孟时清竟也有些感慨,问他:“常涂年,我之前问你,二拜高堂拜你可好,你为何不应?”
“这么重要的场合,本该是王爷和王妃来见证的,我瞎凑什么热闹。”常涂年抹一把脸,“况且那是皇宫,让我一个下人去岂不是乱了礼仪?”
他看了会儿孟时清,摆摆手:“行了行了,已经很晚了,你快些睡,明日还需早起。”
孟时清被他赶去床上,哭笑不得盖好被子。
门关上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对明天不自觉产生了期待。
天色刚亮,云楼便进来服侍他更衣。
那婚服是真重,孟时清一个人还真没法短时间内穿上衣服,除了内衬长衫,外侧还有霞披云肩,腰上戴着琉璃挂饰,玉佩叠在一侧,清透的玉种反射出温润的柔光。
衣服上有繁复华丽的花纹,摸上去手感厚实,绣起来肯定费了不少功夫。
头发原本定下来的是玉质的发冠,但孟时清嫌那发冠太重,换了另一个轻薄的,这才能喘得上气。
浑身都是大红色,孟时清在铜镜前来回打量,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云楼在旁边提醒:“王爷,该出门了。”
孟时清这才回神,一路几十个下人跟随着出了宁王府。
他骑上马,身后一堆人骑马相随,有些是宁王府的,有些是宫中派来充场面的。
没有拉人的马车,因为待会儿谢云阑也要骑着马出来。
孟时清不自觉笑出来,一勒缰绳:“驾!”
云楼就在他后侧,紧紧跟着他。
在人群哄闹中,他们停在将军府门口。
按照章程,应当是谢云阑自己从门里出来,然后两人一起骑着马去皇宫。
但孟时清加了个不为人知的流程,是前两天临时让云楼去串通好的。
他从马背上下来,大步踏进了将军府。
常涂年在后面急啊,这马上便要到吉时了,怎么临时又要出岔子!
谢云阑换上婚服,看着桌上的红盖头和团扇,一时无言。
云衡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守着,云抽死死憋着笑,面对着墙,肩膀一颤一颤。
他们都不敢往主上身边看,因为只怕一看就要憋不住笑了。
孟时清来串通的流程很简单,就是让谢云阑像普通出阁的姑娘那般,在房间里等着他来挑盖头。
赵韫佟只说不能在外面表现出强弱关系,又没说私底下不可以。
谢云阑闭了闭眼,冷声道:“你们都出去。”
云衡云抽默契地点头,出门,靠在门框上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笑意。
谢云阑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把红盖头拿起来遮在头上,不自在地捏住团扇,坐在床沿,脊背挺得笔直。
没多久,门开了,他隔着盖头看不清来人,但只听这毫无遮掩的声音就知道肯定是孟时清。
孟时清只看他一眼就笑出来,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来,隔着红纱笑意盈盈地看他。
谢云阑和他对视,无奈道:“快揭了盖头,我们该去皇宫了。”
孟时清从桌上拿起礼部特制的杆秤,那上面还用细线挂着几枚铜钱。
他拿过谢云阑手里的团扇,用杆秤轻轻将盖头挑开一角,俯身侧头吻了上去。
盖头应声掉落,谢云阑在接吻的间隙说:“再不走,等下要误了时辰。”
“都半个月没见了,亲一下怎么了?”孟时清不满道,“你说这成个婚还真是麻烦,好好的新人,凭什么半个月不能见面……”
谢云阑搂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轻笑:“人家正经的要三个月不能见面,我们这已经算很赶的了。”
孟时清有些痒,气息急促些许,匆匆退开,抹一下唇角,伸出手:“我半个月就想死你了,要是三个月不能见面,这婚不结也就罢了。”
谢云阑无奈地笑,抓住他的手站起身,反手牵住:“走吧。”
他们出了门,将军府的车马也跟了上来,成亲的队伍顿时庞大起来,将整个街巷都挤满了。
到了皇宫,孟时清和谢云阑一前一后骑马进去,由早就在转角等着的南月坐在马上领路,径直去了临玉宫。
临玉宫的门大敞着,宾客们已经等在这里,红色的地毯从院外铺到院内,一直通向早就布置好的大殿。
来福请他们二人下马,领着进了院门,候在殿外。
孟时清和谢云阑并排走在地毯上,跨过火盆,顺着台阶走入殿内,朝赵韫佟拱手行礼。
礼部的人站在赵韫佟下首,念了一贯的婚书,看一眼陛下的神色,了然点头,朗声道:“新人,孟时清,谢云阑,听旨!”
孟时清意外地抬头,和谢云阑一齐跪下去。
赵韫佟说他俩这婚事办得实在仓促,为尽到一点身为长辈的责任,从国库里挑了几百件漂亮的收藏赏赐下去。
两人领旨谢恩。
而后,礼部尚书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继续下面的流程。
“一拜天地——”
两人又一并跪下,磕头。
“二拜高堂——”
孟时清站起来,朝座上拱手作揖,谢云阑则继续磕头。
因为从谢云阑这边来讲,他拜的不是高堂,而是忠义。
“同心对拜——”
谢云阑起身,后退半步,和孟时清相对作揖。
两侧的宾客们鼓掌,礼部念完了流程,宣布众人移步宴席。
赵韫佟先走了,众人聊笑着慢慢走,谢云阑和孟时清从众人中央穿过,跟在赵韫佟身后。
今天来敬酒的人特别多。
赵韫佟知道孟时清酒量不好,特地挑了个最不容易喝醉的清酒。
可她没想到赵知远也送过喜酒。
宴席上,大家吃了不少,谢云阑看着差不多了,便把赵知远那几坛酒打开,请大家一人一杯。
孟时清便是这么喝多的。
闹洞房的章程在皇宫并不方便,索性免了,各个宾客吃完宴席便出宫去。
孟时清走路都踉跄,扶着谢云阑的肩膀,向赵韫佟告辞。
这殿外的台阶实在太多,谢云阑怕他脚滑摔下去,便问:“要不要我抱你下去?”
自从孟时清离开轮椅后,谢云阑已经很久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抱起过他了。
孟时清脸颊泛红,看着他,问:“抱下去然后呢?你会放我下来么?”
“……若是你想,便是抱你回临玉宫也可以。”谢云阑说。
“你,不嫌我重么?”孟时清又问了他这个问题。
谢云阑想起来,第一次抱他时,在望月楼,他也是这么问的。
这个人,好像一直很害怕麻烦别人。
“你不重。”谢云阑扶着他,低低地笑,“还没我的一把弓重。”
孟时清蹙眉:“你看不起我?”
他抱住谢云阑的脖颈,埋头说:“若不是我现在没力气,就是让我抱你也是不要紧的。”
“好,你最厉害。”谢云阑熟练地安抚他,将他打横抱起,“直接会寝宫?”
孟时清脸上很烫,蹭着婚服上的花纹:“嗯。”
他又想了想:“明天起来,我也要抱你在皇宫里走一圈。”
“你确定么。”谢云阑稳稳当当地走下台阶,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你明天能自己起床就很厉害了。”
孟时清无话可说,在他肩上轻推一下:“那你今天让我来不就行了?我明天保准能起得来。”
谢云阑挑眉看他:“你怎么总想和我争这个。”
孟时清不看他:“本来第一次就该是我来的……”
“你自己喝多了酒,如今却来怪我。”谢云阑在他耳垂上轻咬,“好不讲理。”
孟时清在他怀里颤了一下,费力躲开:“你抱就好好抱着,乱动什么?”
“其实你来也行。”谢云阑饶有深意地笑,“我不动就是了。”
孟时清睁大双眼,一瞬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恼羞成怒抬手去捂他的嘴:“在外面胡说什么……”
谢云阑顺势在他手心亲了亲:“你喜欢哪种的?”
孟时清手心很痒,忍不住蜷起指尖,埋在他肩头嘟囔:“你来就你来……我不动我还舒服呢。”
谢云阑闷笑着,进了临玉宫。
孟时清被他放在床沿,撑着枕头坐好,疑惑问道:“你去哪里?”
谢云阑从屏风外拿进来两把长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有两把剑?一个叫长风,一个叫细雨。”
孟时清点头:“自然记得。”
谢云阑又问:“那你可知,这两把剑有何关系?”
孟时清观察他的表情,猜测道:“他们是一对?”
“算是吧。”谢云阑笑起来,“长风是我母亲给我的,细雨则是她留给未来儿媳妇的。”
孟时清预感到他要做什么。
“今日你我成亲,从今日起,你便是她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谢云阑把细雨剑递给他:“以后,这把剑就属于你了。”
孟时清拿过来掂了掂,和长风一样轻。
剑柄是皮质的,手感不错。
他迟疑:“还有交换礼物的环节么,我没给你准备什么……”
“不是我给你准备的。我只是代母亲将信物送与你罢了。”
谢云阑把长风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孟时清有样学样,把细雨也放过去。
刚放好,谢云阑就抓住他手腕,拉至头顶,细细地吻上来。
孟时清毫无防备,本来在外面说了一路,他还有些紧张,被刚才一打断,早就忘了要做什么。
因此被抓住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反抗,直到那吻越来越重,他才惊觉身上还穿着婚服,却被压下去。
背后撞在被褥上,他膝盖也被抵住,下意识闭上眼。
就听见谢云阑轻轻地笑。
窗外是浓稠的天色,殿内烛火摇曳,红帐来回晃动,暧昧甜腻的气息充斥整个空间。
被褥忽然被攥紧,哭腔混着呜咽,求饶的声音断断续续。
有人俯身,红帐被拉严实,布料窸窸窣窣蹭在一起,掀起一屋暗潮汹涌。
雨丝淅淅沥沥滴落下来,在地上砸出涟漪,没过多久又恢复了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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