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日头正烈，被风佛过的绿枝透出一片干净清透的蓝天，教学楼顶“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几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王涛站在十八班教室的讲台前，看着鸦雀无声的学生们，对肃穆的课堂氛围十分满意。
他慢悠悠地拧开保温杯，啜饮了两口茶水润喉，才开口道：“同学们，今天由我代曾老师上课，大家把课本拿出来。”
陈嘉南猫着腰，刚要把脑袋凑向吴家泽，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陈嘉南，需不需要请你到讲台上来说？”
“再让我发现一次交检讨。”王涛目光锐利，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杀鸡儆猴意味。
又来了又来了，收检讨跟开单似的。
受到警告，这位凤雏立即挺直腰板，摆出一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乖巧模样。
谈尧慢慢吞吞地把化学书拽出来，随手一翻，有张粉色的信封突然从书页间滑落出来。
男生眉头一皱，那骨子不耐烦瞬间就浮上来，余光扫过书页上工整的笔记，才发现，这本书不是自己的。
上午吴家泽手忙脚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啧，晦气！
谈尧面无表情地把信封塞回书里，手臂一扬，带上些脾气似的将课本甩过去，“你的。”
整个过程他连余光都没给同桌送一个。
谢书衍挺直的背脊微微后靠，垂眸看了眼突然砸过来的课本，他翻开看了眼，随后把压在腕下的课本递过去。
全程一言不发。
谈尧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翻着课本，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
王涛在台上手口并用，讲的绘声绘色。
没一会儿，旁边又有了新动静，谢书衍把那封充满少女情怀的信封重新推过来。
下一秒，
谈尧耳畔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拿回去。”
谈尧转笔的动作一顿，
等反应过来时，只看见那只骨骼分明的手背一晃而过。
“？”
谈尧的火气蹭地冲上来，“你什么意思？”
谢书衍眼风未动，“学习不怎么样，骚扰人的把戏倒是登峰造极。”
“连这种招都用上了。”
“你有什么病？”谈尧终于转过头，冷戾的目光仿佛要在他身上剜出窟窿，“这玩意儿夹在你书里，关老子屁事。”
谢书衍冷漠道：“书在我手里时没有这种东西。”
操。
谈尧现在就想把人拖出去来一场凶残厮杀，他强压着火气说；“那你他妈现在拆开看。”
“不是我的，为什么要看？”
…
“妈的。”谈尧觉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懒得跟他废话 ，“爱谁谁的，别往我这扔。”
这封情书被两位大帅哥万般嫌弃地扔来扔去，颇有几分可怜。
“谈尧！给我站起来！”王涛洪亮的嗓门突然在教室里炸响。
当谈尧听到这声怒吼时，手里还捏着那封没来得及丢回去的信。
男生脸色很臭，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手里拿的什么？“王涛眯着眼睛质问。
谈尧沉默以对。
要是被知道是情书，这老古董肯定刨根问底，没完没了。
“别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王涛背起手，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我视力好得很，你手里拿的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摆出惯常训人的架势，痛心疾首道：“谈尧啊谈尧，你平时违反纪律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早恋？”
“简直是要造反。”
谈尧依旧绷着嘴不吭声。
王涛换上坦白从宽的表情，继续追问：“老实交代，这封信是谁给你的？”
原本死气沉沉的同学们顿时来了精神，纷纷扭头看戏。
在众多好奇的目光中，有一道视线显得格外焦灼不安。
“没有。”谈尧冷声否认。
“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王涛气势汹汹地拍讲台，“再不交代，我就叫你家长来学校了！”
谈尧快被烦死了，太阳穴突突狂跳。
“这他妈——”
他深吸一口气，把到涌到嘴的脏话咽回去：“不是我的。”
王涛显然不信，“好啊谈尧，平时不都挺敢作敢当的？怎么现在不敢承认了？”
他转向全班，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开始洗脑，“你们瞧瞧，高中生的恋爱有多脆弱，根本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说到这里，王涛特意看向谈尧，意有所指：“特别是女同学们，千万不要被一副好皮囊迷惑了双眼。”
“老师。你担心谁都不用操心谈尧早恋。”周亦哲突然插话，故意拖着长腔道：“他跟少林寺的小师傅一样，四大皆空，没有七情六欲。”
教室后排，夏奈凝视谈尧的眼神里扬起涟漪，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在看一道没有尽头没有的风景，
当初少年映着黄昏，从教室窗户一越而下的身影，如暗室逢灯一般忽然闯进夏奈的世界。
暗恋本就是一场无人知晓的独角戏。
不需要观众，更不需要结局。
陈嘉南瞥一眼说话者，驾轻就熟地总结，“周亦哲只要摆出那副缺德样，嘴里肯定没好话。”
说起这个话题，周亦哲可不是信口开河，当初年少气盛的几名少年，偷偷摸摸凑在一起看动作大片，其他人都看得面红耳赤、意犹未尽，唯独谈尧毫无反应，冷着一张脸说“恶心。”
周亦哲那会儿不懂事，追着人问，“要不给你看看同性的？找找感觉？”
最终因为这句话，他落下一顿记忆深刻的毒打。
王涛用眼神杀过去，“有你什么事周亦哲？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最容易冲动，难免会被情绪主导。”
周亦哲故作神秘：“那是因为——我们曾经深入探究过。”
王主任半咪起眼，难得被勾起兴趣：“来，你跟我说说，怎么个探讨法。”
他倒要看看这群小崽子平时都在搞什么名堂。
“那就不方便说了”周亦哲摇摇头，欲言又止。
谈尧脸色阴沉，难得站得笔直，仿佛浑身绷着一口气，随时准备爆炸。
周亦哲却浑不在意，一身的贱劲儿。
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捧着瓜等下文。
见人故弄玄虚。
王主任感觉威严受到挑战，命令道：“让你说就说，少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这对话莫名有几分霸道总裁的味道。
“这可是您让我说的，”周亦哲挑起眉，漫不经心道：“他对人类繁衍过程毫无兴趣，没有欲自然没有情，没有情哪来的恋？您的担心实在多余。”
夏奈：“…………”
就不该指望周亦哲的嘴能说出人话。
程橙红着脸悄悄睨向后者，觉得入耳的词汇有些难为情。
.... ....
此话一出，五十多双眼目目相觑，教室里死一般寂静，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谈尧脸色难看到极点，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背青筋隐隐暴起。
周亦哲话音刚落，谈尧抄起课本就砸过去，那双充满杀气的黑瞳已经给人安排好死法，
“周亦哲，你最好把嘴闭上。”
啊哦，玩脱了。
周围的同学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生怕被殃及。
见好就收，还能有全尸。
“对不起，我错了，我瞎说的，我忏悔。”周亦哲揉着被砸疼的肩膀，心满意足地闭嘴。
好玩，爱玩。
就是代价有点肉疼。
也不知是不是受话题影响，谢书衍眼尾微挑，不带情绪地瞥了眼。
静默片刻后，教室里原本鬼鬼祟祟的窥视逐渐变得明目张胆，有惊讶，有质疑，也有惋惜。
有人浮夸地评价，“能收服校霸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吧”
也有人失落，“可惜了这副好皮囊，无人能享。”
“操！”陈嘉南给兄弟竖起拇指，“周亦哲真尼玛骚，王菩萨的杠都敢抬。”
“周亦哲！”王主任气得脸色发青，手指直抖，“你太不像话了！竟敢在课堂上说这些。”
王涛一直都知道三个刺头里周亦哲花样最多，今天这一出更是刮目相看。
周亦哲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王主任，我可半个脏字都没说，是您非要我说的，现在又凶我，我好冤枉啊。”
“这要是在古代，我是不是得掉脑袋了。”周亦哲表情散漫，出口的话却将那份委屈感演了十成十。
“你——”王涛一时语塞。
不愧是班里的卧龙，逗教导主任跟逗猫似的，班里有同学在憋笑，似乎把这辈子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
王涛血压飙升，连喝几口水才顺过气来，“给我出去门口站着。”
“好吧。”周亦哲起身时冲谈尧递过去个“我在门外等你”的眼神。
谈尧懒得看他。
周亦哲这只狗必死。
风波稍平，王涛重新将矛头指向谈尧：“学校明令禁止谈恋爱，该读书的年纪就要好好读书，”
他板起脸，不近人情道：“你现在拆开这封信，当着全班的面念出来，”
谈尧冷脸，啧了声。
王涛扫视全班，“在我眼皮底下，任何早恋的苗头都得及时连根拔起。”
陈嘉南笃定：“王涛抓纪律一定有提成。”
谈尧烦躁道：“都说了不是我的。”
“那你说说是谁的？”王涛势必要揪出同伙。
操，没完没了了。
“姓谢的。”谈尧耐心耗尽，抬手把情书往旁边扔，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这一扔就像往平静的湖面砸了块石头，同学们的表情从倾耳静听变成了不可思议。
学神的情书怎么会在校霸的手里？？？？
许是转折太出乎意料，王主任脸色骤变，到嘴的训斥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迅速调整表情，温声问：“书衍啊，你告诉老师，这是谁的？”
态度180度转变，挺分裂的。
谢书衍站起身，语气平静：“谈同学给我的。”
谈尧偏头，“谁给你的脸？”
班里同学：？？？？？
众人表情从不可思议又转换为惊世骇俗，瞬息变化，也挺分裂。
校霸给学神递情书？？？
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发展？
王涛被呛得直咳嗽，表情看上去有些一言难尽，“他…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道歉信。”谢书衍面不改色。
王涛明显松出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设想的局面。
谈尧愣了愣：？？
这孙子怎么有脸胡说八道的？
谈尧冷笑着警告：“你再瞎扯一句，我让你躺着出去。”
吃瓜群众：？？？？？
有人抓住奇怪的重点：校霸还挺少女心，信封用粉色的。
王涛立即呵斥：“谈尧，不准恐吓同学！”
说到道歉信，
王涛想起上次他俩在教室里的冲突，以及那封令人发指的检讨书，
他将信将疑，按谈尧的脾气，道歉是不可能的，可他又相信谢书衍这样的好学生不会说谎。
王涛的目光在两位男生之间来回虚晃，结束一番心里建设后才开口，
“这样啊”
王涛颜悦色地对谢书衍说，“那你打开念念，让大家一起见证谈尧同学的认错态度是否端正。”
谢书衍几不可察地挑眉，突然生出几分消遣。
谈尧：？？？
入耳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头皮发麻，怒火中烧，马上就要冲破理智的桎梏。
谈尧盯着同桌，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警告，“你他妈敢编一个试试，我绝对会让你这番话成为临终遗言。”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充满杀气，恨不得把人嚼碎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谢书衍云淡风轻地拆开信封，一本正经地念道：“亲爱的同桌，我为上次的冲动深感懊悔，经过这段时间观察，你卓越的才华令我心生敬佩.…”
妈的，简直是离谱他爹离奇。
“谢书衍！”谈尧忍无可忍，猛地捂住同桌的嘴，“再说一句，宰了你。”
这句警告是最后的理智防线，
如果他再扯，学校要请天王老子来谈尧都得把这逼男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谢书衍长睫微垂，将对方眼中的怒意尽收眼底。
谈尧眼型狭长，薄薄的眼褶凌厉上挑，睫下的瞳孔是纯粹的黑，正弥漫着阴沉的戾气，
看来是挺生气的。
谢书衍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两眼。
他视线虚虚一晃，焦距落在男生脸上那颗小痣上，也不知怎的，谢书衍竟花了几分心思在看。
这颗痣长得极好，形状规整，颜色是淡淡的墨，位置在鼻骨的三分二处，衬得这张脸有几分难驯的野。
长得还挺招摇。
看久了，莫名其妙有一股邪门的念头一闪而过，
以后会有人吻这里吗？
谢书衍下意识捏了捏纸张，一向敏锐的神经罕见地迟钝起来，并未发觉自己有异样之处。
两人离得有点近。
谈尧感觉心脏好像突然冒出点很古怪的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愤怒多了一丝说不明白的心慌？
这他妈怎么回事？？？
他抓住重点：老子怕他？？？
他难以接受：不可能。
谢书衍半垂下睫，注意力被嗅觉支配，鼻尖萦绕着对方掌心的气息，烟草味下藏着淡淡的茉莉香。
是洗手液的味道。
温热的呼吸让谈尧指节一麻，十指连心，这份感知顺着血液在身体里爬。
谈尧触电般缩回手，浑身不自在。
真他妈见鬼了！
教室里炸开了锅，
有人恍然大悟：“校霸是受学神的影响啊！！！”
有人不可置信：“原来真的可以近朱者赤。”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也有一道忐忑的身影悄悄松出一口气儿。
陈嘉南不禁生出一股子五体投地的佩服：“学神的力量真是牛逼，竟然连目空一切的尧哥都能感化。”
他琢磨着要不要也去沾沾文曲星的仙气。
台上的王涛听满意了，眉目有几分宽慰。
他总算是带上点笑，“同学之间就该和睦相处，谈尧能及时认识到错误是好事，你们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你去哪！”王涛忽然问。
“罚站。”谈尧把话一撂就要走。
“回来回来！”王涛持平之论道：“老师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没犯错不需要罚。”
“都坐下吧，继续上课。”
谈尧憋着一肚子火，磨蹭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坐下。
男生单手托腮望向窗外，连眼角余光都不给旁边的人。
教室里拨开的涟漪逐渐消散，剩下王涛中气十足的讲课声
谢书衍笔直地往后靠，搭在课桌上的长指轻轻晃着笔，罕见地透出几分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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