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权力游戏,买单的往往是孩子。当沈府和林家被抄家的那一刻起,沈长庚和林凡的童年就结束了——虽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这仅仅是苦难的开胃菜。
——
次日,天光未透,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咚!咚!咚!”
沈府那两扇朱漆大门被砸得震天价响,粗暴的呼喝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开门!奉旨查案!速速开门!”
老门房颤巍巍刚拉开一条门缝,大门便被人从外猛力撞开,轰然巨响中,老人踉跄跌倒。一队顶盔贯甲的禁军如潮水般涌入,甲胄森然,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庭院。为首将领手持一卷明黄圣旨,面色冷硬如铁。
沈清言衣冠未整,闻声疾步而出,见此阵仗,心直往下沉,仍强自镇定,厉声质问:“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朝廷命官府邸!”
那将领看也不看他,唰啦一声展开圣旨,声若洪钟,却无半分人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江南道官员沈清言、林知显,身受国恩,不思报效,反勾结北燕,意图不轨!罪证确凿,着即革职拿问,抄没家产,一应人等押解入京,交部严审!钦此——!”
“构陷!此乃构陷!”沈清言浑身剧震,须发皆张,“我沈清言一生清正,忠心可鉴日月!通敌之罪,从何说起?!铁证何在?!”
将领冷笑一声,略一摆手。
几名兵士立即推上一名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沈府仆役,其手中正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将领自盒中取出几封书信,在沈清言眼前一晃:“自你书房暗格中搜出!与北燕往来密信在此!铁证如山,还敢狡辩?拿下!”
如狼似虎的兵士一拥而上,反剪住沈清言双臂。“奸佞当道!天日昭昭!我沈清言冤——枉——!”他目眦欲裂,奋力挣扎。
“爹爹!”小长庚被奶娘死死抱在怀中立于回廊下,见此情形,吓得放声大哭。
沈清言猛地回首,用尽平生力气嘶声喊道:“长庚!记住!沈家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忠君爱国,此心可鉴!”
同一日,林府亦遭大难。
林凡被人从床榻上粗暴拖起,睡意朦胧中,小手仍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枕下那半片莹润的蝴蝶翅膀。
“凡儿!”林知显被押解而过庭院,只能急促低吼,“无论如何,活下去!”
府州死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两个孩子被分开关押,却在这狭窄的通道两侧,隔着粗大的木栅栏再度相遇。林凡拼命将手伸出栅栏缝隙,紧紧攥住了长庚冰凉的小手。
“长庚,别怕。”他声音带着孩童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长庚脸上那玄铁面具灼热异常,边缘那些流云暗纹竟如活物般急速蔓延、发光,几乎覆盖了整个面具,细密的裂纹在流光中若隐若现。
“林凡哥哥,”她泣声呜咽,又被面具的异状所扰,“面具好烫……它,它好像要碎了……”
林凡惊疑不定地凝视着那发光发热的面具,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它……它是在护着你吗?”
残阳如血,泼洒了半边苍穹。长庚星孤零零地悬于天际,其光凄冷,刺人眼目。
刑场中央,两个幼小的身影被沉重的铁镣束缚着,每挪一步都锒铛作响。刽子手肃立一旁,鬼头刀宽厚的刀面折射着夕阳最后的光,泛起一层森然的寒气。
林凡死死攥住长庚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低头!看着我!”
长庚仰起小脸,望向那轮血红的落日与那颗孤星,玄铁面具下的唇瓣,止不住地战栗。
监斩官面沉如水,将手中令牌掷地,声线冷硬如铁:“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吐气开声,沉腰坐马,那柄厚背鬼头刀被缓缓举起,划破凝滞的空气,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
刀锋将落未落之际,长庚脸上那副玄铁面具陡然爆出一片刺目银光,其上流云纹路炽亮如火!然而那光芒仅如昙花一现,急促闪烁数下,便如燃尽的薪柴,“噗”地一声彻底湮灭,面具复又变回那块死气沉沉的顽铁。
几乎在同一刻,天地变色!
狂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起,卷起漫天黄沙,顷刻间,白日沦晦,四下昏瞑。
借着风沙掩护,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法场。
为首者手法迅捷如电,将两具早已备好的童尸与长庚、林凡调换,同时低喝:“撤!”
另一道黑影双臂一揽,已将两个惊骇失神的孩子抄起,一道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如锥子般扎入他们耳中:“自此刻起,沈长庚与林凡,已死。”
这群人来去如风,不过瞬息,便已消失在愈发猛烈的风沙与彻底降临的夜幕之中。
刑场之上,唯余两具血肉模糊的“尸首”,与天边那颗始终静默,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长庚星。
……
彻骨的寒意取代了短暂的晕眩。
这便是死了么?不,死了怎会感到如此冰冷,如此窒息?
长庚(我们仍需如此唤她)艰难地睁开眼,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她与林凡背靠着背,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扔在一条幽暗潮湿的石砌通道里。墙壁上,几支火把有气无力地摇曳着,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恍如鬼魅。
“林凡……哥哥?”她嗓音沙哑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惧。
林凡动了动,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我在……长庚,你可还好?”他竭力想扭过头看她,绳索却深陷皮肉,纹丝不动。
“还……还好。”长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环顾四周,通道一端隐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寂静中只闻水滴石穿的“嗒嗒”声,压得人喘不过气。“这是何处?爹爹和娘亲呢?那些官兵……”
林凡的声音沉了下去:“不知……但绝非善地。长庚,谨记父亲之言,无论如何,活下去。”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黑暗中传来。一名身着暗灰劲装、面容模糊的男子(影首)停在他们面前,目光如鹰隼般俯视下来。
“醒了。”他的嗓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你是何人?为何抓我们?”林凡挣扎着,怒目而视。
影首并未理会他的质问,只朝旁略一颔首。一名同样装束之人提来一桶冷水,毫不犹豫,“哗啦”一声,尽数泼在两个孩子身上。
冰冷刺骨的水激得他们浑身剧颤,牙齿格格作响。
“抓?”影首嗤笑一声,“若非我等,你二人早已魂归地府,与父母团聚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听清楚了,自此刻起,沈长庚,林凡,这两个名字,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已死去。这世间,再无你二人。”
“不!我爹娘未死!你胡说!”长庚猛地抬头,面具后的双眼因震惊与愤怒而圆睁。
影首的目光扫过她,在那玄铁面具上微微一顿,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在这里,不需要过去,不需要名姓,更不需要无谓的念想。你们,只是影窟的物件。唯一要做的,便是服从。”
他挥了挥手。旁侧之人上前解开绳索,旋即又为他们戴上了更为沉重坚硬的铁镣,锁住了手脚。
“予他们编号,带入‘净室’清洗更衣,然后,扔进营房。”影首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两名手下应声上前,粗暴地抓起林凡和长庚的胳膊。不容挣扎,两个冰凉的金属号牌便被强行套上他们的脖颈,铁链与项圈扣合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冰冷而绝望。
“什么编号?放开我们!”林凡被人拽得一个趔趄,愤怒地嘶吼,伸手便去抓挠颈间的铁环。
“此地,唯有编号,无名无姓。”影首转身,身影即将没入通道的黑暗,只留下最后几句话,在潮湿的空气里回荡,“你,是‘叁’。”他脚步微顿,目光似乎再次掠过长庚,“你,编号‘柒’。”
“柒……叁……”长庚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冰冷的数字,颈间金属的寒意,正一丝丝渗入血脉。
随即,他们被人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向那通道深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所谓的“净室”,不过是以冷水再次冲刷身体,换上一套灰暗、粗糙、毫无特征的布衣。当“柒”和“叁”穿上这身统一的灰衣,被踉跄着踹进那间摆满大通铺的石屋时,“沈长庚”与“林凡”,便算是被彻底埋葬了。
刚踏入石屋,几个眼神不善、带着明显敌意的半大少年便围了上来。领头那个编号“贰”的壮实少年,指着柒脸上的面具,语带挑衅:“新来的,脸上扣的什么玩意儿?摘下来让爷瞧瞧!”
叁立刻侧身将柒护在身后,怒目而视:“与你何干!”
推搡,辱骂,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直至影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目光如冰扫过,这群人才如遇鹰之雀,顷刻散得无影无踪。
“精力旺盛?”影首的声音比石壁更冷,“明日起的基础训导,盼你们尚有此等气力。”他的目光又一次掠过柒的面具,“在此地,过往种种,皆属虚妄。欲活,便速速忘却,身如白纸,方能重绘。”
影窟中的岁月,是由汗水、血水与死寂般的沉默,一日日熬煮出来的。无休止的锤炼——奔跑至脏腑翻腾,石锁压弯脊梁,学习如幽魂般潜行,演练一击毙命的技巧——将孩子们身上原有的棱角与柔软,尽数磨去。柒脸上那副玄铁面具,也从最初引人侧目的异物,渐渐化作她冷酷代号“柒”的一部分,再无人敢轻易置喙。
十年光阴,犹如地底暗河,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窟中,悄无声息地流淌而去。阴影之中,不再仅有疲惫的喘息,更多了鹰顾狼视般的锐利眼神。“贰”变得越发凶悍危险;“拾”则愈发精于算计,真如其号,隐于众影之后;而“叁”与“柒”,则在无数次生死相依的磨砺中,淬炼出一种无需言语的致命默契。他们学会将过往深埋心底,将情绪冻结成冰,尽管那关乎真相与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反在漫长的黑夜里,燃烧得愈发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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