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下，无人的街角中，两道身影悠然站在廊檐下，影子拉得很长。
盛曦端着烛台，青葱指尖从宽大的袖口探出，指挥道，“本宫在这边烧纸，你在那边，记得画个圈，还要先拨出几张。”
李淮琢抬眸，视线掠过周围环境。他们在长公主府后巷的十字路口，左右都没有人家，巷子有些暗。
今天是清明，他的情绪难得有些淡，“这是为何？”
盛曦扒拉脚边的纸钱，找到瑾言准备好的木棍，一阵冷风吹过，她下意识靠向缙太子，压低嗓音，好似怕被谁听到，“为了给路过的孤魂野鬼。”
两人的脑袋马上凑到一块，长公主却没注意到，还在慢慢凑近。
“哦？”李淮琢挑眉。
长公主：“达则兼济天下嘛，人如此，鬼也一样。”
少女脊背挺直，细看却有点紧绷，李淮琢心里那团气，莫名就散了，他弯下腰，对着肩膀旁毛茸茸的脑袋，学着对方的模样，压低嗓音，“孤魂野鬼这么对您说的？”
耳边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盛曦瞬间炸了，脑子里冒出来各种红衣女鬼、黑白无常的传说，她腿一软，不知道踩到哪里，被脚下的纸钱绊倒，眼看要摔倒，腰间忽然被用力掌住，长臂一揽，她瞬间落入一个宽阔清冷的怀抱。
脸颊撞进对方胸前，盛曦下意识：“谢谢。”
等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故意吓唬她，盛曦立马跑出三步远，咬牙切齿，“李淮琢！”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一字一顿，还带着刚才的慌张，像是猛然拨动的弦音，惊起林中飞鸟一片，昂然带着勃勃生机。
李淮琢缓缓拢袖，冷淡的眉目中，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一点笑，“那，给长公主道歉？”
……
鸡飞狗跳闹过一阵，天际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时，盛曦也点亮第一张纸钱，扔进堆放整齐的元宝里。
火光由小变大，盛曦从袖子里掏掏掏，掏出一张纸，片刻犹豫后，扔进了火焰中。
两人并排站着，很容易注意到对方的动作，李淮琢瞥了一眼，发现是长公主平日练字的纸，被工工整整折了两者，飘忽落地后，被火舌舔了一下，隐隐露出一个“盛”字。
火焰陡然增大，照亮长公主沉默无言的表情。
两人都看见了那个字，盛曦索性大大方方开口，“今天是盛灿下葬的日子，冯文说，公叔太后被幽禁后第一次开口，想给女儿烧点纸钱，被皇帝拒绝了。”
火光明灭，光与影在空气中纠缠跳动，缙太子的神色有些冷淡，“所以你替她烧了？”
纸张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盛曦没注意到对方没用敬语，懒散的拨动火堆，偏头反问，“本宫很像傻子？”
今天是清明，她似乎有些忌讳，没穿金线银针的素衣，而是一件过分简洁的白裙，这会儿火光映在上面，好像染上一层炽烈的红，岂止和傻子没有半分关系，简直过分热烈。
李淮琢忽而生出一两分兴趣，“愿闻其详。”
怎么解释呢？盛曦轻轻吐出一口气，花了很长时间开口，“本宫忽然想到，没人给怀淑公主烧纸，会不会，也没人给华昭长公主烧纸。”
纸张跳动，剩余半个字也渐渐露出来，是一个“曦”字。
李淮琢转头看向她，“所以，自己烧给自己？”
话说到这份上，盛曦也只能点头，“对，提前存一点嘛。”
其实不是，主要是烧给另一个盛曦，那个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里的华昭长公主，可这件事不能说，也只能用这样的理由糊弄着。
她开了个玩笑，“不知道会不会犯忌讳，被阎王爷发现，要提前带走本宫审一审。”
盛曦不知道缙太子信没信，对方也确实没说信不信，而是随手掰下一块炭，笔走龙蛇，三个字跃然纸上，他将那张纸扔进火堆，挑眉勾唇，“会不会，一试便知。”
“李淮琢”三个字掉进火焰中，刹那间，和“盛曦”一同被吞灭。
盛曦倏地转头，看他眉目深邃、轻描淡写的模样，心脏忽然如那火焰，无可抑制地跃动起来。
-
第二天，宫里传来消息，崇安太后召长公主入宫。
三天两次进宫，盛曦轻车熟路，一路睡到御书房门口，路过宫门也不用下车。毕竟公叔一党倒台，现在是崇安太后掌管后宫，她的待遇自然飞速上升。
不用宫女唤醒她，崇安太后已经亲自打开车门，一件斗篷随之披到她身上，太后数落道：“春捂秋冻，怎么没多穿一点？”
和公叔太后完全不同，崇安太后连教训人的时候，都是温柔的、和蔼的，完全符合盛曦对母亲的印象，但也过于和太后二字不沾边。
“知道啦知道啦，”盛曦打着哈欠跳下马车，挽起太后的手臂，“您着急叫我，有什么大事？”
崇安太后替她系上扣子，“哀家听皇帝说，你喜欢那个缙国质子？”
“……”又来，盛曦麻爪了。
时隔数日，又一次体验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受，她第一万次解释，“母后，真没有，我就是一时兴起。”
今来古往，父母对于催婚这件事，大概都有我听不见我听不见的本事，崇安太后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道，“哀家听说，你喜欢缙太子，但大臣们一直反对，如今公叔慈流放，自然不会有人反对。再者，你在盛灿和公叔太后那里受了委屈，合该补偿一下，哀家就想，要不要先给你们定个亲。”
盛曦：“……”受了委屈，于是补偿一个男人。母后，您这个思想，真不知道是过于前卫、还是过于落后。
小皇帝正在批奏折，听见两人这句话，跃跃欲试，“朕可以给给皇姐赐婚。”
眼看薛定谔的未婚夫，即将变成真未婚夫，盛曦真急了，但她没来得及开口，太监通传，“高大人求见。”
混乱的思绪一顿，盛曦表情慢慢严肃。
她还记得公叔慈在城门外那番话。
他说，“高宽性诡，若非治世之良臣，必为大奸大恶之徒，望陛下三思。”
在此之前，她也听过一点传闻，前朝时，武官势大，先帝想用文臣制衡武将，当时心中首选其实是高宽，但最后不知为何，还是选了公叔慈。
如果所有人都没说谎，高宽此人，恐怕极难对付。
但是……他们真没说谎么？
是不是公叔慈怨恨高宽，恨对方取代他，故意下绊子。那个消息又是真是假？如果是假，会不会是高宽一党故意放出来，想踩着公叔慈上位。
无数可能在脑海中成型，但她不知道是否有更多可能，更不知道哪一个是对的。
盛曦按住太阳穴，有点头疼，这就是普通人误入朝堂的真正感受么？什么也看不透，什么也分不清。
“臣拜见陛下、太后、长公主。”
高宽出现打断了盛曦的思绪，她尚在思索，但小皇帝没有那么多其他心思，他显然喜欢这个新首辅，亲自扶起对方，还吩咐小太监，“赐座。”
崇安太后仍然监国，所以房间里不算有外人，高宽和皇上说了一些朝堂上的事，话锋一转，“陛下今年年满十四，已经可以亲政，臣听礼部说，下月末，正好是百年不遇的好日子，正好可以举办亲政大典。”
这话突然，所有人都一惊，小皇帝都激动地跳起来，“好，首辅说得对，朕还可以下诏，让万国来朝。”
太后补充：“还能借此机会，告诉缙国，准备他们的太子和曦儿联姻。”
刚松口气、认为高宽肯定是个好首辅的盛曦：“……”不是，怎么又和我有关了？？？而且连演都不演了，刚才还是考虑定亲，现在怎么直接联姻了？
皇帝亲政一事十分重大，御书房很快传来更多大臣。
好消息是，暂时不会提起联姻这件事，坏消息是，没给她机会拒绝。
进宫真的太可怕了。盛曦满身疲惫回到长公主府，下马车时，正好碰见缙太子出门。
李淮琢和她打招呼，“惯用的笔墨没有了，长公主要不要一起出门逛逛。”
盛曦神色莫测看着对方：朋友，还有心情逛街呢？咱俩差一点就成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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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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