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夏末】
初中部的教学楼比小学部多两层,走廊里不再有追跑打闹的小学生。开学第一天,林月华帮小满整理校服领子时突然说:"你长高了。"
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确实比去年长了一大截。她把手插进口袋,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苏妍给她的草莓发夹,其中一个草莓已经掉了漆。
上课铃响了,初二的教室里坐满了陌生面孔。小满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发现桌洞里躺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青蛙,背上用铅笔写着:【正义联盟驻初中部分部宣】
她"噗嗤"笑出了声,赶紧捂住嘴。窗外,一群初一新生正在操场上追逐打闹,他们的笑声穿过玻璃,和记忆里某个夏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小满把纸青蛙塞进笔袋,翻开崭新的课本。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第一页上,那上面用钢笔写着:
初二(3)班林小满
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被惊扰的蜜蜂。
"听说他爸是开公司的!"
"那手表我见过,要好几万呢!"
"为什么来我们这种郊区学校啊?"
苏妍的指甲在小满桌上敲得哒哒响:"小满!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小满头也没抬,手指熟练地翻折着手中的彩纸。企鹅的翅膀已经成型,比小时候折的工整多了,至少不会再被易子黎嘲笑"像被门夹过"。
"有钱人转学过来不是很正常吗?"她语气平淡,目光不经意扫过教室前排——林傲正翘着二郎腿,大背头梳得油光发亮,和周围几个跟班嘻嘻哈哈。那是她生物学上的"弟弟",父亲新家庭里的宝贝儿子。
(2017年的光华中学就像个奇怪的过滤器,有钱人家的孩子被塞进来"镀层苦读的金",穷人家的孩子则指望从这里挤进重点高中。两种人坐在同一个教室,却活在不同的世界。)
上课铃刺耳地响起。班主任领着转学生走进来,鞋跟敲在地板上的声音让教室瞬间安静。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来自我介绍一下"
站在讲台上的男孩身形修长,校服穿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干净。他没有城里孩子常见的骄矜,站姿挺拔得像棵小白杨,声音清朗:"大家好,我是萧然,以后请多关照。"
"哇——"班里响起一片压低了的惊叹。苏妍一把攥住小满的胳膊:"你快看啊!"
小满终于抬起头,手里的纸企鹅"啪"地掉在桌上。
阳光从窗户斜切进来,正好落在少年眉眼间。他目光越过半个教室,直直看向她,嘴角扬起一个熟悉的弧度。
"萧......然?"小满喃喃道。
苏妍察觉不对劲:"小满?你手在抖......"
脚步声由远及近。全班注视下,萧然停在小满课桌前,弯腰捡起那只掉落的纸企鹅,轻轻放回她手心。
"我信守承诺,"他声音很轻,只有她们三人能听见,"来找你了。"
小满的指尖碰到他温暖的掌心,童年记忆突然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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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那个雪夜,但为时过早,她以记不清细节。
第二次是在孤儿院:
那天的阳光很好,孤儿院的老梧桐树在风里沙沙响,叶子落了一地。
长虹市的附小组织了一次孤儿院的志愿服务活动,萧然跟着学校志愿活动的队伍走进院子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树下的女孩。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头发乱蓬蓬的,正盯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发呆。
他愣了一下。
这个侧影有点熟悉——像那个雪夜里默默折纸的小女孩。
"萧然,发什么呆呢?"蒋莉捅了捅他,"院长说要我们去陪小朋友画画。"
"你们先去。"萧然从口袋里摸出几颗薄荷糖,"我马上来。"
他走到女孩身后,轻声说:"你好。"
女孩没回头,依旧盯着地面。萧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躺着一团皱巴巴的折纸,形状扭曲,像只被踩扁的蜘蛛,又像某种抽象的艺术品。
"给你。"他蹲下来,把薄荷糖递过去。
女孩还是没动。
萧然往前挪了半步,突然——
咔嚓。
他的运动鞋踩到了折纸的边缘。
一瞬间,女孩猛地转过头!
"哦——!"
她瞪圆眼睛,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怪叫,像只炸毛的猫,又像是梵高的《呐喊》中尖叫的人。
她的声音非常低沉恐怖,萧然吓得往后一仰,薄荷糖撒了一地。
"萧然!快跑!"蒋莉在远处尖叫。
周伟想冲过来帮忙,但已经晚了——
女孩从地上弹起来,直接扑向萧然!
"等等!我不是故——"
萧然脚下一滑,"砰"地摔在地上,屁股精准地压扁了另一只折纸"作品"。
女孩骑在他身上,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裤腿,拼命往后拖,试图抢救她的"宝贝"。
"我的企鹅!我的企鹅!要死了"
"等等!裤子!我的裤——"萧然从未想到如此瘦小的女孩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嘶啦——
萧然的小熊内裤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周伟笑得跪在了地上。
蒋莉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
孤儿院的梧桐树沙沙响,像是在偷笑。
女孩终于捡起了她的折纸,拍了拍灰,然后低头看了看狼狈的萧然。
"你的小熊,"她歪着头说,"真好看"
"你你你!"萧然涨红着脸,手指着面前的女孩,羞愤交加。可当他看清她的脸时,突然怔住了——冻红的脸蛋,倔强的嘴角,和雪夜里那个低头折纸的小女孩重叠在了一起。
"林小满?"他试探性地叫出这个名字,"你怎么在这里?你妈妈呢?还有你在哪里上学?"
小满没理他一连串的炮问,只是专注地抚平手中被踩皱的折纸,试图将它恢复成原来的形状。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张破烂的广告纸值得她在意。
萧然等了几秒,见她不理自己,突然伸手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折纸。
小满愣住了,手指还保持着捏纸的姿势,空荡荡地悬在半空。
然后——
"哦——"
她深吸一口气,嘴巴张开,眼看又要发出那种怪叫。
"停停停停停!"萧然赶紧打断她,手指飞快地翻动,几下就把那张皱巴巴的广告纸重新折成了一只标准又漂亮的企鹅,递还给她,"给!"
小满接过企鹅,眨了眨眼,怪叫戛然而止。
"北苑小学。"她突然说。
萧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北苑小学——那是长虹市最普通的一所小学之一,和他的附小完全不能比。
"那你初中呢?准备上哪个?"
"妈妈说等她攒够了钱就送我去附中上。"小满低头看着手里的企鹅,声音很轻。
萧然眼睛一亮:"正好我爸爸也要送我去那里,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哦!"
小满没有回答。她知道附中需要很多钱,还要有关系,而妈妈现在连房租都快付不起了。但她没说这些,只是把企鹅小心地放进口袋。
"小满,来帮忙!"林月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个送给你”小满说着就把口袋里的另一只抽象作品塞给了萧然,像是在回赠小然给他折的那个精致的企鹅。
"来了!"小满转身就跑,蹦蹦跳跳的样子像个普通的小女孩,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凶狠。
萧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不可名状之物,突然对这个奇怪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嘿,萧然,你不会喜欢人家吧?”蒋丽从周伟身后探出头看着还在发呆的萧然捂着嘴笑道。
“哪有…”萧然盯着手里那坨不可名状之物回应道,“她看起来像是被雨淋湿的小鸟——明明站在太阳底下,羽毛却还是耷拉着。”
“哈哈哈,今天老师刚教的句子你就用上了,不愧是队长…喂!萧然,你妹妹又在爬栏杆了!”蒋丽余光瞥见一个穿着一件小黑皮夹克的女孩正在攀爬围墙的栏杆。
“嘶——云岚,危险,快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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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为什么不信守约定?”
“那都是你们有钱人上的学校,我哪里有资格去啊”小满大大咧咧的说出来,“那我不去的话你就......”
“所以我来了”萧然还没有等小满说完话就说到。
"所以我来了"
很中二的一句话,这句话在他们这个年纪就像是小屁孩儿学着那些大人们的爱情电视剧说话一样。
教室里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窸窸窣窣的窃笑和议论。
小满盯着萧然那张写满"自我感动"的脸,嘴角抽了抽。
(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吧?)
她心想。
(不就是小时候随口一说的吗?)
但萧然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微微低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某种感动的回应——比如眼泪,比如颤抖的声音,或者至少也该是一句"原来你还记得"。
小满只是眨了眨眼,干巴巴地说:"哦。"
萧然:"......"
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似乎没料到这个反应。
"萧然,"讲台上的陈老师敲了敲黑板,语气无奈,"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唉,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爱沾花惹草,这才刚来就开始了。)
陈老师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小满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又扫过萧然僵住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
萧然慢慢走回座位,路过林傲时,对方故意伸脚想绊他,却被他轻巧地避开。林傲"啧"了一声,转头对小满露出一个恶意的笑,用口型说道:
"勾、引、人?"
小满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折她的企鹅。
(神经病。)
她心想。
(一个两个都是神经病。)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进来,落在她的课桌上。小满盯着叶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孤儿院那棵老梧桐树,想起阳光下醒目的小熊内裤,想起被踩扁的折纸和那颗没送出去的薄荷糖。
她偷偷瞥了一眼萧然的背影。
(......算了,至少他折的企鹅挺好看的。)
萧然的父母工作非常的忙碌,没空每天接他上下学,相反林傲,同样为城里人,每天管家车接车送。萧然父亲萧振国请校长吃了一顿饭,然后就为他的儿子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学区房。小满住的那一层楼还有好几个空房,但是萧振国给萧然安排的那间房却离小满住的地方隔了很远很远,在学校最后面的那栋楼2楼,好像是刻意安排那么远一样。
那年夏末的蝉鸣比往年都要聒噪,教室里的风扇转得吱呀作响,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着的燥热与压抑。
光华初中的走廊上永远回荡着竹竿抽打手心的声音,"啪"的一声脆响,接着是学生压抑的抽气声。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家长们送孩子来报到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师您尽管严加管教",仿佛这是一句通关密语,打开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契约。
办公室里,李老师正在整理月考成绩单,手指在名单上轻轻敲打。他的目光停留在几个临界点的名字上,这些学生再逼一逼,说不定就能挤进重点高中的录取线。校长上周开会时说得很明白,每多考上一个重点高中,班主任能多拿两千块奖金。
"林老师,你们家小满这次物理又没上56啊?"隔壁班的王老师端着茶杯踱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心,"我家小子这次考了60,不过还是比不上张主任女儿,人家又是年级前三。"
林月华笑了笑没接话,手指却不自觉地捏紧了红笔。她知道,在这个教职工宿舍楼里,孩子们的成绩单就是家长们的名片。
操场上,初三的学生们正在体育老师的哨声中机械地跑圈。他们的眼神空洞而疲惫,却依然保持着前胸贴后背的“整齐”的队形。没有人敢掉队,因为掉队意味着额外的惩罚,意味着可能被踢出"重点培养"的名单。
家长们对此心知肚明,却依然趋之若鹜。每到开学季,总能看到有人托关系、送礼,就为了把孩子送进这所"人才辈出"的城郊初中。他们不在乎老师用什么方法,只在乎最后的中考成绩单。"考上重点高中就好了",这是所有人口中的金科玉律,仿佛高中录取通知书就是苦难的终点站。
可那些终于熬出头的学生们,到了高中后往往会经历一场彻底的反弹。没有晨跑哨声的日子,没有竹竿威胁的晚自习,他们像突然断线的风筝,有的沉迷游戏,有的早恋,还有的干脆整天趴在教室睡觉。当然。老师也只是对那些优秀学生和“关系户”上心,但这些都已经与初中无关了——学校的荣誉墙上只会记录中考成绩,不会追踪高考去向。
教职工子女们承受着双重的压力。他们不仅要考上重点高中,还要考得足够好,好到能让父母在教师会议上挺直腰杆。小满的同桌,教数学的陈老师女儿,曾经因为一次月考失利被罚在办公室站了一整夜。第二天早读时,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却依然挺直腰杆背完了整篇《岳阳楼记》。
此刻,夕阳透过窗户照在教室的后墙上,那里贴着一排排往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他们的笑容定格在最辉煌的时刻,没人知道其中有多少人进了高中就一蹶不振。就像没人会问,那些被竹竿打出来的高分,到底值不值得。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班主任抱着厚厚的试卷走进来,脸上的表情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小满悄悄活动了一下还有些发麻的左手,打开了练习本。窗外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仿佛在提醒着:忍一忍,考上高中就好了。
傍晚六点二十分,晚自习的预备铃刺破了闷热的空气。初二(3)班的教室里,四台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却搅不动凝固的热浪。泛黄的墙壁上,"今日不肯埋头,明日何以抬头"的红色标语被晒得有些褪色,旁边爱因斯坦的画像正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下方。
课间的教室一角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后排几个男生围成一圈,手指在林傲借他们的手机上疯狂戳点,屏幕上是《青铜耻辱》的游戏画面。
“韩信前期有蓝有红……”
“打这,打这啊!”
靠窗的女生们凑在一起,翻着本TFBOYS的写真集,书页停在那几个男人的舞台照上,耀眼的烫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场直拍我刷了二十遍!”
“鹿晗要恋爱了,你们听说了吗吗?上周跑男他们……”
“十里桃花你们谁看了?”
角落里,有人用教室电脑偷偷放了《起风了》,前奏刚响就被班长吼着关掉。几个男生蹲在垃圾桶旁边,用橡皮和尺子玩着简陋的“桌面足球”,橡皮屑洒了一地。
黑板右上角还留着昨天的值日生没擦干净的字迹:“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林小满把物理课本抵在课桌边缘,汗水让指尖在纸页上留下浅浅的印子。课程表用透明胶贴在桌角,明天第一栏"晨读5:30"的字迹已经模糊。她瞥了眼窗外——初三教学楼的空调外机正嗡嗡运转,而他们教室的窗户大敞着,几只飞蛾正扑向发烫的灯管。
萧然的前襟已经洇出一片汗渍,却仍埋头在草稿纸上演算。他桌上摆着个塑料小风扇,电池盒用橡皮筋捆着,转起来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小满注意到他笔袋上别着枚"中考必胜"的徽章,在夕阳下反着光。
"安静!"班主任王老师用教案拍打着讲台,震起一片粉笔灰。墙角的立式电扇突然发出怪响,吓得第一排的女生缩了缩脖子。后墙黑板上方,"距离中考还有653天"的倒计时牌无声地提醒着什么,尽管他们才初二。
林傲踹开后门进来时,带进一股冰镇汽水的凉气。他手里把玩着最新款的MP4,耳机线明目张胆地垂在校服外。"热死了,"他故意大声抱怨,踢了踢教室角落那台摇头晃脑的电扇,"我爸明天就给我们班装空调。"
没有人接话。小满低头翻着物理书,汗水把"牛顿第一定律"那页的边角泡软了。她听见前排萧然的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规律得像个节拍器。窗外,初三的空调排水管正滴滴答答落下水珠,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当萧然转身递来写满解题思路的草稿纸时,小满发现他袖口沾着蓝色墨水,手腕内侧还印着道尺子压出的红痕。他的橡皮擦用到了指甲盖大小,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演算时扎出的笔尖印。
"用动能定理更简单。"他说,声音压得很低。教室后墙"书山有路勤为径"的书法作品被热浪蒸得卷了边,正好垂落在林傲头顶——他正趴在课桌上睡觉,脸颊贴着冰凉的金属文具盒。
班主任的教鞭突然抽在讲台上,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晚自习不许交头接耳!"王老师瞪向这边时,萧然已经转回身去。小满把草稿纸夹进课本,发现他在最后写了行小字:"电扇下节课会修好。"
窗外最后一丝霞光褪去,教室重归昏暗。头顶的灯管嗡嗡作响,在"业精于勤荒于嬉"的标语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课间休息时,教室里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萧然突然转过身,手里晃着一串钥匙,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嘿,小满,你看这是什么?"
小满头也不抬,继续在试题上勾画着:"没空理你。"
"物理化学实验室钥匙哦,"萧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某人不去的话,我就一个人去实操了哦..."
小满手中的笔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学校什么时候有实验室了?"
"身为教师子女,你竟然不知道?"萧然挑眉,"我们中考有一个项目叫实验操作,30分呢,学校的实验室就是提供给我们用的。"
"那你怎么会有钥匙?"小满狐疑地看着他。
"江叔叔给我的。"萧然眨了眨眼。
"江叔叔?"
"对,校内的摄影师江岩,我爸担心我适应不过来,就拜托了他照顾我一下。"萧然解释道。
江岩,小满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个人,听说是两个月前来这个学校的,小满第一次看到江岩,是在实验室走廊尽头的摄影室。他靠着门框,烟在指间燃着,脚步懒散地踏在地板上,身形高挑却透着几分松弛。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剪裁合身,风掠过衣角,像拍打着某种旧时记忆。他的头发浓密,掺杂着几丝灰白,不是衰老,而是岁月随性的馈赠。他没戴墨镜,但她总觉得,他的眼神藏在什么背后,不愿被人看透。
小满盯着萧然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确定?这东西的钥匙能是随便给的?"
萧然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神飘忽了一下。
"额...好吧,"他挠了挠头,压低声音,"是我偷的。那你到底去不去?"
小满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去呗,我也挺好奇这里面到底长什么样。"
萧然顿时眉开眼笑:"那就约定好了,晚自习放学之后不见不散。"
"嗯,"小满突然瞥见教室门口的身影,急忙说道,"头扭过去吧,老师来了..."
萧然迅速转回身,手中的钥匙悄悄塞进了口袋。教室里的喧闹声渐渐平息,班主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预示着下一节课即将开始。
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刚停,校园里的灯光便一盏接一盏熄灭。小满趴在窗前,看着巡查老师的手电光在教学楼间扫来扫去,直到确认妈妈房间的灯也暗了,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她住的房间在男寝一楼最角落,紧挨着废弃的老食堂。说是房间,其实只是用木板隔出来的狭小空间——原本是教职工厨房,后来改成了她的卧室。油烟把天花板熏得黑黄,只有她睡的上铺贴了层粉色墙纸,在插板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格不入的干净。双层床的下铺堆满了杂物,一个锈迹斑斑的电饭锅还散发着晚饭的味道。
窗外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鸟叫——是萧然的暗号。
小满踮着脚溜出门,萧然正蹲在食堂与宿舍楼之间的窄道里。月光下,他校服领口微微反光,是那种高级面料才有的光泽。小满低头看了眼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不自觉地攥紧了手电筒。
"你房间连风扇都没有?"萧然瞥了眼她身后黑漆漆的窗户,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闭嘴,值班老师要过来了。"小满拽着他蹲下。
两道手电光从宿舍楼前晃过,巡查老师打着哈欠走远了。
他们贴着墙根前进,萧然的运动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小满的凉鞋却安静得像猫。路过男寝时,某个窗口突然传来咳嗽声,两人立刻僵在原地。
"是林傲,"萧然眯起眼睛,"他又在偷玩手机。"
微弱的蓝光从二楼窗户透出来,隐约还能听到游戏音效。小满想起林傲房间里那台新空调,外机就挂在宿舍外墙,夏天时总往下滴水。
实验楼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森冷。萧然摸出钥匙串时,金属碰撞声吓得小满一把按住他的手。
"你偷的真是江老师的钥匙?"
"骗你干嘛,"萧然把钥匙插进锁孔,"上周帮他搬摄影机的云台三脚架时摸到的。"
锁舌弹开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小满的心跳快得发疼,但当她跟着萧然溜进实验室时,扑面而来的化学试剂味道突然让她鼻子一酸——
这里真亮啊。
月光透过天窗洒进来,照在一排排整齐的实验器材上。烧杯折射出细碎的光,显微镜的金属支架泛着冷调的光泽。靠墙的柜子里,各种试剂瓶像宝石一样排列着。
萧然已经跑到通风橱前,手指抚过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仪器。他的白衬衫在月光下几乎透明,后腰处露出一截皮肤,是那种从没干过粗活的细腻。
"过来,"他兴奋地招手,"我教你玩这个!"
萧然熟练地撬开药品柜,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月光透过天窗,在那些贴着危险标签的瓶瓶罐罐上投下幽蓝的光。小满看着他麻利地翻找着试剂,动作流畅得像是做过无数次——这家伙绝对不止一次溜进来过。
"高锰酸钾制氧气?太小儿科了!"萧然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初三的化学方程式,"咱们直接制银,然后拿出去大赚一笔!"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实验室里闪着光,像是那些恐怖小说里走火入魔的疯狂科学家。小满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如果忽略他们现在干的事有多危险的话。
"林小满,"萧然头也不抬,手里摆弄着培养皿,"去把硝酸银拿过来,最里面那个柜子,最上层。"
小满咽了咽口水,转身走向实验室深处。月光在这里变得稀薄,柜子的阴影像张开的巨口。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触到了那只随身携带的纸企鹅,稍稍安心了些。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
最角落的柜子里——有个人影。
小满的呼吸一滞。她不怕鬼,从小看多了恐怖故事的她早就免疫了这种吓唬人的把戏。但此刻,她的后背还是爬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缓缓靠近,月光终于照清了柜子里的东西——
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标本。
骷髅空洞的眼眶正对着她,下颌骨微微张开,像是在无声地尖叫。更恐怖的是,就在小满盯着它看的瞬间,那颗头颅突然"咚"地一声撞在了玻璃门上!
小满猛地后退,转身的时候腹部上方狠狠撞上了实验桌的尖角。疼痛让她差点叫出声,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只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了?"萧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小满蹲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向那个柜子,声音发颤:"那、那骷髅......动了......"
萧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突然笑了:"哦,那个啊。"
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柜子玻璃。随着他的动作,骷髅的头颅又"咔嗒"晃动了一下。
"这柜子有点歪,"萧然解释道,"每次有人走过,地面稍微震动,它就会晃。"
小满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口袋里的纸企鹅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刺眼的手电光突然从窗外射入,光束扫过实验台,在试剂瓶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小满和萧然几乎同时钻进了实验桌下方的凹槽里,狭窄的空间让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萧然温热的呼吸喷在小满后颈,吹得她碎发轻轻飘动。
"......你把头别过去呼吸好吗?"小满压低声音,耳尖发烫。
"对不起。"萧然急忙偏过头,结果手肘撞到了桌腿,发出一声闷响。
两人瞬间屏住呼吸。手电光在实验室里来回扫射,最终停在了那个歪斜的骷髅标本上。值班老师"咦"了一声,脚步声渐渐靠近。
"这破柜子怎么又歪了......"老师嘟囔着,伸手扶正了标本柜。玻璃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随后手电光终于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等确认老师真的离开后,萧然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小满,却发现她蜷缩着身子,一手死死抵着小腹,睫毛上挂着几滴泪珠。
"怎么了?撞到哪里了?疼吗?"萧然下意识伸手想去扶她,手指径直朝她小腹方向探去。
小满猛地往后一缩,"砰"地又撞上了桌角。
"......"
"......"
"哼——嗯——........啊!"她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又立刻咬住嘴唇。
萧然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像只虾米一样弓着身子,最后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外走。月光下,小满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按着上腹部,走路的姿势活像个孕妇。萧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借着月光,他看见小满按在腹部的手不是在简单捂着,而是用大拇指深深抵进胃部,指节都发白了还在用力揉按。她眉头紧锁,嘴唇发白,这绝不是普通的撞伤疼痛。
"你......"萧然突然想起晚饭时小满只啃了半个冷馒头,"没事吧?胃疼吗?"
小满没回答,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已经说明了一切。萧然看着她房间窗户上贴着的粉色墙纸,突然意识到——那个双层床上铺连电风扇都没有,更不可能有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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