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景年已经蜷在棉被里刷了很久留学生做中法意各类大餐的视频。
她晚上脑子一热和几个朋友夸下海口,过几天温居时会准备几道硬菜,给他们露一手,可话一出口就后悔,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临时抱佛脚。
罩过头顶的白色棉被中氤氲着一团白光,时而闪动,时而漫出浅淡的蓝色,像雷暴中的一朵灰色积云。
信息来的瞬间,雷雨骤停,暗影拂过光亮,倏然只剩黑暗,轰鸣声稍晚才炸开。
她在这几秒内忘记了呼吸,反应过来时,一个打挺坐了起来。
动静太大,吵醒了隔壁床已经睡熟的罗依一。
罗依一被吓到,慌乱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黑暗中,景年缓缓摇头,抓了抓头发才幽幽开口:“依一,你带给我的那包巧克力放哪了?”
“……”
吴川的夜晚静谧,透着三四分寒意,车窗降下一条缝,疾风摆弄着头顶的碎发,人心也早被吹乱。
反复翻着与蒋聿则这几日的聊天记录,景年越看越觉得心慌。
两人没有联系的几年好像被黑洞吞噬,不知道投落在了多维空间的哪一面。
心照不宣是成年人之间的默契,但这种默契总是需要在特定的时间或地点用一些外人不可见的尴尬来做缓冲。
她与蒋聿则之间的尴尬却像一出被精心编排过的舞台剧,一定要有观众,他才肯沉浸式演出。
每当有外人的时候,蒋聿则会在刻意回避与故作镇定的中间状态游走,假装陌生却不经意透露出一丝熟稔或在意,把尴尬演得出神入化。
他不仅给自己立深情人设,还好心帮她也立一个无情人设。
但每当两人独处,他的尴尬与介意便荡然无存,还是从前的样子,开心与否、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或者想做什么都不明说,或者是懒得说,那种对两人默契程度的笃定总让她没来由地生气。
可就连她生气,他都能预判到。
每每口出狂言或者行为越界后的那一秒,景年总能在蒋聿则的眼神中捕捉到他的笑意。
是那种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笑意。
当然没有说他是上帝的意思。
刚上大学那一段时间,景年有意识地反抗过,故意和蒋聿则唱反调,两人之间时不时会上演“我预判了你的预判”这类无聊的戏码,当然每次都以她精疲力尽收场。
想尽办法离经叛道,脑子累,身体更累。
景年想不起后来她到底是怎么放弃抵抗的,只记得大一圣诞节,两人做完的那个凌晨,她盯着酒店天花板时的顿悟——
蒋聿则可真听话呀!
后来,可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没有意义的对抗,她便重新回到了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状态。
今天也不例外。
蒋聿则发来的消息,她只点开图片,就有了要去找他的冲动。
可这会坐到车上了,那个还没消停的动态表情却让她有些退缩。
景年突然不太肯定,蒋聿则如果想见她的话,为什么要发这个表情?
她只要复制粘贴,把这个表情回过去,即刻就能分胜负。
那万一自己输了,岂不是没法吃那块绿豆糕了?
可不能让他揪住小辫子,她向来尊重比赛,永远都是愿赌服输的人。
蒋聿则洗过澡刚吹了头发,顺手把毛巾丢进洗衣篮,床头柜上的手机很微弱地亮了一瞬又灭掉。
身边人都知道他睡眠不好,一般晚上十点以后就鲜少再联系他,当然这两天会反常一些。
但景年已不算身边人,他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这些无关痛痒的小细节。
【睡了吗?】
简单的三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也没有给出明确答案。
蒋聿则站在原地盯住手机屏幕,点开对话框但又很快按下了锁屏键。
手机却在今夜固执地又亮了起来。
是智能门锁发来的一条安全提示,提醒他家门口有可疑人员。
往门口走的步子迈得大,家居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响太过微弱,弱到连他的心跳声都压不住。
“滴滴滴!”
大门打开,所谓的可疑人员明显被吓到,下意识摆出了格挡的姿势。
景年穿了件黑色的薄款冲锋外套,额角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散乱地贴在太阳穴处,走廊的顶灯在她陡然睁大的眼眸中投下一抹亮,让她本是谨慎防御的眼神变了调。
变得攻击性极强,还带着些许威胁。
蒋聿则想象着景年翻过小区围栏,又绕开保安闪进消防楼梯,一步跨过三级台阶出现在他家门口的场景,配上此刻她的眼神和拎着的塑料袋,他忍不住笑,视线定格在她手里的红色塑料袋上。
“怎么,嫌不够醒目,杀人工具一定要用这个装吗?”
“什么?”景年眼尾很轻地一跳,又用了2秒整理好自己的慌乱,她微微探头,朝屋内瞅了两眼,问:“我可以进去吗?”
蒋聿则没回答,侧身给她让了位置,看她一点儿都不客气地进屋,拖鞋,然后径直朝客厅走。
他关了门,从鞋柜翻出一双拖鞋拎着跟进来,丢到她脚边,转身往岛台走,他问她:“要喝什么?”
“我看看你家有什么。”景年很快从沙发上跳起来,依旧光着脚跟在他后面,像是怕人跑了一样。
蒋聿则在岛台与冰箱中间的过道突然停下,一手按住冰箱门转身道:“果汁,牛奶,苏打水。”
“苏打水吧!”景年也急刹,余光往岛台扫了一眼,并没有照片里的那碟绿豆糕,她撇撇嘴,顺手打开身旁的酒柜,拿了瓶看着已经开过封的威士忌。
蒋聿则把倒进杯子里的苏打水推到她面前,也更顺手地拿走了她手里的酒,放回原处。
景年不悦:“干嘛?你这样很不礼貌!”
“乱动别人家东西,我看你更不礼貌。”他并不打算让着她,继续道:“还有,建议这位客人去把鞋穿上。”
“那两块绿豆糕呢?”
蒋聿则微微低头,垂眸将瓶子里还剩的苏打水倒进给自己杯子。
“扔了。”他淡淡回答。
“扔了?!”景年惊讶,“那你发给我干嘛!”
“所以,你是大半夜来我家吃绿豆糕的吗?”
蒋聿则的浅灰色运动裤和白T恤罩在身上,有沐浴后淡淡的薄荷香气,本应该变温润的人,这会反倒更加凌厉。
他从小便是如此,在人群中温和有礼,浅浅的笑意总挂在嘴角,笑起来有酒窝,周身都散发着亲切感。
景年吐槽他虚伪,皮笑肉不笑。
毕竟见过他真正开心时的样子,他笑起来是连眼尾都会弯下来的,而更多时候,他会像现在这样,瞳孔幽深,眼皮微动,静默地看着对方,等待一个他早就明确的答案。
“当然不是,我是怕你……”景年突然停下,意识到自己在和蒋聿则的对弈中居然总会提前预设输赢,甚至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失败方,而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让蒋聿则发现了这一点。
他虽骄傲,并不屑于品尝别人不要的成功果实,但也并不会任由自己处在这种被动局面,好像因为亏欠便可任人拿捏,他惯常的做法是在对方已无战意时再次发起攻击,为自己赢得一次名正言顺的胜利。
且一定要让对方再无还手之力。
蒋聿则说过:“竞争就是原始的,算计的,撕扯到肉,招招见血,拼尽全力,不讲情义。”
景年以前并不认同这个说法,原始固然纯粹,但文明时代,科技已然如此发达,却也需要考虑人伦道德,普通人的竞争根本没必要上升到这么残酷的高度。
“人和人进化的水平也是有差异的,你要保命的时候肯定也不会去杀人,但不代表别人不会为了保命杀你,有时候,也是必须要做到极致的。”
她当时并没有完全被说服,但也隐隐动摇,也正是这份动摇,曾经在意大利救下她一命。
可眼下,这不过是因绿豆糕而引发的小对抗,应该,并不是需要做到极致的情况吧!
不过让他知道自己之前那么多年都是假装输掉,蒋聿则肯定也不会让她多舒坦。
景年闪躲的眼神在岛台吊灯的明黄下尤为明显,这样少见的慌乱让蒋聿则心尖泛起泡泡,痒痒的,忍不住想逗她。
他故意凑近一点,学着早先时候她在车上逗他时的样子追问:“怕我什么?”
她小时候是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直愣愣地盯着对方讲谎话的,有时候编出的故事离谱到尾音还没散,听得人就已经被气到笑出来。
他没有过这种被她当面气笑的感受,因为她以前也确实没有骗过他,最近微信上找他要钱这种事不算。
不是当面骗他,都不算。
蒋聿则突然对景年的回答很是期待。
期待她用一个离谱的答案掩盖难以启齿的真心,真心越难说出口,就越有分量。
景年从不让他失望。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想好了答案。
“怕你欠钱不还,趁夜黑风高夜偷偷跑路。”
窗外的树海拍打出风浪,呜咽着穿透玻璃灌入两人耳中。
蒋聿则笑:“那你可要盯我一整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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