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的夜,因瘟疫而更显死寂。忠义侯府的书房却烛火长明,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座孤寂的礁石。
宇文绰指尖划过暗卫新呈上的密报,上面记录着又一条中断的线索——那名曾暗中向夏侯渊透露粮仓账目有异的胥吏,昨夜被发现溺毙于自家后院的水缸中,勘验结果仍是“意外失足”。
咔哒。宇文绰指间一枚玄铁扳指被生生捏出一道裂痕。他眼底寒芒骤盛,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汹涌的暗流。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针对性的、持续不断的灭口!幕后之人不仅在构陷时布下天罗地网,更在他试图查证时,快他一步,精准地掐灭每一丝可能翻案的希望。
对方对大理寺的流程、对他暗中的行动,似乎都了如指掌。
沈未寻?他确有嫌疑,但如此狠辣连贯的灭口风格,更像另一人的手笔——那个蛰伏在长乐宫中,看似青灯古佛,实则毒牙暗藏的女人。
不能再等了。每拖延一刻,岳父在天牢便多一分危险,嫣儿的心便多受一分煎熬,而真相则被埋得更深。
“徐成。”宇文绰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奴在。”
“备车,去诏狱。”他起身,玄色大氅在烛光下扬起一道暗影,“不必声张。”
“主子,此刻已是宵禁,且诏狱重地……”徐成面露难色。
“正是此刻,才要去看。”宇文绰目光锐利,“本侯倒要看看,是谁的手,能在那铜墙铁壁之内,伸得那么长!”
诏狱深处,阴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血腥与腐臭,扑面而来。火把在石壁上投下跳跃扭曲的光影,如同鬼魅起舞。狱卒显然提前被打点过,见到宇文绰,虽惊疑不定,却不敢阻拦,低着头引他深入。
天牢最里一间,栅栏粗如儿臂。夏侯峰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下,昔日雍容的朝服换成了肮脏的囚衣,花白的头发散乱,面容憔悴,闭目似在养神。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栅栏外的宇文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担忧,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绰儿……你……你不该来此。”他声音沙哑干涩。
宇文绰挥手让狱卒退到远处廊道尽头。“岳父大人,小婿来迟,让您受苦了。”他透过栅栏,目光快速扫过牢房内部,以及夏侯峰周身,确认暂无明显的刑伤,心下稍安,“案情蹊跷,小婿正在全力查证。您可知,那批霉米和陈药,究竟经了谁的手?账目又是何时被篡改?”
夏侯峰苦笑摇头,眼中满是疲惫与绝望:“幕后之人手段高明……所有程序看似皆由我签字画押,条条款款,无懈可击。如今想来,那几个关键环节的经手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死无对证。绰儿,此局……怕是早已针对我夏侯家布下,是我连累了嫣儿,连累了你……”
“岳父切勿灰心。”宇文绰打断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只要做过,必留痕迹。小婿定会查明真相。”他话锋一转,压低声线,“您在此处,可有人暗中为难?或是有何异常?”
夏侯峰目光微凝,沉吟片刻,极低声回道:“明面上倒尚无。只是……前日夜里,似有生面孔在附近牢房走动,脚步声……不像寻常狱卒。”他顿了顿,补充道,“送饭的狱卒,也换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生手。”
宇文绰眼底寒光一闪。果然!对方的手已经伸到了这诏狱之内!灭口外围证人还不够,竟还想对岳父本人不利?还是……想制造岳父“畏罪自尽”的假象?
他心中怒海翻腾,面上却不动声色:“小婿知道了。岳父保重,一切有我。”他深深看了夏侯峰一眼,转身离去。在经过那名引路狱卒身边时,宇文绰脚步未停,只淡淡丢下一句:“看好里面的人。他若少一根头发,我要你们整个诏狱陪葬。”
那狱卒浑身一颤,差点瘫软在地。
返回侯府,已是后半夜。宇文绰并未歇息,而是径直去了书房隔壁的暖阁。
夏侯嫣并未安睡,正拥被坐在窗边软榻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发呆。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和苍白的侧脸,眼下有着明显的青影。听到脚步声,她猛地回头,眼中瞬间燃起希冀的光芒:“宇文绰!你回来了?我爹他……怎么样?”
宇文绰走到她身边,将她微凉的手纳入掌心,放缓了声音:“岳父暂且无事,精神尚可。我已打点过狱中,无人敢明着为难。”他省略了那些阴险的暗流和岳父透露的异常。
夏侯嫣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忧色未褪:“那……证据呢?可有线索?”
宇文绰沉默片刻,选择性地告知:“对方手脚很干净,灭了口,线索断了不少。”他感觉到她的手瞬间变得冰凉,连忙收紧手掌,语气坚定,“但既是有心构陷,必有漏洞。我已加派人手,从其他渠道暗中调查。嫣儿,此事急不得,需耐心等待时机。”
他看着她眼中光芒黯淡下去,心疼不已,将她轻轻揽入怀中:“相信我,定会还岳父清白。你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莫要让岳父担心,也不要让我分心,好吗?”
夏侯嫣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他压力巨大,不忍再增添他的负担。可那份对父亲的担忧,如同毒藤般缠绕在心间,越收越紧。
等待?她如何能安心等待?父亲在天牢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那些被灭口的人,就是血淋淋的警告。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做点什么。
翌日,宇文绰一早便出门,继续周旋于朝堂与暗中调查。夏侯嫣强打精神,唤来了紫烟。
“紫烟,替我更衣。”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要一套寻常些的,不起眼的衣衫。”
“小姐,您这是要……”紫烟一惊。
“我去一趟……城南的济世堂。”夏侯嫣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秦院判开的安神药似乎效用不佳,我想去换个方子。整日闷在府里,反而心绪难平。”
她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济世堂也确是洛京有名的药堂。紫烟虽觉有些突兀,但见夏侯嫣态度坚决,且近日确实忧思过甚,便也未再多想,只道:“那奴婢多叫几个护卫跟着……”
“不必兴师动众。”夏侯嫣打断她,“徐管家派两个稳妥的家丁跟着便是。我只是去去就回。”
然而,她的真正目的,并非济世堂。她记得,父亲曾无意中提过,户部一名掌管粮仓文书归档的老主事,姓姜,为人耿直,因年迈多病,已久不参与具体事务,但或许……他会知道一些关于往年粮仓调拨、账目记录的旧例和蹊跷。此人就住在城南榆钱胡同。
这是她苦思冥想后,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尚未被幕后之人注意到、又可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线索。她必须去试一试。
马车驶出忠义侯府,融入洛京清冷而弥漫着淡淡药味和恐慌的街道。夏侯嫣攥紧了袖中一枚小小的、父亲赠她的和田玉平安扣,心跳如擂鼓。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马车驶出府门的那一刻,远处街角一个看似缩在墙根下打盹的乞丐,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瞥了一眼马车离去的方向,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
而在更远的阴影里,另一双沉静无波、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也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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