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月亮格外明亮,摇摇晃晃地挂在树梢,照得地上的残雪遍地银光。风吹过,割得人脸庞生疼。姜毅深吸一口气,背着穆春宜在林间寻路,路途曲折,木排拖坏了,姜毅将一具豹尸弃置,只扛着一具豹尸踏上返程。
腿上的伤口一直在渗血,只草草包扎,并不能完全止血,自中午过后,他也没有吃任何东西,身心俱疲,只靠一口气强撑着。在林中跋涉时,他常常望着天空,他不知该如何同长辈们交代,清冷的月光砸下来,好似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身上。他想逃,却忍住了。
引气后,他的力气变大了,赶路也更快了,不过月上中天,他就看到了深潭外围的树林。离深潭越近,野兽就越发没有攻击性,各类天敌都能友好相处,住得久了,他们也就不再留守夜的人。
姜毅轻手轻脚地走到木屋前,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夜深了,诸人都在屋中休息,没有哪间屋子的灯烛亮起。他将豹尸丢在院子内,把穆春宜抱进屋中,将火生起,便悄悄走到穆简屋前敲门。
这些天来,穆简常常彻夜打坐,但这一日她心绪不宁,早早睡下了,姜毅不知为何,却松了一口气。他狠下心来,敲了敲门,说道:“师姐,是我,开门。”
穆简睡得并不安稳,听见有声音,急忙翻身下床开门。穆简见他回来,原本有些高兴,又见他腿上缠了绷带,还偷偷行事,心下便有些狐疑,问道:“怎么了?”
姜毅低下了头,拉着穆简便走。等穆简看见躺在床榻上的穆春宜时,眼圈霎时变红了。
“她……她怎么会这样?”
穆春宜躺在床上,脸色青白,双肩包扎起来,还可看见血痕,一只手臂已经断了,残肢放在一旁,腿上绑了夹板,身上衣物破烂不堪,四处都是血迹,床边还放着她的断弓。
穆简颤声问道:“你们是碰见什么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姜毅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又道:“是我的错,没照顾好她。”
穆简有心责怪他两句,但又见他一脸憔悴,面唇泛白,腿上也缠裹着绷带,走路一瘸一拐,再一想他近些天一直沉默的样子,也不忍再责怪他,便道:“想来那豹子应不是普通野兽,能活着回来就好。”
穆简又仔细看了看,问道:“你引气了?”
姜毅点了点头,“是在最后关头,看到豹子要……的时候才突然引气成功的,如果能早些引气也不会这样了。”
“幸好你引气成功了,不然后果难料。我那里还有几颗丹药,你们都吃一颗。”
穆简在鬼市中得知,那日守田人给的丹药是复元丸。玉简中有言,复元丸主治内伤,虽有一定止血功效,却并不强。但此时也无其他丹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姜毅吃下复元丸后不久,伤口便结了一层薄痂,手上的一些挫伤、血痕也长出了新皮,人也精神了些。但穆春宜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但仍然脸色灰败,好似这丹药毫无效用。
“我去喊我娘过来。”姜毅看得心急,丢下一句话便出去了。
穆简有些明白,穆春宜的伤太重,即便是姜婉静,估计也难治好,更难说把手臂接上了。果不其然,姜婉静过来看过,也说无法。
一时间三人沉默下来。
他们进进出出,弄出的动静并不算小,不一会儿,大家便都起来了,看到穆春宜的样子,都悲伤难以自持。
众人好不容易从镇子被毁的悲伤思绪中缓了过来,现在却又要亲眼看见亲人在自己身边离世,悲伤的气氛萦绕在整座深潭。穆春宜的呼吸越来越弱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林带来的哗哗声。
穆康重伤初愈,此刻人还有些昏沉,他张嘴欲责怪姜毅,但又想起姜婉静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况且姜毅总算将穆春宜带回来了,自己也受了重伤,此事如此也非他所愿。穆康只能长叹一口气,说道:“这都是命。就这样吧,大家都回去睡。若是今晚她能挺过去,一只手也能活下去,若是不能,也是她的命数,只当她先去陪爹,替我和阿简尽孝了。”
穆简听了这话,心中酸涩难当。这两三个月来,她已经失去太多亲人了,师兄也失去太多亲人了,若是再失去穆春宜,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办,师兄也不知能否挺过去。深潭仿佛也知道他们此时十分难过,额外透露出许多的灵气来,让穆简感觉十分舒适。
这时,她突然想起那三片玉叶。
她暗暗下了决心,说道:“这丹药是治内伤的,原就不对症。我还有三片玉叶,玄天宗的宋仙长答应我,可以求见他三次,他会回答我三个问题,我这便下山,用三片玉叶求他赐下良药,救春宜性命。”
穆康却不同意,摇头说道:“那些修仙的人都是人面兽心,岂能救我们这些凡人。万一再打伤了你,那可怎么办?还是罢了。”
“或是我也可以去安平城鬼市,那里肯定也有救春宜的法子,只是春宜怕等不了那么久。既然咱们附近便有玄天宗的人,何必舍近求远,这也是最后能救春宜的人了。”
姜婉静也劝道:“阿简同他们打过交道,想来是考虑过的。何况这玉叶也是他们给的,怎会无缘无故打人呢。”
穆康嗤笑一声,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呵,无缘无故?怎会无缘无故?咱们镇上数百口人,不就是无缘无故被他们轻飘飘地全部灭杀?你们要去便去,若是有什么事,我不过再舍这条命为你们报仇。”
穆简深知,自从穆康知晓父亲、妻子和孩子都去世后心情抑郁,对修仙人有很多的看法。其实并不止他会这般想,她亦是如此想的——若是玄天宗的人那日敢出来应战,或是给他们镇子也加上阵法保护,镇子也不至于变成如今的样子。
可是他们就是比镇子上所有人都强,弱者想要求公平、想求得保护何其困难,更何况现在唯有玄天宗的人才能救穆春宜,她必须去上门求他们。穆春宜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也越来越差,时间真的不多了。为不耽误时间,穆简将穆春宜的断肢拿上,背着她便走。
临行前,她回身说道:“师兄,春宜真的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一定会将她完好地带回来。”她又嘱咐了姜毅几句,“这些天好好在深潭修炼,看顾一下大家,现在你也引气成功了,不要多想,一切以修炼为重。我若没回来,就是另有奇遇,不必管我了。”
说罢,她又将储物盒交给姜毅,说道:“这是储物盒,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玉简你也可看。自己多保重。”
姜毅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能低头说道:“你也多保重,要安全回来。”
穆简点点头,背上穆春宜,三两下便跑到了深潭外。此时月光正亮,穆简眼力亦比普通人厉害许多,即便是夜路也能看得清晰,下山的路都是熟路,她走起来极快,天光熹微时,便到了渌水村。
看着村子内的木屋,她感慨万千。她没有想到,自己不过离开一个月,便又回来了。她在木屋中歇息了一会儿,待到天光大亮,便背着穆春宜往玄天宗田舍而去。
有玉叶在身,穆简轻轻松松便到了田舍门口。她双膝跪下,用力叩门,口中高呼:“求玄天宗仙长救命。”
宋子容在渌水镇二十余年来,晨起总是去药田侍弄药草,午后研究丹药,夜晚打坐修炼,除去偶尔上山寻药寻土,日日如此。这日他正在田中照管一株石莓,突然听得门前有声音传来。
这却是怪事,他这里向来安静,更何况有阵法护持,能来的不过数人,这数人中,万没有人会这般大呼小叫的。他停下手中活计,去门口开门,却见到是个熟人。熟人——也算是个怪词了,这是渌水镇那家给他送蓝晶石草的人,上次见面,他给了她三枚玉叶,五颗丹药。
现在那人身上沾染了血迹,浑身狼狈,比上次好不了多少,身后还背着一重伤女子,想来她说的“救命”是要救她性命了。
穆简见他开门,再次叩头,说道:“求玄天宗仙长救我师妹性命。”
“我为何要救。”
“仙长曾许我三片玉叶,允我三次求见,我愿意以此机会交换。穆简别无长物,若是能救我师妹性命,我愿为仆役供仙长驱使。”
宋子容笑了,说道:“罢了,你资质实在不佳,灵根也不合适,我可不想要这样的仆役。带她进来吧。”
穆简抱起穆春宜,紧紧跟在宋子容身后走进了田舍,按照宋子容要求,将穆春宜放在偏房的床铺上。
宋子容仔细瞧了瞧,又细细把了脉,道:“你给她吃了复元丹?也算对症。我许久不曾救人了,算她走运,这手臂我也替她接好吧。不过这几天你得留在此处帮忙。”
穆简喜出望外,急忙跪谢:“多谢仙长。”
宋子容取出一粒通体雪白的丸药让穆春宜服下,又问道:“会缝伤口吗?”
“会一些,缝得不好。”
“没事,缝上去就行。针线在这里,你把她断肢缝上,屋子那头有浴桶,缝好后让她脱去全身衣物躺在浴桶中。”
宋子容又递了一颗丸药给穆简,说道:“等她躺进浴桶后,便将这颗丸药放进去。让她躺在浴桶中泡着,等手脚伤口都好了再让她出来。这估计要一天,明天我会再过来。”
他又停了停,说道:“屋中有灵茶灵果可以充饥,不要到外面乱走动。”
穆简极为感激,连连应是。穆春宜一直在昏迷中,穆简给她缝伤口时,她都没有醒来。缝好伤口后,穆简便将她放入浴桶,浴桶中不知何时灌注的热水,很是舒适。穆简将丸药放进去后,水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变得微凉,慢慢地,浴桶中的水还变成了鲜红色,令人称奇。
在浴桶中泡到第二天,果见断肢相连处已长好,连肩上的伤也都好了,若不是有疤痕在,简直不像是曾经伤过。
待宋子容来时,穆简已将穆春宜安顿在床上了。
他扫了一眼,见灵茶灵果未动,便说道:“饮灵茶、吃灵果有助修行,引气后便要少吃凡间食物,不然堆积过多杂质,不利修行。”
穆简心中一凛,说道:“是,多谢仙长教导。此前不知,故而一直吃家中带来的干粮。”
“你吃那些没有灵气的东西,要吃多少才能饱足?紫霄山中多灵树灵兽,有空可以找找。”
说罢,宋子容看了看穆春宜伤处,又细细诊脉,说道:“恢复得不错,看来她身体底子不错。”他又喂穆春宜吃了一枚丹药,说道,“明日大概就能醒了,我那时再过来。”
穆简照样谢过。这一日她便在屋中修炼,渴了饿了便喝灵茶吃灵果,也并未耽搁什么。到得第二日,穆春宜果然醒了。她脑中最后的记忆正是一只豹子要咬死自己,这时睁眼后却看到屋宇轩昂,眼中看见的均是从未见过的东西,鼻尖也有异香,让她一时间不敢动弹。
还是穆简发现她已醒了,急忙上下查看了她身体一番,又将后面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事情便是如此了,你的伤也都好了,动动手试试?”
穆春宜还有些糊涂,她依言动了动手,不敢置信地说道:“我记得手被豹子咬下来了,这就治好了?”
“对,是玄天宗仙长治好的,稍后他会过来看你,你要多谢他。”
穆简将穆春宜扶下了床,她下床后四处走动,不住活动四肢,终于确认了自己与常人无异,开心得直蹦。
“要谢的要谢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太好了,没想到我居然活下来了,连手都恢复了原状!”
宋子容又是按着前两日的时辰到这里,见穆春宜已好,便对她说道:“治病花费甚巨,你需得在此处为仆二十年,每月可回家探亲两天。今日你先回去,十日后持玉叶过来。”
穆简一听,全身血液都凉了下来,二十年,于一个凡人而言,可能便是半生了,她急忙跪下说道:“仙长容禀,师妹不过是凡人,如何能做仙长仆役,不如留下我吧。”
宋子容甩袖便走,说道:“我要一个侍弄灵草的仆役,你个火灵根有何用。”
穆春宜心中惶然,方才还开心的情绪顿时没有了,对于未来又迷茫了起来。但她也明白,爹爹曾说有恩必报,玄天宗仙人既然救她一命,不论叫她做什么,她都该报答的。于是她急忙跪下,说道:“多谢仙长,我十日后一定来。”
穆简一时也不知该当如何,只能和穆春宜先回深潭再做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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