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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拾肆:醇酒千杯刘伶醉

长生诀:长生蛊

拾肆:醇酒千杯刘伶醉

念尘醒来时面色苍白,形容枯槁。

守在一旁的御医见他醒了,便起身行礼道是前段时间操劳过度,昨夜急火攻心而呕血,这些时日需好生静养。

念尘闻言垂眼,默默地坐起来,双目放空凝视交握在一起的手。

御医见他一言不发,便道了声保重又行礼离开。

小厮侍奉念尘洗漱了,又奉了汤药来,念尘便抬眼冲他一笑,伸手接了,却迟疑着不喝。

小厮觉得今日的念尘和往昔不同,很有些阴郁冷血的味道,于是战战兢兢地秉报道:“有个姑娘带了人在门外站许久了说是要来探望殿下。”

念尘不知为何想到了霖若,但面色如常,用瓷勺搅了搅那棕黑的药汁,问道:“可有递名帖?”

“未曾。”小厮见他冷淡,更觉惶恐,忙道,“小的知道殿下素来不喜女色,何况殿下病中本不应搅扰,只是姑娘神色匆匆,又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小的这才禀报……”

念尘抬眼看了看窗外,日头毒辣,蝉鸣聒噪,便皱眉道:“糊涂,天这样热,该请她入室等候,女儿家娇弱,晒坏了怎么办?”见小厮垂头不动,有些不耐烦地扬手道,“我病中不宜见客,你代我赔罪,叫马车送她回府。”

小厮正要照做,却忽地一拍脑袋,从袖袋中摸出一枚剑穗呈上来:“这是那姑娘给的,说殿下一见便知是她。”

念尘侧目一见果然便知是玄舞的剑穗,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只摇了摇头对他苦笑道:“还不快把那几位祖宗请进来,备好凉茶等着请罪罢。”

小厮闻言却是喜形于色,口中连连道好,小跑出了门。

念尘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不过刚醒来时那种郁愤之感少了几分,于是仰首把盏中药汁一饮而尽,将药盏轻置与床边小案。

初入口时倒不觉得,待把药咽了下去,那浓郁的苦涩味才渐渐翻涌起来,铺天盖地席卷舌面,激得他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阁主多大的人了,吃起药来还像个小孩子。”

话音未落,一个锦袋朝他飞了过来。念尘抬手定定接住,打开口子一看,原是些黏黏腻腻的蜜枣,便毫不客气地拈起一枚放入口中,这才回敬道:“分明可以随意出入,却非要拉着如卿在这日头下晒那样久,你们这身法全落在金陵了罢?”

朱雀和玄舞嗤笑着没说话,文甫倒是从他二人身后探出头来,抱歉道:“是我武艺不精,拖累他二人了。”

念尘便笑:“也是我府中人不认识朱玄二人,又不懂事,原该叫你们入厅等候的,方才已经教训过了。不过你们也不该推了如卿出来拜见,若是文甫打头,底下人都认识自然放行,可他们一看如卿是姑娘,自然要拦。”

朱雀又笑:“那小厮方才出来时笑得灿烂,一路还在和如卿道‘殿下方才也数落了小的,怎可教姑娘家在日头下暴晒,原是要叫车送姑娘回去的,可后一看姑娘的剑穗便立刻差小的出来相迎了,倒也奇哉’——怎的,在看到剑穗之前殿下还以为是哪家不经晒的娇小姐前来探病了?”

念尘被戳中心事倒不恼,面上也不显出来,只道:“我心疼如卿又如何?若来探望的只是你,我还要教你在外头多晒几个时辰。”

朱雀摸了摸自己的脸:“阁主还真会怜香惜玉?阁主老大一人不娶妻纳妾,连侍婢都没有,是以京中老有传言称七皇子断·袖。啊,倒也难怪那小厮见你对如卿上心,笑得眼睛都没了。”

念尘闷哼道:“我断·袖?那你来做董贤可好?”

朱雀果断摇头道:“在下一介武夫,于政事上一窍不通,这个董贤还是文甫兄来罢。”

玄舞哭笑不得,忙打圆场道:“在这里吵嘴算什么事?”转脸向一旁冷眼观战的文甫道,“仲裁还不劝劝?”

文甫闻言,看着朱雀道:“墨炼来信说给如卿的剑铸好了。”

玄舞有些摸不着头脑,柳眉一扬:“让你劝架来,说我的事做什么?”

朱雀却板着脸瞪了文甫一眼,即刻住嘴。

见朱雀对这招没有抵抗力,念尘笑着火上浇油道:“我知墨炼那小子从来对如卿的事上心得很。”

玄舞不自在地看了念尘一眼,只继续问道:“不过此话当真?墨先生的确为我铸好了剑?”

朱雀颇有些不信:“年初才定好的图纸,那剑机关重重便是鲁班再世也要费些功夫,这才过了几月便铸好了?别是敷衍了事。”

文甫笑着去捏朱雀的肩膀:“这剑倒确实是未完品,墨炼说送来后让如卿上手试试,好叫他知道有哪些地方要修整改进。”

玄舞点头:“倒也是,我听闻铸剑如造玉,切磋琢磨总得返工若干次才得一柄宝剑。”

念尘又吃了一枚蜜枣道:“可不是,若不是绝世的宝剑又怎么配得上我阁中闻名天下的‘轻吕娘子’?”

玄舞脸一红,抬起双手捧腮嗔道:“我知道了,阁主不与凤歌拌嘴便要拿我来消遣!”

朱雀便佯作不快,皱起眉对玄舞道:“我一早便同你说了别费这个功夫来探病。”

念尘便又笑:“若不是你们来送这蜜枣,我怕是要叫那药苦死了。也亏得你们来,心境缓了不少。”他说着把锦袋轻轻放在药盏边,把枕头垫在后背又坐高了些道,“我知你三人前来其实有旁的事情要同我说,不过看我初醒神思倦怠才闭口不言。”

见三人表情微凝,他便叹口气道:“想来斐伭应已把昨日之事同你二人讲过了,其实你们这些年确实劝过我不要与维心阁犯冲,只是我一意孤行,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是我咎由自取。人人道报应不爽,我到此为止所作的孽日后一定会一一应在我身上。”

朱雀只强笑道:“阁主且宽心,因果报应只会应在顺遂之时,而今天下皆乱,谁又能知道先到的究竟是报应还是大限?何况这世道要想行走江湖间,谁的手又能是干净的?”

“先到的是报应还是大限——你还真会说吉利话。”念尘翻了个白眼,却又一次想起霖若,忽地感慨起来,“继如卿之后,真不想再看见一个清白之人落入泥淖,一双干净的手沾上血腥。”

这慨叹来得没头没脑,三人面面相觑,玄舞便笑道:“若阁主所说那清白之人如我一般,是自己选择刀刃舔血的日子,阁主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念尘喃喃道:“你当日确实有旁的路可选,可她又当真有得选吗?”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文甫便也不费神去听,只拉了凳子坐在床边道:“许三哥这个月本来是要回锦城的,这不是顶了卢二哥的差事没回成,他那位夫人便着人从泸州运了酒来。三哥今日走不开,便让我带来几坛子当是他慰问之礼。”

念尘还在出神,朱雀知道他忧思重重,便想引开话头,于是问文甫:“我记得夫人跟了三哥十年,是泸州人士,还是将门女儿?”

文甫点头:“你说的不假。”

玄舞倒从来没听说过,忙也搬了凳子坐他身边,仰头道:“夫人对我关怀备至,但是对三哥管得严。三哥不是出生草莽?将门女儿怎么成了压寨夫人?”

朱雀望着她笑:“你这眼睛亮得,以为听到什么话本里的故事了罢?”

文甫也笑:“倒还真是像话本,三哥对这位夫人又敬又爱。我会知道这些事也是他一日喝多了拉着我絮絮叨叨了半夜,全是在说他何其有幸,得夫人如此,结兄弟似二哥,又遇明主——”他说着伸手在念尘面前晃了晃,笑道,“这位明主倒是出了半晌的神了。”

念尘这才回过神来:“何事?”

朱雀好笑道:“三哥让仲裁带了泸州的酒来,阁主可要一醉方休?我们正要就着酒听三哥和夫人的话本子故事呢!”

念尘便抚掌道:“啊,那位徐夫人!那便抬酒来罢,我也是久未伴酒夜谈,泸州美酒岂可辜负?”

玄舞实在想听故事,却还担心念尘身体,便道:“阁主身子若康健,饮些酒倒不妨事,如今这样……”

念尘叹了口气,原本他的眼窝便不浅,而今微恙清减,侧着光微微垂首竟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剩两片阴霾:“此刻有你们作伴尚可,待你们走后,我难免要想起那些煎熬烦心之事,倒宁愿自己长醉不复醒。”

“醉酒不过逃避一时,酒醒时分仍旧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玄舞也叹道。

文甫便起身劝道:“世上忧愁烦心之事这样多,若不能偶尔如刘伶阮籍那般借酒躲开稍稍,真是要熬死人了。钱思公有诗云‘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愁字当前,病又算得什么?”

朱雀也道:“此事虽未必男女有别,但男儿胸中垒块难消,还须得用烈酒来浇。”

玄舞便冲朱雀嘟囔:“那为何我心烦意乱时想喝酒,你却总是从中阻挠?”

朱雀挠头道:“你是真不知自己喝醉了是何情状?我背上还有你醉酒时抽的一鞭子。”

念尘便抬头笑道:“好了好了,卧房实在不是待客之地,今日暑热难耐,你们且去饮冰斋小坐,我换身轻便衣裳就来。”

朱雀笑:“俏公子见我们何必更衣束发?又不是要驾车出门引得京城小姐们掷果盈车。”

文甫揪了他的袖子便和玄舞往外走,嘴上数落道:“你倒出去露露相,看看谁给你掷果?如今礼教不若往昔,但常人家小姐们都还个个安安静静地待字闺中呢。”

玄舞倒难得反驳他:“仲裁只看到京城如何,却不知这牵机郎君在南边市集一露面,便多得是夫人老妪给他掷花儿呢!”

三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念尘笑着摇了摇头,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脚步虚浮地下了床。

饮冰斋有三面翠竹环绕,于盛夏酷暑之日小坐片刻确实清凉。玄舞担心念尘病中畏寒,让小厮又拿了件墨竹色锦面刻丝的披风挂在主位上。

待念尘衣冠齐整地出现时,三人正对着桌上几只黑釉坛念叨着什么。文甫最先发现望着他们笑的念尘,起身指着那坛子笑道:“我们正在说这是徐夫人的招牌酒,叫‘离人泪’,醇甜绵柔,正巧甜酒待病客,阁主可饮尽兴了。”

玄舞看了看念尘有些泛青的脸,叹了口气,待他落座后便起身开始倒酒。朱雀见她愁眉苦脸的便打趣道:“我家乡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要酿甜米酒,甜得粘嘴的那种,一点也不醉人,最适合如卿这样的小姑娘喝。”

“我偏要和你们喝一样的!”玄舞冲他皱了皱鼻子,把酒坛子递给他,“你来倒酒!”

念尘手里慢慢捻着杯子,边端详着边听他们说笑。是景德镇窑的青白釉缠枝花酒杯,小小一只未盈掌,轻巧可爱,盛了血红清亮的离人泪,酒香四溢。

待朱雀给几人的分酒壶加满酒后,念尘起身举杯向三人祝道:“共患难,同举杯。”

三人忙起身,双手举杯,待念尘饮下后亦满饮杯中物。

“说来你们方才是要就着酒听斐伭讲三哥的故事?”念尘坐下后拾起酒壶给自己满上,抬眼冲文甫笑道,“除了二哥,三哥也就与斐伭最亲厚。”

文甫摆手道:“只是那日赶巧他醉得厉害叫我碰上罢了。”

朱雀指着玄舞笑:“说书先生快讲故事罢,如卿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也好。三哥是直肠子,这些事同你们讲了也无妨,他说不定还觉得骄傲呢。”文甫想起那日许原说起夫人时眉飞色舞的模样,便捏了捏鼻梁继续道,“徐夫人还是闺中小姐时,美貌的盛名就从泸州传到了锦城??——三哥倒是挺直言不讳,说自己那时还是小喽啰,因为觊觎小姐美貌,专挑寨子里要往泸州去的差事跑,好几次夜探香闺却又不敢出手,只敢远远地看小姐在院子里散步嬉闹。结果他那寨主也觊觎小姐美貌,勾结奸人毒害了她那位武将父亲,又夜烧徐家,只为掳小姐回寨。”

玄舞见他停顿饮酒,忙出声问:“三哥不会也参与其中了罢?”

文甫摇头:“赶巧三哥因为跌伤了脚在泸州耽搁了几日,不知道那寨主做下的恶事。其实徐小姐早就知道,有人总骑在院墙上看她却从不出手,她也打听出这人每次来泸州都在哪落脚,原是打算万一他哪日起了歹心,徐家可以去报官逮人,可她怎会知道徐家要遭此大难?于是出事这一夜她逃出来便直奔三哥,把来龙去脉说了清楚,又道:‘我如今蒙了难也再算不得什么佳人,你若能帮徐家报仇雪恨,也算是好汉一个,往后便不用其在院墙上偷偷瞧我了。’”

玄舞便托腮笑道:“这份胆识气魄,还真是将门小姐。”

文甫也笑,手里的纸扇摇了摇,继续道:“三哥讲到这里就倒地睡着了,后续我也没再问。三哥武力如何你我有目共睹,至于这位徐夫人,闺阁女儿便可在危难时想出这样借刀杀人的计策,二人合力诛杀这么个十恶不赦的山贼头子又有何难?”

玄舞“唔唔”地赞同道:“我想三哥孔武之余亦有谋算,也是与徐夫人朝夕相处之间耳濡目染练出来的。”

朱雀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三哥入阁前目不识丁,却在做山大王的时候就会使些兵书上的计谋,背后原是有位铁娘子坐镇。”

念尘又饮下一杯酒,双目远眺窗外,叹道:“何况徐家从前煊赫,有人为之报仇必然能一呼百应,得徐家旧识襄助。”

三人闻言便知他意有所指,沉默了片刻。

念尘垂下疲累的眼,轻声笑起来:“抱歉,是我病中灰心,言语有失扫兴了。今日不言政事,就单饮酒罢。”说着举杯道,“青白二人此时若在就好了,方才听斐伭说徐夫人的事,我也不免想起与各位初识的场景,感慨良多。”

玄舞便也慨叹起来:“二哥与阁主相识最早,而我那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丫头,柳家还在保着不服割让的青州芮城人……虽然没多久就被屠戮殆尽了。”

“二哥那时候是金陵贵族帐前武人,被谗言所累,正郁郁不平。我彼时亦心怀愤懑,游荡至金陵,在酒肆遇上了。”念尘饮下一杯酒,目光又一次远眺窗外,“当时他坐在夕阳辉晕中,长吟道‘雨者为云云者雨,是身浮云灭须臾’,我闻之感慨良多,便上前攀谈。两人相谈甚欢,酒酣之余他便言称愿追随我寻觅天下名士,望于莽中有所建树。”

朱雀道:“先前听二哥谈及慕容公,我便想若他未曾遇见阁主,一定终有一天要效于慕容氏以报恩。”

念尘捻着杯子忽地笑道:“如今他不也弃了我南下去寻慕容氏了?知恩必报,也是忠义之士。”

玄舞忙给朱雀使了个眼色,岔开话题道:“第二入阁的是朱雀罢,阁主还记得见他时是何场景?”

念尘看着朱雀,长叹道:“凤哥儿天人之姿,见者如何能忘?”

朱雀便皱眉:“可不是,小倌总要有几分姿色才能在那腌臜地方讨生活。”

念尘摇头,向他举杯示意,饮下后道:“凤凰岂会久栖朽木之上?你若觉得旧事不堪回首,那便不提。”转眼向玄舞道,“如卿要是想知道,便让凤歌私下同你说罢。”

朱雀却扬唇笑起来:“凤凰死而后生,从前事早化成灰烬,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是庐陵人,生父发觉生母与人有私便一直嫌恶我,后来生母离家与奸夫私奔了,我也因为家徒四壁而又生得女儿相便被卖了。我接第一个客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觉恶心,又无力反抗,就这么浑浑噩噩呆了几年。”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仰头饮酒。

“我与二哥结识后便继续南下去浔阳找墨炼,为劝他加入我,也为托他给二哥打柄长刀。那时他不在,我便掏了他从前给我当信物的玄铁牌子把他刚建成的浔阳剑庄收了。”念尘说着边笑边摇了摇头,“你们若还记得开始有段时间每每见到他都没个好脸子,就是因为他入阁其实是被强招的,又不愿违心背诺。”

朱雀佯装鄙夷地哼了一声。

念尘倒不以为然:“兵者诡道也,如今他不也服服帖帖尽心尽责?总之后来我一时兴起,顺着赣江一路下去到了庐陵,想换马车去看看惶恐滩,不过路上便遇见那时震动庐陵的屠馆事件。”

“啊,此事我也知道。”文甫惊讶道,“我当时还在岳阳寒窗苦读,是事发一月后才有所耳闻。还算有些规模的风尾馆,全馆除小倌外,管事仆从数十来人被一夜屠尽。当时传言说是原风尾小头牌因年老色衰再不得宠便受了苛待,一时不平便起了杀意。”

念尘挑眉道:“人们是这样说的?”

朱雀不以为然地耸肩道:“诚然我十六岁时身子骨已然长成,自然不再是头牌,但我又怎会为所谓荣宠便傻那帮恶人?那时有个刚被卖至馆里的七岁小娃因为闹得厉害被打死了,这种事虽然屡见不鲜了,我还是想着去看看他,倒让我发现他手上戴着我生母常戴着的镯子。”见文甫惊讶地又“啊”了一声,他便冷笑点头道,“是啊,那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问了才知道是我那猪狗不如的生父偷摸着拐来卖的。那数年的恨意交织重叠,直冲囟门,想着我这一生踏不出这个腌臜地,不若就这么死了,但便是死也要拉上这些年逼我害我的猪狗——天命待我不公至极,我又何必顺之?也亏得昔年为博恩客一笑被逼着学了剑舞,那手功夫拿着真剑去斩杀熟睡之人,不过是砍瓜切菜罢了。”

文甫面上毫无鄙薄嫌弃之意,只是拍手道:“我素来知你有傲气,却不知你如此血性。”说着冲他双手举杯,一饮而尽,“此杯敬你。”

念尘也会心笑着感叹道:“犹记得那日见你满身血污,双眼却凌厉明亮,无论是那天边薄近西山的晚阳还是璀璨夺目的长庚都比不过。于是我藏匿了这个杀人者,把他带去了他想要去的地方,让他完成了最后的心愿。所幸他完事后虽不发一言,却一路追随我,直到如今。”

朱雀淡淡道:“说起来也有些可惜,那镯子好歹是足金打的,我却让那人吞了下去,挨了半夜才死。早知一刀结果了他最好,这样后来我们路遇打劫时也能当了镯子换些钱财,不至饿了几日才回到浔阳剑庄。”

念尘皱眉笑起来:“你道句谢也就罢了,这些多余的事实在不必再说。不过也是那次遭劫你开口说了话,不然我一直当你是个哑巴。”

朱雀也笑,举杯向念尘道:“多谢阁主。”

两人饮完酒,朱雀便回头去看玄舞:“不是你提起来要听的,怎么一句话都没有?可是觉得脏了耳朵?”

不看还不打紧,他这才发现玄舞瘪着嘴眼泪汪汪地闷了好几杯酒,白润的面颊上浮起两片绯云来,忙把她手里酒杯夺下,慌道:“你今日没带鞭子来罢?”

玄舞抽噎道:“你我同行四载,如何这些事我从不知道?我还笑过你剑法阴柔如女子,这样过分的玩笑话揭人伤疤,你怎么从不辩驳?”

朱雀叹了口气:“出任务时手下人喝醉了的荤话你听了都要皱眉,我这些事你听了做什么?何况我剑法确实师出女剑师,你又不知道我伤疤在那,我也不生气,为何要同你辩驳?”

念尘和文甫对视一笑,清了清嗓子道:“柳四小姐出生入死、拔箭医疮时都不曾落泪,怎的听了凤歌的事就哭成这样了?”

朱雀睨了他们一眼,手又在玄舞头上轻轻拍了拍:“她这是喝醉了,阁主看不出来?”

念尘只笑着点头道:“也是你的故事比许三哥那话本子故事更好下酒,才叫她吃得这样醉。也罢,如卿是第三个入阁的,因着那家世、美貌和剑术,她的名号事迹在莽中传得可比其他三人响,在座诸位也都知道。”

文甫点头,看向玄舞的眼神里有敬有怜:“可无论听说多少遍,都会感叹青州柳家何其英烈,这位柳四小姐何其坚韧。”

这位何其坚韧的柳四小姐晕乎乎地见三人都望着自己,拍了拍脸笑道:“没醉!”

朱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拎起酒坛给三人的分酒壶都满上,故意略过玄舞,然后冲守在门外的小厮打了个响指道:“请你去拿些解酒的茶水来罢。”

文甫摇了摇头,问道:“三哥是第四?我只有徐夫人的知道得详尽些,还真不知道三哥这样草莽汉子当时是怎么归顺阁主的。”

念尘抬眼想了半晌,笑起来:“还是因为墨炼那小子。他不在浔阳是四处游历去了,说是找铸剑的料子和秘方。龙泉宝剑一向出名,他便往川渝那边闯,结果在三哥的地上说看见了什么稀罕矿土,拿火球开山,结果山崩地裂,砸了徐夫人的一家酒庄。你刚才说三哥如何爱重夫人,也知道这猢狲该是何下场了?”

文甫大笑起来:“想必没少吃苦头罢?”

念尘又笑:“他倒还算机灵,看出寨子里金戈铁器不够,便自称是浔阳剑师,露了几手功夫,这才被饶了一命,留在寨子里打了半年铁,趁寨子里给夫人庆生忙得不可开交才逃了出来。回到浔阳发现剑庄还被我收了,于是给我写信痛骂我趁火打劫,却又道‘锦城许原者,力大可比恶来也’,又有稀奇金铁可以造剑,说要想他入阁入得心服口服,便把这寨子收了送他当赔礼。我安顿好如卿便和二哥一同往锦城去了,本来只是想拜会一二,就报了真名号,结果徐夫人一见我的拜帖便遣了她夫君亲自下山来迎。见面后话也没说几句,夫妻二人便说只要我保寨中弟兄性命便愿意归顺——结果此行最难的居然是行蜀道,果然难于登天。”

朱雀听了也笑道:“徐夫人举寨归降之事我也知道——三哥惧内之名在阁中传遍了,底下人都爱拿这个事打趣逗乐,他几次听了都乐呵呵地点头说‘神女之言安敢不听耶’,于是后来大家都唤他作‘神女座下虎’。”

“不过那墨炼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文甫也道,“我记得他出生湘北墨家,怎么到了浔阳?”

“确是湘北墨家人。”念尘点头:“墨家历代出名臣,墨炼有位亲近的叔爷爷在朝主持修经注,我便自小与这猢狲为友,也算冤家孽缘。后来墨家内讧,新掌权的那一支暗害了那位墨叔爷,墨炼自请除名,跑出来打铁了。”他说着喟然叹道,“你们见他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其实心里藏了不少事。他不愿死在锦城也是因为大仇未报。”

朱雀也叹道:“其实我早年问过他想如何报仇,若只是要偿命,我轻轻松松便可替他杀了那位害他叔爷的家主。他却对我笑道:‘不过朽木一高枝,剪去又于我何益?须得将这树都连根拔起,碎为齑粉,方得兴味。’”

“如今墨家在朝中并无高官要职,他想怎么做我便由着他去,正好如今朝中腐朽,我可以墨家之事为由去浊引清。”念尘见文甫眉头紧锁,连闷三杯酒,知他心中烦闷,便聊起他入阁之事,“斐伭来我阁中时,萦雪阁已初有规模了——是泺城反击虎门?这位公子长身玉立,身披鹤氅踏雪而来,我还道是哪里的仙人道士。”

朱雀托腮回忆道:“可不是,那时候我们四个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仲裁大人能一一念出我们名讳还挺唬人的,我和青白二人一度以为你能卜会算有妖法。”

文甫笑起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只可惜门主暗弱,又刚愎自用,才让虎门陷入灭顶之灾。”

“我只庆幸他是个庸人,若是奇才又得你襄助,萦雪阁早就灭于泺城了。”念尘说着松了口气。

朱雀点头,看向在一旁不知什么时候枕着胳膊睡着了的玄舞,只觉好笑:“也不知道这娇小姐逞的什么能,非要犟着和几个大老爷们喝酒。”

此时夜已降临,弦月低挂,晚风凉凉地刮进饮冰斋,吹得玄舞一个哆嗦却仍旧没醒,三人便都笑了起来。念尘指了指旁边的卧榻道:“凤哥儿你把她挪过去吧,别着了风又病倒一个。”

文甫扬眉道:“我以为阁主要说今夜就这么散了?”

念尘干笑两声,手一扬又是一杯酒:“我还没醉得不省人事,那些事还缠着我呢。今日便由我喝他个天昏地暗,待明日风吹酒醒再说这些愁事罪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那头朱雀给玄舞盖好薄毯,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才转过身来。

念尘看着他,又看看文甫,笑着举起杯:“而今饮冰斋中可不是坐了三位惆怅客,自当酒浇磈垒,不醉不归。”

文甫无奈地笑了笑,举杯略高声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朱雀也举杯接道:“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三人的确各怀愁绪,一盅复一盏,久不停杯。待那坛离人泪见了底,念尘又让小厮从柳树下启了两坛年前埋的西凤酒。酒过三巡,渐有狂态,三人便在院子里席地而坐,推杯换盏,吟曲颂诗。

待东方渐白,玄舞倒是醒了。她惊觉自己和衣躺了一夜,忙起身,却不见三人,便以为酒局早散了,这才略略放心,拿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解酒茶,慢慢品着出了饮冰斋。

待她借着晨光熹微辨认清楚地上那灰蒙蒙的一团物事,差点把手里的茶碗给砸了。她有些迟疑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果然是躺得横七竖八的那三人,又好气又无奈地提高声音唤人来帮忙。

朱雀隐隐约约听见玄舞的声音倒是眯着眼睛抬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失去意识,头一歪又昏迷了。

玄舞当然看见了,气得笑出声来:“让你们借酒浇愁,这是要浇出人命来了!真是胡闹,待我回阁一定让三哥训你们一顿,连带着阁主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拾肆:醇酒千杯刘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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