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剂减量的岱雪醒了过来。
准确来说,药剂师来之前她就恢复了意识。被卸除的神经增幅插件长期通过干预激素调节来增强她的神经敏感度,这具身体对作用于神经的药物的耐受程度已经远超常人。
“让我来梳理一下现状。”
蹲在被重击颈动脉窦的简遂宁身边,岱雪拔掉手上的针头,顶着体内残留的药劲思考着。
“我接了委托,进入那个锦鲤公司前员工家里,用脑机拷贝了旧网计算机里的数据导入一个芯片里,委托人亲自来取的。那之后我就断片了,再醒过来时就在这里。”
岱雪环顾四周,只见各式仪器和密布的药剂管线,越发觉得自己是在一间实验室里,还是做人体实验的那种。观察室区域没有设置监控,不知道是在保护患者**,还是隐匿正在进行的研究。第一次醒来时她就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岱雪耐心等到简遂宁解开拘束,便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天,这帮家伙把我身上的战斗义体和黑客插件全拆了,更别说身上的武器……妈的,我的锯子!”岱雪想起那把特制的近身武器,肉疼得要命,“我得找点东西用,这里要真是什么做人体实验的地方,赤手空拳是逃不出去的。”
东西自然有现成的。数日的卧床让她肌肉有些僵硬,很费了些力气才把简遂宁的特制研究用插件从她耳后的脑机接口上拔下来。这种强行拔下的做法并不科学,也不安全,但岱雪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紧接着做了更加危险的事——把未经检查的他人的脑机插件接入了自己的脑机接口。
浏览插件的数据。岱雪找到了整个二所的结构示意图,也找到了简遂宁所说的交互功能。看得出来这个插件虽然是工作所需,但简遂宁并不只拿它工作。“改一下,勉强能当黑客插件用。”岱雪修改了一部分程序,把交互功能强化到可以破解其他电子设备的状态。虽然远达不到之前的水准,但也足够给她争取到一些时间,不至于被立刻发现。
插件中大部分功能都是岱雪见过的,只有一项功能非常奇怪。这个插件会严密监测植入者的身体状态,严密到细小的外伤也会进行提醒。岱雪拔下针头后没管手上的针眼,在她破解插件的使用权限后,这个功能就一直在提示伤处。她试图关掉这个功能,关不掉,监测功能被设置为始终强制运行。
“反正很快能愈合,不管提示了,现在就走。”
岱雪用插件的权限刷开观察室的门,逃了出去。
深夜的二所没什么人,金属制的光滑墙面反射廊灯的冷光。岱雪丝毫不敢停留,离开观察室区域后避开巡逻的安保机器人,迅速黑掉几个监控探头,冲进安全通道。
她刚下了几层楼梯便听到警报的声音。“糟糕,这个插件没法复制旧的监控数据覆盖实时画面,探头的异常被发现了。”安保机器人朝着安全通道围拢过来,岱雪果断放弃了原定的逃跑路线,从安全通道撤回楼内的走廊。
她人在四层,地图上标注这里是专用检查区域,放置了大量的仪器和材料,为便于检修,增设了几条员工通道。岱雪果断朝最近的员工通道入口跑去,持械的安保机器人在她身后打开安全通道的门,紧追不舍。
“几条公司狗,也想把我关在这儿。”岱雪咬着牙,启动了远程扫描。她本就憋着一口气,顶着防火墙警告黑进一台安保机器人的控制中枢,几秒之后机器人调转枪口,朝着身后的机械同僚无差别扫射起来。子弹把周围的大型仪器轰得千疮百孔,其他机器人举枪还击,一时间火光一片。
岱雪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强行装配插件,能够让摄像头短暂失灵已属不易,此时强行破解安保机器人,插件敲着她的神经疯狂报错,接口周围的皮肤都被烫焦。岱雪拼命保持清醒,速度不减,终于摸到了员工通道的门。
她用插件扫描——无权限。
门打不开。
那一台机器人已经被打成废铁,混战已然结束。剩余正常工作的机器人朝她涌来,后面还远远跟着负责清除威胁的人类员工。此处通道被几台大型仪器挡着,凭速度突围已无可能,几近完全损坏的插件也无法再发挥什么作用。
岱雪心一横,猛然发力朝门撞去。
她撞上通道门的前一瞬,门猛地向内打开,一双手把她拉了进去。
岱雪因惯性往前冲了两步,她刹停自己后转过身来,看到本该昏厥的简遂宁刚把员工通道大门锁好。
“你——”
“跟我来。”
两人同时出声。简遂宁没给岱雪反应的时间,匆匆下楼。
岱雪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声音,转头跟上。
两人一路到了地下,和二所本身一样面积的地下空间里不仅有尸库,还有停车场,停放二所类似救护车的专用车辆。停车场并不对外开放,出入口都在隐蔽处。简遂宁直接走向一辆车,对岱雪道:“偷车会吗?黑了这辆车。”
“你是在帮实验品逃离实验室吗,实验员小姐?”岱雪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当然不是,我们是一起逃出这里。看来解开拘束带的诚意还不够请你帮我偷车,那我还需要做些什么?”简遂宁就像没听到追兵赶来,不紧不慢的态度像在逼迫岱雪做决定。
岱雪捂着耳后,仰天骂了一句栉都粗口,接管了那辆“救护车”的使用权限。
插件彻底报废,岱雪拔掉插件钻进车里,疼得直吸气。驾驶位的简遂宁发动车子,轰开停车场的闸门冲出去。二所的一切被她们甩在身后。
栉都沿海,二所毗邻的环城路挨着黑暗的水面。简遂宁一边提速往北区更荒凉的地带开,一边摸索着把车里的一个芯片样的东西拔出来掰断,打开车窗丢进海里。
“……那是什么?”
“定位器。”
“这是干什么,秘密转院?要这么大阵仗吗?”右耳后伤口流出稀薄的血,顺着岱雪的手腕滑进袖子里。
“车里有包扎用的绷带和药,你自己处理一下。”简遂宁朝后一指,“这里可不是医院,是过载病的观察研究站。”
“停车,你说的东西都在后面,和驾驶室是隔开的。”
也许是判断已经逃出了足够的距离,简遂宁把车停在了尘土飞扬的环城路边。岱雪认得这里,这片区域曾被买下来准备开发,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搁置,如今形同死城。隔着车窗往远处看,栉都的五彩霓虹仍在闪烁不休。
岱雪沾血的手准备开门时,喀哒一声,简遂宁锁上了车门。
“如果我打开车门,你会第一时间跑得不见踪影吧。”
驾驶室的顶灯开着,简遂宁审视地盯着岱雪,她语气并无责备之意,仿佛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这也确实是事实,被说中了心思的岱雪露出不惮死斗的戒备神色。
“你不需要紧张。我不为公司做事,不是要害你,也不会带你去哪。出于一些原因,我需要帮你出来,所以我调低了你使用的麻醉剂浓度,解开了你的拘束带,现在和你一起来到了这里。”
简遂宁看着岱雪的眼睛:“我有委托要给你。”
“委托?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我查了很多年,一直没有结果。”
“那,为什么是我?”岱雪嗤笑,“我只是一介阶下囚,而你是那边的研究员,钱到位的话,暗中找位能干的雇佣兵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也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简遂宁似乎早有预料她会这样说。“你的脑机,现在可以启动数据清理吗?”
“可以。”
“显示没有冗余数据对吧?你在二所期间,脑机没有被添加过任何数据。”岱雪接收到一条交互信息,来自不认识的陌生脑机。“把这个输入进去,手动检查空间。”
那是段脑机指令,岱雪检查后依言照做。简遂宁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结果是你的脑机已经被强行扩容,扩充后你的脑机多出一块隐藏的存储空间,大小未知,可以通过我发给你的指令检索到。那里面有个加密数据包,形似冗余数据,大小同样未知。”
岱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找到了那块隐藏空间里的数据包,然而脑机给出的解析目录里只有一个图片文件,其余的全都标注损坏,且无法被删除。岱雪尝试了几种常规的解开加密的手段,终于还原了那个图片文件,将它打开。
“你看到那份名单了吧。”简遂宁说。
那个图片文件是一张纸的扫描件,纸上是十个字迹各异的手写签名。所签名字为云浊、洛新棠、无维、愆砂、灰鹤、铄石、流金、吊客、澈明、简谐。
“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这位叫无维的是二十年前旧网毁灭的元凶吧。”岱雪道。
“很有可能,但我要你查的是另一个人,简谐。这个人死于二十年前,那时她是研究员,很可能有公司背景。此后她的名字就像被完全抹去,我动用了所有手段,甚至加入公司旗下的研究所,可我没有找到关于她的任何信息,没有任何地方记载这个人。”
简遂宁深吸一口气,说:“直到看到你脑袋里这份名单。”
“你怎么确定这个签名就是你要找的简谐留下的?栉都同名的人很多吧。”
“我确定,她在签名时习惯在名字后面画一条小波浪,我绝不会认错。”
扫描件上的简谐两个字虽然略显模糊,但后面确实有一条小波浪。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获得的这些数据,可以帮我查到关于简谐的事。”简遂宁回答。
岱雪看着她:“我还没有打算帮你。何况,这只是一堆不明数据。”
“那么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岱雪的反应似乎又在简遂宁预料之内,“脑机扩容,如果不安装插件,这件事按理说只有开颅手术可以做到,但你显然没有做过这种手术。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但你的脑机记录显示扩容和数据包植入是同时发生的,非常精确。”
“这些不明数据,给你的脑机做了强行扩容,为的是在其中找到一个隐藏的空间躲藏进去。”
“而扩容本身,对你的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你记忆区块的神经细胞内正在发生异常的蛋白质降解,这些降解活动可能造成记忆流失的症状。经过计算,降解的最短周期大约是七天。也就是说,在没有干预的情况下,最短只需要七天,你就会忘记某些事情,或者丧失某项技能。”
“你作为兼修黑客技术的雇佣兵,应该清楚未知数据的危险性吧?在你记忆能力受损的同时,这些数据是否还有其他功效,你的大脑会不会进一步被破坏,都是未知的。”
“但如果你和我合作,查清楚这些数据的来源,就能解决它们带来的风险。”
简遂宁看向岱雪:“与此同时,我会帮你监管隐藏空间,想办法让你的大脑恢复正常。”
信息量太大,雇佣兵一时表情迷茫,但她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我从一开始就没得选,对吧?”她说。
“嗯,算是吧。”简遂宁回答。
“那好,这个委托我接了。”
简遂宁高兴地伸出手,岱雪也伸手回握。研究员的手干净且白皙,岱雪甚至看得到她皮下蓝色的静脉血管。雇佣兵的手异常危险地收紧,关节好像某种野兽牙齿咬合。简遂宁感觉到了那股隐而未发的力道,但她只是温和地笑笑,松开了对方。
“这么说,我也是过载病人了?”岱雪问。
“你的情况很特殊。人体的义体植入量有一个承受上限,叫义体容量,这个上限由许多因素决定。而过载病是指植入义体的实际量超出义体容量导致的植入者器官失能。至于异常因素导致义体所占容量大幅增加,以至于超出承受范围的……也可以算是过载病。”
“好,和大科学家合作之后我怕是要金盆洗手,不做雇佣兵只好去工厂,到时候哪里都不会要一个过载病人。”岱雪往后靠在副驾的座位上,耳后的血止住,现在跑也跑不掉,她反而轻松了许多。
简遂宁晦暗的眸子盯着她。“看着我的眼睛。”那人突然说。
岱雪转头的瞬间,简遂宁手握不知从哪掏出来的折叠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的右眼扎去!
岱雪的动作比思维更快,她一把抓住简遂宁握刀的右手,那刀尖堪堪停在眼球的毫厘之外。“我擦!你疯了!”岱雪破口骂道,感到大拇指上热流涌过,定睛一看,简遂宁竟然握着刀刃的部分,方才她那雷霆一抓让简遂宁的手和锋利的刀口亲密接触,血已经流了下来。
看到岱雪手忙脚乱,没心没肺的简遂宁竟然笑了。
“你还笑!开门,我去后面拿药给你包扎。”岱雪瞪她。
“你看着我的眼睛的吧。正常的人,就算是自己知晓自己手部的动作,用自己的手快速挥向眼睛时,也还是会控制不住地眨眼。我刚才眨眼了吗?”
岱雪不解其意,认真回忆了一下,简遂宁还真的没眨眼。
简遂宁摊开冒血的右手:“那你握住我的手时,我有皱眉或者其他吃痛的表现吗?”
岱雪再次摇头。
“嗯,这就对了。”简遂宁表情十分轻松,“我也是过载患者,也是神经方面的问题。我情绪很弱,没有痛觉,也丧失了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这些简单的反射,我都几乎没有。”
“先包扎。”岱雪下车取来了药品和纱布,为简遂宁包扎伤口。包扎完成后,岱雪才后知后觉道:“怪不得你的插件要加入外伤监测,没有痛觉岂不是自己受伤都不知道?”
“是啊。”简遂宁点头。
两人无言沉默。良久。
“关于委托,我大致有点思路了。但在开始动手查之前,我需要重新把需要的义体装回来,还要几件趁手的武器。”岱雪开口道。
“好办,我的存款在身上,你拿去用就好。”
“这么大方?那我就不客气了。”岱雪想了想,“先陪我去找一个人。”
简遂宁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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