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第三日,东海潮退。琅琊台高耸,崖壁挂冰,像无数柄倒悬的剑。晨雾自海面涌来,一层层裹住高台,也裹住台下绵延十里的玄色军营。炊烟升起,被湿风吹得七零八落,像未织就的网。
林燕披玄铁大氅,扶栏东望。他身后,黎川正用匕首尖在雾中虚划潮位线,黑夫卸了铜面罩,任海风把脸上盐霜吹成白花;林伍蹲在台基,以毛笔蘸海水,在竹简上写“潮高六尺,东北风三级,可出船”。每一笔都像给未知的战场标刻度。
号角自雾底传来,低而沉,像巨鲸浮出海面。四人同时抬头——那是楼船“玄龙”号试航的信号,也是秦王给他们的最后通牒:十年之约,今年;齐国,必须下海。
楼船“玄龙”号泊于台下,高十丈,帆五道,龙骨以千年铁木为芯,外覆铜板,远远望去像一条刚离水的黑鲸。船首刻玄龙首,龙角昂扬,龙目嵌夜明珠,白日亦生辉;夜里则闪如兽瞳,照见甲板上来回奔走的工匠与弩手。
嬴政立于龙首之顶,披玄狐大氅,腰间镇国剑剑脊暗红,像一条冻住的血线。他俯视四人,声音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字字如铁:
“十年之约,第三年,寡人要齐地。齐亡,楚孤;楚孤,天下定。诸位——给寡人把东海,变成秦的内湖。”
四人同时拱手,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却同样如铁:
“诺!”
试航归泊,夜已深。中军帐内烛火摇曳,地图铺满整案,那是齐南疆域——琅琊、即墨、烟台,像一条被海浪啃得参差不齐的丝带。林燕以匕首尖轻敲“胶州湾”:
“齐人恃海为堑,未料秦能跨海。此湾,便是我们踏入齐国的第一步。”
黎川递上一卷竹简:齐相后胜贪金,楚系外戚与田氏宗室斗得正欢;即墨守将田忌孙田单,年逾花甲,擅火攻,但兵力不足三万。黑夫咧嘴:“火攻?咱们用水攻陪他玩玩。”
林伍补一句:“腊月北风紧,十日可造船二百;轻骑三万,借潮势一日夜可抵湾口。先夺码头,再围即墨,齐南门户顿开。”
嬴政听罢,只淡淡一句:“船不够,再造;风不顺,等。寡人只要结果——齐国海岸线,一寸不留。”
腊月二十,琅琊湾变成一座巨大的工地。斧凿声、铁锤声、号子声,昼夜不息。秦人把附近山砍成秃岭,又拆百姓旧屋取梁木,短短七日,造出楼船一百八十艘,蒙冲、斗舰不计其数。船身刷黑漆,以玄龙为号,远远望去,像一片浮动的墨云。
黎川每日在船坞巡视,把“秦”字篆体刻满每一片舵叶,像给未来埋签名。黑夫操练水手,让北地铁骑下海学掌舵,马嘶与浪吼混在一处。林伍则把粮、水、肉干、火油,按十日份装进仓底,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跨海作战,拼的就是后勤。
除夕夜,工地灯火连天。工匠烤火守岁,却不敢停工;嬴政巡至船首,亲自给每条船系一条红绳,取“见血开刃”之意。红绳在风里飘,像无数条细小的血舌。
正月初三,北风骤起,风速七级,潮高六尺。林燕下令:试航!
楼船列阵而出,帆张如鹏翼,破开碧浪,驶向雾海。浪头高达丈余,船身微侧,又稳稳扶正,像一条学会呼吸的龙。秦卒抱桅杆呕吐,吐完又笑,笑声被风撕碎,散在浪里。
试航归泊,无一船损。黎川把“可战”二字写进竹简,笔尖透纸,像要钉住大海。嬴政看罢,只说一句:“风予我,潮予我,齐予我。”
正月十二夜,玄龙船队乘风而出,帆影连天,像一条横亘二十里的黑云,直扑胶州湾。湾口灯塔发现时,已来不及示警;秦弩火箭覆盖,灯塔守军瞬间成火球。
船队靠岸,轻骑涉水而登,沙滩如绵,马蹄陷至踝,却不减速。田单闻讯,率兵来援,被黑夫铁骑拦腰截断;林燕亲率楼船兵,绕至齐军背后,两面夹击,齐军大溃,死伤万余,田单仅以身免。
秦人一日下胶州,未屠城,只缴械、封府库、贴安民告示:降者免死,抗者灭族。百姓战战兢兢,却发现秦军不再“屠”,而是“收”——收人、收心、收土地。
胶州既失,即墨成门户。田单收残兵两万,凭城死守,更放言:秦人敢来,必以火攻报之!
林燕笑:“火?我送水。”他命工师夜掘渠,引海水绕城西,再于上游筑坝。二月朔,坝闸开,咸潮灌城,灭火于未燃。田单眼睁睁看着火油罐被水泡烂,城墙基脚却渐被蚀空。
第三日,秦弩车集于东门外,万箭齐发,专射城碟;楼船则于海面列阵,投石机抛火球,城内屋舍次第起火,水与火共舞,冰与铁齐鸣。田单披甲登城,亲自擂鼓,鼓面却被流矢射破,声如裂帛。
夜半,城西墙脚轰然塌陷,秦骑踏浪而入。田单知大势已去,率亲兵巷战至天明,力竭被擒。林燕未辱,只问一句:“火攻失效,何感想?”
老人笑出一口血:“天予秦,非战之罪。”
即墨降,秦人未屠城。林燕命人张贴告示:田氏宗室迁咸阳,百姓各安其业;青壮愿从军者,编入“玄龙军”,赐田赐宅,十年免赋。齐人始信——秦卒真的不再“屠”,而是“收”。
黎川在城头刻字:“即墨归秦,齐南已开。”刻完,把匕首抛进海里,像给旧战场送终。
即墨既失,临淄震恐。齐相后胜贪金,早已暗通咸阳;齐王建仓皇北逃,欲联赵残余,却被自己人出卖,途中被秦骑截获。临淄不战而降,秦军入城时,百姓夹道,却不是惧,而是看热闹——他们想看看,传说中的“玄龙”长什么样。
嬴政入城当日,阳光正好,他把田单请上城楼,亲自斟酒:“老将军,火攻失效,可否再教寡人水攻?”田单苦笑,一饮而尽,酒杯掷下城,碎成齑粉,像给旧齐送终。
三月,玄龙船队沿海南下,连取烟台、威海、成山角,最后停在胶州湾最东端——天之尽头。林燕立于船首,看朝阳跃出海面,金光照在玄龙旗上,旗心“秦”字被镀上一层金边,像一条刚出水的龙,张牙舞爪,准备吞噬整个天下。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雪原上那柄秦剑,想起易水边那支断箭,想起辽东冰壕里那声巨响。原来所谓旅途,从未结束;所谓历史,只是他们亲手劈开的一条缝,而缝的尽头,是更辽阔的未知。
潮声如雷,帆影如云。楼船向前,四人并肩,背对陆地,面向大海——
而这一次,他们要把整个东海,变成秦的内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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