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集合点在乌龙巷末端的一处小房子里,谢明上前敲门,门露出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不二?”齐珂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齐姐姐!”小胖子侧身让开一条道,引着他们边往屋子里走边道:“你宫里那位尧舜姐姐受过重伤,按理是活不下来的,可我方才探她筋脉,能将全身筋脉重连,血肉重塑,定是高人。姐姐可还记得当初救她的是何人?”
“是我爹爹。”齐珂面色一沉,不二愣了愣,抿住嘴。
其实这世间并无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一个人的筋脉断了便是断了,又怎能再接起来,但唯有……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以命换命,以自己血肉换他人血肉,以自身筋脉换他人筋脉,那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二自觉闭上嘴,屋里原本里有争吵声,但是探查到门外有人过来,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珂珂,你们可算回来了,怎么样?肚子还疼吗?茅房一趟,是不是全身舒畅?不过,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怎么会无缘无故……”
“闭嘴!”谢明打断他,踏进门。
屋子两边共摆放着六张椅子,坐在左边最上首位置上的是一个头发灰白,发丝打结的中年男人,乍一看衣衫褴褛,但仔细瞧,破布衣服上面却有许多小巧思,比如自左上领口到右下衣摆一共有十个补丁,每个补丁大小不一,但其实都是大大小小的口袋,有的鼓囊着,有的干瘪着。
他的脖子上少说戴了十来串样式不同,但不是缺颗珠子,就是断了半根链子被他打结修好的串串,压得他原本就有些前倾的脖子看上去更往前移了不少。他的十根手指亦然,戴满坑坑洼洼的戒指。
但最醒目的,还是靠在他椅子边上的一根碧绿色,泛着淡淡青光的长棍——打狗棒。
“你居然也在。”齐珂面色森然,冷冷地看着座上的男人。
“孩子,按辈分,你当唤我一声世伯。”洪弛长叹一声站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少女,经年未见,女孩儿已出落得明媚娇艳,而那个十一年前只到他大腿的小男孩已长成翩翩少年,他的眼中不自觉盈上泪光。
“你也配?”齐珂冷哼,余光瞥了一眼感受到她对洪弛的敌意后有些无措的谢明,板着脸道:“我同他的恩怨与你无关,于情于礼,拜一拜吧。”
说罢,她冷着脸走到一旁,谢明又犹豫地看了看她,对上洪弛渴盼的眼神,终是俯身拱手作揖:“见过世伯。”
“哎!孩子!”洪弛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他颤抖着手想要抚上谢明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收回手,愧疚地摇了摇头,努力憋住眼泪:“当年是我去晚了,没能救下你爹娘和族人。”
“哼,你到得还没我早。”齐珂抬眼,眼中满是不屑。
“冉冉……”云之恒不赞同地出声,齐珂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你们方才聊到哪儿了?你可知谢云帆在何处?”
“海中崇晟岛。”洪弛面色肃然:“等不到后天,我们今晚就去。我率帮众与你们合力破阵,一个刚重集不久的朱雀坛而已,难道还能翻出天大的浪来?!”
“不行!”云之恒出声打断:“暗号未拿到,去也是枉然。”
“我们的目的是救谢兄,不是拿天窥诀!”洪弛厉声反驳,云之恒微眯起眼睛,他漆黑的瞳孔深邃,似乎隐隐有股暗流涌动,忽然唇边溢出一声轻笑:“他自寻死路,你要把我们都搭上去吗?”
“你什么意思?”齐珂和谢明刚到,听得云里雾里,谢明闻言更是眉头紧蹙,他上前擒住云之恒的胳膊:“把话说清楚。”
“谢云帆探得魔教云雀坛驻地,率着你谢家天窥诀一众高手自寻死路去了。”云之恒目光锐利如刀,冰冷刺骨:“我原以为他只是先行探路,不打算动手,等我们到了再里应外合把朱雀坛一网打尽,可他太蠢,以身为饵,深入虎穴,却反被叶佳良瓮中捉鳖,如今魔教要用他逼天窥诀六位守夜人和影子们现身。”
“什么?!”谢明不敢相信:“谢叔绝不是冲动之人!”
“可事实就是如此!”云之恒拨开他的手,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盒,甩到桌上,盒子弹开的瞬间,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一根拇指,指甲盖三裂,指头上一枚青玉戒指。
“这……”谢明不可置信地捧起盒子,猛地转头盯住云之恒,眼中一下子冲满血丝:“谁给的?”
“箭手。”
“是他?”齐珂和向玉并肩而立,听到云之恒的话,她微微侧头低声问道,向玉摇头:“不是他的箭。”
“守夜人和影子不会为了谢叔现身。”谢明捧着盒子喃喃,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众人道:“只要掌诀者不下令,他们绝不会现身!谢叔他……他为报仇而去,陷入如今局面,他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牺牲天窥诀。”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云之恒清寒的眸子泛冷:“所以他,不必救。如今要做的,是想一想谢云帆死后,天窥诀何去何从?你——”他看向谢明:“谢家公子,如何把天窥诀拿到手。”
“天窥诀暗号,你可知晓?”看到谢明一瞬间波涛汹涌的眸子,云之恒开口问道。
“不知。”谢明摇头。
“那便等。等到太子和曲维舟拿到暗号回来,后天崇晟岛之行,必是朱雀坛设下的圈套,我们将计就计,伪造一份密函去救人,阿明,我要你拿到暗号后,掌天窥诀!天窥诀中高手吧众多,你率领他们与我们一道,诛杀沧澜城朱雀坛!至于马家那两个,不必留。”
“为何?你们不是答应要救……”林耕耘刚一出声便被云之恒打断,他看向还在一旁咬耳朵的齐珂向玉:“是他们答应,不是我。”他将衣服上一根露出来的线头随手揪去:“马家能为陛下做的,已经都做完了。马家父子知道太多,留不得。你以为如何?”
他眸色深深,最后落在一脸无所谓的向玉脸上,他刚和齐珂说完话,抬眼正对上云之恒颇具威慑力的眼神,唇边忽然绽开一抹比春花还要烂漫的笑容,把玩着腰带上的长穗:“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你最好是。”云之恒幽幽道,忽而猛地起身,拦住洪弛去路:“你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洪弛以打狗棍作拐,他的右脚受了伤,破布衣衫下能隐约看见两圈渗出血的白纱,洪弛见云之恒目光慑人地看着他,不屑地笑了笑,用打狗棍拨开他的手:
“年轻人,你才多大?能懂多少事?今日我教你,勿意,勿必,勿固,勿我。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说罢,他转头深深看了谢明一眼,拄着打狗棍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前辈!”云之恒背对着他突然出声,洪弛顿住脚步,身后响起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明者因时而变,智者随事而制。天下法则,不以年岁论英雄,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我,还轮不到您来教!”
向玉单眉挑起,凑近齐珂低声道:“他一直这么狂吗?”
齐珂没有言语,她蹙眉看向洪弛,只见他轻轻勾了勾唇角:“且看将来!”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他会动手?”一直没有说话的君莫开口问。
“他没机会。”云之恒阴沉着脸,呼出一口气转向谢明,一字一顿道:“阿明,你才是谢家家主,该掌天窥诀的是你,不是谢云帆。”
谢明没有言语,他盖上手中的盒子,静静看着云之恒,半晌,沉默着点了点头,齐珂眼睛微眯,看到云之恒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再等等吧,一路快马加鞭,曲维舟他们也该到了。”
-
古道驿站,荒芜一片,杂草丛生,路边歪着两棵枯树,乌鸦啼鸣,叫得人心烦意乱。
“吃点儿。”李康宁把一碗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面条推到曲维舟跟前,他的厨艺极好,这一路过来,三餐皆是由他掌厨,每到一站,就算是荒无人烟的山野,都能凭空出现一座厨具齐全的小厨房。
“我没有探查到暗中有人。”第一日曲维舟看着青青河畔那一座一看就是刚沏好的“独立厨房”,皱眉同李康宁说道。
“本来就只你我二人。”
“当朝太子没有暗卫?”
“都先我们一步布置这些了,布置完就往下一处去,不会跟着我们。” 彼时,李康宁一把菜刀舞得飞起,刷刷刷几下就讲一根胡萝卜切成大小粗细几乎完全一致的胡萝卜丝。
“你为何会做饭?皇宫里不都有很厉害的膳房师傅吗?”
李康宁淡淡笑了笑,拍了拍曲维舟的脑袋,突然嘴一瘪,很委屈道:“你不懂,太子有太子的难处,尤其是受尽猜疑,不得宠爱的太子。”
“你真可怜!”曲维舟将一碗油亮亮的红烧肉拌着米饭吃完,轻声打了个饱嗝,感叹道。
“是啊,所以……曲女侠这一路上可得对我好些。”
不过才几天的功夫,曲维舟觉得自己的腰身粗了一圈,她把面碗推回去:“不能再吃了,再吃待会儿打不动!”
“说得也是。”李康宁表示认同,自己抄起筷子吃起来,简单的青菜面在他的手里却仿佛山珍海味一般好吃,上头卧着一个溏心蛋,他吃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人拱了拱手肘,抬头,曲维舟用手垫在桌上,脑袋搁在手上,歪头看他,神色中竟然还有几分紧张:
“你确定咱们俩能从甲卫手里救下我爹娘和师兄弟们吗?甲卫不是陛下的亲兵吗?按理应当战力超群。他们……真有你说得那么……那么弱吗?”
“放心~”李康宁忍不住捏起她脸颊上滑嫩嫩的肉,被曲维舟叫嚣着打开,她本想动手,但一想到待会儿还得和面前这个人联手救人……算了,为了爹娘和同门,再忍他最后一回!
李康宁笑嘻嘻地收回手,不甚在意道:“他们徒有虚名,多少年没实战过了,也就那样吧。退一万步讲,就算咱们真打不过,我可是太子,手上亦有能号令甲卫的腾虎令!呃……虽然,有父皇皇命在前,我的腾虎令如同一张废纸……”看到面前女孩失望的神情,他转口道:“但他们要是不听令,大不了……我往他们马蹄前一躺,撒泼打滚谁不会?你放心,我一定帮着你把你爹娘和师兄弟救出来!”
他吸溜一口面条:“你看着我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曲维舟打量他:“古往今来,像你这般质朴的太子,少有!”
她话音刚落,忽然不远处马蹄阵阵。
“他们来了!”曲维舟抽出身后的战斧:“你快把武器拿出来!”她着急催促李康宁。
“不忙。”李康宁淡淡一笑,仍然不疾不徐地吃着手中的面条:“等人再近些。”
“再近就拦不住了!”曲维舟恨不得现在就提斧砍上去,却被李康宁揪住衣领,他脸上的淡然退去,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戏谑的光芒,仿佛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是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一般,忽然,他勾起唇角,如同鬼魅低语:“动手吧!”
曲维舟闻言,立刻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杀上前,可忽然间天空一暗,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惨叫声四起,不知从哪里窜出无数与那群紫衣甲卫一样身披战甲,但战甲颜色却为红色的兵士,他们手持利刃以雷霆之势冲阵,甲卫迅速防卫,其反应速度之快,出手力度之猛,完全都是一群精兵强将,根本不是李康宁所言的“徒有虚名”!
但他们再厉害,却仍然挡不住红衣甲卫的冲杀,兵败如山倒,一时间荒野血流成河,但他们的目标似乎不只是那帮紫衣甲卫……手持战斧的玄衣人一个个倒下,李康宁唇角的笑容愈甚。
“不对!爹!娘!!”
曲维舟目眦欲裂,她拼命挣扎着想要挣开李康宁的桎梏,去发现束手无策,身后的男人明明没有怎么使力,可任凭她拳打脚踢,甚至挥舞战斧,都无法将他甩开,李康宁忽然贴上前,前胸与曲维舟的后背相依,曲维舟的身子一下子僵住,全身的大穴一瞬间被他封住,只感觉肩上一沉,李康宁的头搁到她的肩窝处,耳边溢出他的轻笑:
“乖一点,否则~杀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