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点烛刚下学,没躲过早有预谋的朱贵安,面对他的又是熟悉的被围攻。
他很想潇洒展扇,又想到婆婆让今天早点回家,只能微笑道:“朱同窗,速战速决。”
朱贵安同他作对六年,自然摸出了宫点烛一些小动作的规律,比如说笑得越甜打架越狠,这时候的笑不是一种友好表示,反而像扇到朱贵安脸上的巴掌。朱贵安每每想要放弃针对宫点烛的时候,却每日在学堂看见宫点烛言笑晏晏,登时觉得自己脸上被甩了一巴掌,心底的屈辱涌上,也如巴掌印般火辣辣疼。
他拍着腰上挂的钱袋,狞笑:“满足你。”
朱贵安旁边的人汹涌扑过去,只留他的斜后方一青衣人站姿如松柏,非常雅致,不紧不慢观战。
那青衣人气质太独特,宫点烛打架时目光频繁望去,那人还友好地朝他颔首——怪礼貌的。
宫点烛只想:凭朱贵安那点零花也请得起这样的人物吗?
一来一去的眼神交流里,让朱贵安注意到自己请的人里竟然有偷懒光拿钱不干活的人,不由呵斥道:"你怎么还不上!"
青衣人被训也不在意,观察着在场打手不是被宫点烛打趴下了就是装死趴下了,反正是没几人在对打了,他翩然入场,并起二指,召来落叶,向宫点烛刺去。
初春的落叶都是被雨打落的,很嫩的新叶,在他手下却如刀,“嗤”一声划开布帛,宫点烛左肩衣袖破了个口。
宫点烛真是,真是惊到无言以表,禁不住出声:“你又是哪家派来的人?”
他一时间以为是三千界之上的杀手怕他没死,时隔六年,竟然特意派人下来补刀。
闻鲸声见他躲开,并无表示,只唇角含笑:“闻家鲸声。”
随即身形闪到宫点烛面前,同他缠斗起来。
宫点烛表示不曾听闻,躲开又一片叶子,复问:“你收了多少价来取我性命?”
闻鲸声看向观战的朱贵安:“你出多少?”
早在闻鲸声动手第一时间被震住处于目瞪口呆状态的朱贵安惊吓:“仙家,都、给你都给你……”他取下腰间钱袋,哆哆嗦嗦递给闻鲸声。
朱贵安:额的亲娘啊,请人打架请到神仙了!
闻鲸声抽空将钱袋挑到手中,对着宫点烛道:“如你所见。”
宫点烛当机立断:“我出双倍。”
“好难办啊。”他叹着。
“三倍。”宫点烛加价。
终于回神的朱贵安跳起来:“什么取命!仙人啊,我不要你打死他,我只想请你打他一顿灭灭他的气焰!可别真打死了!”
闻鲸声回首望他一眼,不带情绪,却险些让他头发都炸开花,最终还是哆哆嗦嗦说完了自己的要求。
“陪打比杀人麻烦多了。”他淡声。
话虽如此,宫点烛却感觉对面下手不再那么重。
宫点烛感觉对面可以商量,于是他问:“你若真心想杀人,为何不靠揭榜营生?”
闻鲸声:“我在靠啊。”
那你这是?
宫点烛已经在想这个距离能不能把婆婆摇过来救自己一命。
闻鲸声:“如你所见,我是名降妖师。你身上妖气过重。”
他收手:“我原以为你是害人的妖怪才对你下手。”
宫点烛亦停手。
他想:你骗谁玩呢。
想着,他便也说了:“凭你的本事怎么可能看不出人和妖的分别。”
宫点烛极度不悦,瞪着十几步之外的朱贵安:都是你惹的事。
可惜这个距离以凡人的目力完全看不到他的小动作,朱贵安就在远处抓耳挠腮。
双方停下,闻鲸声朝他赔礼:"只是见少年英才,忍不住试探一番,还望宫小友见谅。"
他将钱袋精准无误抛回朱贵安手中,朱贵安像捧着烫手山芋上蹦下跳。
宫点烛明知定然不是如此,却不得不吃下这个闷亏,将脸一摆,面向一旁缤纷翠绿的桃柳,双手抱臂:“不同你计较,就此别过,希望再也不见。”
然后轻点几步,到朱贵安附近,慢慢踱步至朱贵安面前:“闻鲸声道过歉,你又待如何?”
朱贵安自知理亏,扬声道:“仙师都原谅你了,我自然是未来一个月不找你麻烦!”
宫点烛不言语,只用眼神施压。
朱贵安声音渐弱,猛地顿悟,将钱袋塞到宫点烛手里,再次提高音量:“一季度!”
宫点烛想了想一季度没人同自己打架,是自己忍受无聊的最长时间,没再纠结。
他自顾自走了,半路碰上李武。
李武问:“今天怎么打那么久。”
宫点烛道:“蹦出来个多管闲事精,多缠了一会。”
李武不多问,只说:“见蝉不在。”
懂。
见蝉没来接李武,多半是又被尤醉卷拐去听书,现在应该听完了,在春风楼吃鱼。
宫点烛需要赶去结账把尤醉卷捞回家。
李武在一旁替见蝉谢过:“辛苦宫师弟。”
宫点烛没说话,他细细想着刚才的事,一幕幕场景从脑海中浮现,如被风惊起的叶,然后是闻鲸声的一招一式,风陡然呼啸——
那闻鲸声的武功同他莫名相似。
夕阳的余烬收入群山中,晚风微凉,不远处木屋半敞着,昏黄的烛火跳动,橘色火光带来暖意,鼻尖的花香一下将距离拉近。
宫点烛拉着尤醉卷嘀咕:“后半日朱贵安不知怎么忽然回了学堂,在我身后踢了一下午的凳子,我的。”
他刻意没将自己遇见的闻鲸声说出。
那位姓朱名贵安的同窗分明同自己一般逃学了。
隐瞒没有意义。
尤醉卷这样想,又不想说出花不夏。
她只偶尔应和宫点烛,却无意识带点恍惚。
远远看见院里撑开一华盖海棠花,她便道:“我们快些进屋吧。婆婆说今天有正事。”
宫点烛当即闭口不言语,一步步向屋里走去。
黑的夜空,凉的夜色,花草摇曳,如绸如墨的长发被散下,干枯苍老的指尖自发丝中穿行,红木梳的香似乎一路沁入鼻尖,尤醉卷乖巧坐在高板凳上,任由老人给她梳弄头发。
宫点烛端着板凳坐在一旁,不吵不闹,同样乖巧,刚才婆婆告知她们,今天是尤醉卷成年的日子。
哎呀,婆婆也不早日同他说这么大的事,但凡早个半天,也不会让他一点礼都备不上。
婆婆的动作很轻,因为要扎头发,所以凑得很近,尤醉卷不习惯这样的距离,单薄空洞的魂体无故泛起痒意,在她稍有动作时,脑袋又被强硬掰回原处。
她听到婆婆的声音,暗哑:“早有能力告知你你的生辰却不曾言明,你会怪我吗?”
“无亲无故,你养我和宫点烛已是天大的恩情。”尤醉卷说。
宫点烛觉得自己手上应该晃把扇:“天啊,婆婆,我开始看你院中摆了许多阵就知你绝非凡人,没想到你竟然连生辰都能推衍出。”
婆婆笑了笑,她说:“我曾经有一秘宝,可知天下事。比如我就知道你的生辰应是在秋。”
宫点烛苦恼:“我不清楚我的生辰在何时,婆婆说在秋就秋。”
婆婆放下梳子,拿起一个雕作纸伞样式的簪子插入扎好的发髻中。
尤醉卷轻微晃动脑袋,她向来随便分两根小辫,扎发髻的体验还是第一次。
婆婆扫了眼贫嘴的宫点烛,视线又回到尤醉卷身上,接着道:“这簪子拆开是一样法器,送你当成年礼可好?”
尤醉卷自然应好,她听后方婆婆冷静道:“你今十八,我替你问出两字,是为‘南枝’,南枝,星月皎洁,世间宽广,望你不困囿一地,愿你心常如赤子,立身以济世为本,无愧天地,不畏本心。”
尤醉卷不懂,那么大的批语,怎么取出的字如此婉约。
但她知道自己心底暖乎乎,像被柔风扑了一脸,她忽然又想到那个同宫点烛做出的约定:今年结束便离开蓼花镇,向外面的世界走,是探险,是回家。
这样也算“不困囿一地”吧。
此刻星月确实皎洁。
婆婆说完,自顾自继续:“你的身体很快就能拼好了,不过还差一样材料,冥卷草,长在鬼魂聚焦之所。它与你有缘,你自可寻去。”
话题转换太快,尤醉卷尚未说话。
婆婆又道:“宫点烛,过来。”
宫点烛一脸“怎么还有我的事”。
婆婆说:“你秋日的生辰不吉利,干脆现在一并过了。单字华,望你担责承志,处事以诚。”
华,发也。
这名字有意趣。
同点烛二字又有不同。
宫点烛欣然。
“走了,小孩子快回屋睡觉,当心长不高。”婆婆赶两人回屋,自己拒绝了陪伴。
宫点烛和尤醉卷二人对视一眼,互相向屋里走去,但这晚估摸是各有心思,皆难以入眠了。
婆婆站在凉风里,转身向海棠花树走去,树根处重叠阵法金光闪烁如夏日萤火,三息后自行散去,伏入地底。同时,婆婆的身形入树,如水滴汇池,竟然不见踪影。
她入了树,见树内自成空间,是处古朴藏书楼。
其中卷帙浩繁,堆放的书高百尺。
四处挂画,画中内容不一,有些是市井人家,有些是花草虫鱼,及至美人春睡,又或鬼怪神明;正对门口的卷中是树,且看样子是神树,无它,树脚低矮匍匐着跪拜的人。
混着烛光,长长的画卷参差不齐垂下,部分蜿蜒至婆婆脚边。
婆婆置之不理,一路踏至中间案几处坐下,案几面上有纸。
她写下:翟猫儿,我院中两位小孩近成年,快入江湖,我知她们一入江湖,定然尽是摧折。她们皆是六根缘浅情缘淡薄,共一处或可取暖,这算是好事,怜她们感情日笃,几乎要生出人的温度,这又悲苦。可我先前不曾说明,她们忽从山林出现,身上带着清气,我曾占卜来历,得到皆一片虚无。天下之大,没有来处,她们又怎样能寻到归处?我已时日无多,年岁大便容易滋长私心,我曾想,若是捡到她们的第一时刻便教会她们我所会的学识是否更好,最终担心相处过长牵扯过多,及至最后分别又于心不忍。不若同仙门隐瞒她们来历,我又愧对族人。人心危,人心危,我无可奈何……
老人佝偻身躯,写下混乱的信。
信笺短,惆怅却似乎有千万般。
红漆裹着案几,当是很珍惜的,角落却被歪歪斜斜刻着三字:尤锦棠。
私设私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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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酬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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