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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渔夫 第三节

渔夫第三节

那天他一共吐了八次。开始还有食物供他呕吐,后来喷薄而出的便只剩下搜肠刮肚后的胃液及酸水,甚至偶尔还附带着瘆人的血丝。竭志殚力后,他甚至想像个懵懂的孩童般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以此来发泄内心的疾苦和对无情的现实软弱地妥协。

几天之后,他总算是克服了晕船,并能自由地在船上走动。然而,随之而来的失眠又成了他难以摆脱的另一个梦魇。

习惯了陆地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今海上的捕捞却完全相反,日暮时分便开启刺目的大灯准备妥当放线钓鱼,整晚整晚都守在渔具旁不得歇息,直至次日朝阳从海天线慵懒地升起才收线。再把夜晚钓来的鱿鱼装入托盘进行称重,然后放入冷冻间进行冷冻加工。再把冻好成块的鱿鱼进行包装放入大舱内冷藏,最后再适时将鱼货转到冷藏运输船上,拉运回国贩卖。渔汛期时,钓上来的鱿鱼特别多特别大,还需要杀鱼分割,将触角、大**、小**以及鱼尾等分类进行加工。有时候甚至要忙到晌午才得以休息,并且日暮时分又必须出来放线钓鱼。

那时的他,完全不能习惯这种黑白颠倒的劳作方式。夜晚守在渔具旁,在海风的轻拂下,不一会儿便困意来袭。只好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不多时嘴巴里便会发苦发麻,甚至还会恶心干呕。于是强忍着不抽,却又马上开始打起了瞌睡。大副趁他打瞌睡时,便偷偷走到他的身后,猛然对他大声诟骂,要扣他奖金。他只好强打起精神,继续着没有尽头的机械劳作。

好不容易挨过一个晚上,收拾好渔具,加工好鱼货,非常疲倦地躺在六人间里带着腐臭腥味的床上,呼吸着狭小的房间里充满洳湿的空气,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顽石,难以挣挫,且无法入眠。阳光从圆形的舷窗里照射进来,光线里看不见细小尘埃飘浮的痕迹。周身的鼾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船只摇晃物件发出咯吱地声响以及船上机器无休无止聒噪地轰鸣,他顿然陷入庞杂的沉思。远方是缱绻不破的美好羁绊。她的一颦一笑足以在心中长久萦怀,并驱赶身体里的劳作累乏。他想象着那时的他们在午夜的城市里徘徊。周身是冷清和寂默的流光异彩。他们游荡在寥阒的街头,漫无目的,如同暗夜的精灵。借以放肆的谈笑来对世俗偏见愤懑地讨伐,和隐忍的悲泣来对自我妥协忧邑地倒戈。他牵着她的手,像一对孩童般两小无猜,穿越世间的繁华之末,唱尽流离失所。如今他孤身只影在海上压抑的苟活,太多的言语无从与谁娓娓诉说。只能叹喟好的流光总是如离弦箭镞,乘风破浪,穿越喧嚣,然后又戛然而止,留下一堆支离破碎等待离人去拼凑。他慢慢地拼凑着这些他所独属的记忆。太阳划破长空,不觉中由西沉入海底。而他终于合上了双目。

房间的铁门砰然发出巨响之时,程立哆嗦着从睡梦中惊醒并迅疾地起身坐在床上。惺忪的双眼中是大副因愤懑而扭曲的表情。他挥动着大手,指向他所在的位置,大声对他斥骂。海风携带着迟暮的昏暗从他身后吹进来,冲淡了房间里交杂的因陈旧而散发的霉味以及挥之不去的腐臭腥味。他无法思索太多,赶紧穿戴奔赴舷边。身后大副还在大声怒吼,仿佛只有这般才没人敢犯上作乱,挑战他至高的权力。他嘶吼道,今晚你没有饭吃!你来这里是为了钓鱼,不是他妈的养尊处优!毛病,惯得你的!

然他只能赶紧准备渔具,缄默着承受一切肮脏的谩骂,甚至肢体的责罚。海风整晚肆虐,繁星整夜无眠,而他整宿困乏。在这寂寥的冷夜里,时间似乎也刻意作对,如蜗牛般深沉缓慢前行,他一边哈欠连连,一边深刻地体会着杰伦的靡靡之音----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而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

好容易熬过一宿,翌日亦是如此。他觉得周遭的渔夫们除了冷眼旁观便是幸灾乐祸,仿佛目睹他人责难会让自身的心体得以宽慰与救赎,并且他们百无聊赖的苦楚生活需要这般的调剂,需要在单调匮乏中捕风捉影,需要在定格的命途中泛起漶漫的涟漪。毕竟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他们已经缄默很久。

但他却因此日渐诚惶诚恐,感觉自身与周遭格格不入,失眠亦是变本加厉。彼时的他自认为那些颓萎的渔夫们除却日复一日的劳作,便是行尸走肉般吃饭睡觉静待生命的消逝。如若早春的杂草,只需阳光和煦暖风轻拂便可恣肆生长,霸占大片的原野,然后又在秋日寒露中悄无声息地殒命猝身。至于自身存在的意义,从不究诘。而他却心有不甘,自觉还有大把的青春等着去挥霍,自觉还有爱情等待去追逐。如此这般,他亦逐渐变得缄默,那些空洞的眼神和麻木的身体,成了他睥睨的对象。他从不主动与他人搭话,即便是他人主动,他亦是有一茬没一茬的敷衍了事。

然事情后来的发展,让他自觉原本尘封已死的心有了如同清泉般的洗礼。他倏忽领悟,其实生活从不将任何人排斥,只是自己一直在排斥生活。人不应因着自己的本性强行向他人无尽地需索,毕竟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的对你有着追悔莫及的过错。

那日他照例因晚起被大副斥责一通,然后空着肚皮悻悻奔赴舷边开始钓鱼,内心愤懑却无处发泄,只好一根接着一根闷头抽烟。这时一只苍黄的手端着两个雪白的馒头递到了他的眼前。他顺着那只手寻去,只见面容苍老的渔夫和他那深邃的眼睛。那种苍老让你一眼便能明了在岁月的洗涤中他所经历的种种磨砺,而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无月无星的夜空,你只能痴滞着沦陷其中。那时的他内心还太过倨傲,哪怕彼时饥肠辘辘,依然倔强着扭转头颅不肯接受这善意的馈遗。他举目眺望着迟暮中须臾将要消逝的霞光,如同一头雄狮孑然地站在山顶顽石上舔舐着自身因犹斗而鲜血淋漓的伤口,无所依傍。老渔夫发出深沉而沙哑的嗓音,语重心长地说,吃吧!年轻人别想太多。生命本就是荒楚荆棘中寻觅一马平川,纵使你真的受尽百般折磨,也不应就此对自己苛责。山高路远,来日方长。既然你已选择此时此地,那么就该好好活着。这是晚饭时我让大厨给你留着的馒头,吃吧,吃饱了好干活。在这群渔夫中,老渔夫多少还是有些威望,见他这么一说,他们也跟着附和道,吃吧,吃吧,没关系的,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程立迟疑着,从老渔夫手中接过雪白的馒头,低着头就着悄无声息的眼泪慢慢地嚼咽着。内心深处如若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甘露叮咚一声坠入一汪冰澈的水潭,激得他的整个心体也随之瞬息觉醒。那感觉让他特别矫情地认定这是他此生吃过的最香甜最好吃的馒头,所以他必须要细嚼慢咽一点一点品尝,让雪白的馒头搀杂着无从言表的感动如同深秋里隐隐的阳光般均匀温煦地浸染在他的身体里。此时此刻,渔夫们在他心底的印象已开始苏醒转变,他甚至为之前仅凭自己臆度出来的模样而感到愧怍与不安。他们的生命如此鲜活,宛若深海中恣肆游弋的鱼群,伊始的臆想让他自觉有失偏颇,但此时的眼睛给了他最直截了当的意象。他的心中似有优美磐礴的曲调在歌吟,赞颂着他们的质朴诚笃,他们的勤心苦胝。

终于他把自己融入了这群渔夫,不再桀骜不驯,不再孤傲疏离,和他们一起日落而作,一起日出而栖,在箪食瓢饮中寻找内心的甘之如饴,在素衣将敝中祈求心灵的暖盎如春。那些时日,程立得空总喜欢与他们攀谈,从天气情况到生活状况,从少不更事到人情世故,无所顾忌,无话不谈。有时甚至是毫无羞耻的谈论男欢女爱,并以此发出类似猥亵的笑声,毕竟这里只有粗鄙大汉,没有美娇娘。如此这般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翻云覆雨,沟壑般的生理欲念也就此填平。更多时候他把自己当作一个倾听者,聆听他们每一个人的平生事迹。他们大多和他一样,来自并不优渥的家庭,生活颠踬流离,使他们不得不抛家弃子来到这里,与世隔绝以大海为生。生命的厚重于他们在累乏中勃发,一心想要让家人抑或未来有片明朗的天地,于此承受再多的苦难与心酸也在所不惜。至于心中藏匿的连绵无尽的思念与寄托只能化作清波雪涛随着海风在岁月里翻滚。

老渔夫是位来自浙江的虔诚的佛教徒。每日出工之前和收工之后,他都要静心打坐念诵一段经文,时而也会一边钓鱼一边聆听录音机里曼声吟哦的大悲咒。因此他为人十分谦和,处事亦有一套自己既定的原则。一日一渔夫出言不逊向他刁难说道,老秃渔,你既然如此虔诚地信奉佛教,为什么还要上船钓鱼,要知道钓鱼就是一种杀生,你念再多的经诵再多的佛,也无法让佛祖宽恕你的罪孽。老渔夫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心如明镜地说道,来路即是去路,杀生亦是放生。我无法改变我的来路,但我可以忏悔我的今生。其实人生不是在这里走着那样的路,就是在那里走着这样的路,关键不是看路是什么样子,而是要有笃定地行走。在你看来我或许是在杀出一条血路,而我却觉得这就是一种救赎与被救赎。在你指责我罪孽深重之时,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和我一样正做着相同的事情,而我在忏悔,你却执迷不悟。程立听后更是对老渔夫钦佩不已,自觉之前的自己太过自负,好高骛远,自命不凡,以为人生海海必须要有呼风唤雨的作为才不枉此生,却不知道脚踏实地才是最欣慰的存在。他微笑着和老渔夫说道,这段日子受益匪浅,感觉自己历经了一次由死而生,如今和大家相谈甚欢,照这么下去两年时光也会如白驹过隙,弹指即去。老渔夫说,年轻人,渔船的空间虽然狭小,但也是在随着时间的迁移而日新月异。人不可用既定的眼光看待世间一切似是徘徊而实际正在发展的事物。迄今为止我已有十余载的鱿钓生涯,虽不能说经验丰富,但大风大浪惊险事故亦经历颇多。别看船上来来回回只有二十几人,但人性的繁杂有时更甚陆地。彼此的初识或许能让双方在相处中都保持着必要的谦让和宽度,能够相互扶持与帮助,相互尊重与欣赏,但久而久之,又因彼此太过熟谙,性格的迥异立时会凸显出各种碰擦与矛盾,而且无法回避。有时甚至还会被夸张放大,从而爆发激烈的争执与碰撞。如果你真想安生度过这两年,那么首先要做的是确保自身安全,其次在任何场合都要保持中立,与任何人都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不可挑拨离间,不可搬弄是非,与人为善,最后才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麻痹大意,不妄自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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