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雨季结束得突然。凌归鹤坐在公寓的飘窗边，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萧怀叙的左手，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个新鲜的纹身“LGH”三个字母被永远定格在皮肤上，覆盖了那些层层叠叠的伤疤。纹身的墨迹还未完全干透，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青色。
“还疼吗？”凌归鹤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萧怀叙摇摇头，左手却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凌归鹤太了解这个小动，每次萧怀叙撒谎时都会这样。他记得高三那年萧怀叙替他挡篮球时，明明疼得脸色发白，却还是用同样的动作掩饰着说“没事”。
“别动。”凌归鹤起身要去拿医药箱，却被一把拽进怀里。萧怀叙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熟悉的薄荷牙膏的气息：“让我抱会儿。声音闷的，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这三个月……我每天都怕醒来发现是场梦。”
窗外，阳光透过棕榈树的缝隙洒进来，在萧怀叙的锁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凌归鹤这才注意到那里多了道新伤，一道五厘米长的疤痕，边缘还泛着粉色的新肉，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这是怎么弄的？”他的指尖悬在伤疤上方，不敢触碰。
萧怀叙的眼神闪烁，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打工时不小心……”
“说实话。”凌归鹤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他太了解萧怀叙了，知道对方每次想要逃避问题时，就会用这种含糊其辞的方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萧怀叙叹了口气，从钱包最里层抽出一张照片，那是被烧毁又粘好的全家福，照片边缘还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透过裂缝，能看到年轻的萧父穿着军装，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萧怀叙。
“我爸砸了相框。”他轻描淡写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上的裂痕，“玻璃划的。”
凌归鹤的心脏猛地抽痛。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萧怀叙一直在为他战斗。那些伤疤，那些血迹，那些不眠之夜，都是他无法想象的代价。
“傻子……”凌归鹤的声音哽咽了。
一周后的清晨，门铃声惊醒了相拥而眠的两人。阳光已经爬上了床尾，在凌归鹤的脚踝上留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快递盒很轻，但萧怀叙接过来时却像捧着什么珍宝。盒子里是一把车钥匙和一本《战争与和平》，正是那天被摔断书脊的那本。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签：【车停在B1-27，别让他坐经济舱 ——萧】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个字的墨水晕开了一大片，像是钢笔突然被重重按在纸上。凌归鹤注意到便签背面还有几个被划掉的字，隐约能辨认出“注意”和“安全”。
萧怀叙盯着那张便签看了很久，突然笑了，眼角却泛着红：“老头子还是这么别扭。”他翻开那本书，发现断裂的书脊被精心修复过，胶水痕迹整齐得像是专业装帧师的杰作。
凌归鹤凑过去，看到在描写安德烈负伤的章节旁，有人用红笔画了道线：【痛苦使人高尚】。笔迹苍劲有力，与扉页上"萧远山藏书"的签名如出一辙。
“要去见他吗？”凌归鹤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
萧怀叙摇摇头，却把车钥匙放进了口袋：“先带你去个地方。”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里有一片金黄的阳光正洒在停车场的方向。
圣淘沙的海滩在夕阳下泛着金光。萧怀叙开车的姿势很放松，左手搭在车窗上，腕间的纹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凌归鹤注意到那辆旧款吉普的内饰被翻新过，座椅上还留着淡淡的皮革护理剂的味道。
“这是……”
“我爸退伍时买的第一辆车。”萧怀叙的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你上次说喜欢这个车型。”
凌归鹤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记得那是在高三的某个午后，他们路过二手车市场时随口说的一句话。
沙滩上的人不多，萧怀叙拉着凌归鹤跑到一棵棕榈树下，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他的耳尖通红，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不是求婚。”他急忙补充道，“现在太早了……”
盒子里是两枚银质袖扣，做成银杏叶的形状。叶脉上刻着微小的字母：XLH?LGH。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袖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我打工的酒吧老板以前是珠宝匠。”萧怀叙低头给他戴上，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他说银杏能活三千年，比人类文明还长。”
凌归鹤的眼泪砸在沙滩上，瞬间就□□燥的沙子吸收了。他想起高中教室窗外那棵银杏树，想起夹在课本里的叶子，想起无数个并肩看夕阳的傍晚。那些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让他的喉咙发紧。
“另一枚呢？”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萧怀叙狡黠地眨眨眼，把另一个袖扣放回口袋：“等你送我毕业礼物的时候。"他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琥珀般的颜色，里面盛满了期待。
海浪声中，他们交换了一个带着咸味的吻。凌归鹤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分不清是谁的。远处，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海平面下，而萧怀叙手腕上的纹身却在暮色中愈发清晰。
两年后的冬天，MIT的实验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凌归鹤正在调试一台精密仪器，额前的碎发因为专注而微微汗湿。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
手机突然震动，是萧怀叙发来的照片，清华园的老图书馆前，他举着刚拿到的直博录取通知书，左手腕上的纹身清晰可见。照片里的他比两年前成熟了许多，但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一点都没变。
凌归鹤放大照片，注意到角落的银杏树下，隐约可见一个穿军装的身影。那个身影没有直视镜头，而是微微侧着头，像是在看树上的什么。
【老头子来参加毕业典礼了，他说波士顿冬天太冷，让我给你带条围巾】
消息提示音又响了，这次是一张围巾的照片，深蓝色的羊绒围巾，边缘绣着小小的银杏叶图案。
窗外，今年第一片雪花落在玻璃上，瞬间就融化成水珠。凌归鹤摸了摸左手腕，那里纹着“XHX”三个字母，墨绿色的，像极了那年新加坡的棕榈叶影。
他打开抽屉，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盒。两枚银杏叶袖扣在绒布上闪闪发光，其中一枚的背面新刻了一行小字：
【三千年来不及一个清晨的爱】
雪花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凌归鹤站在窗前，看着雪地上第一串脚印延伸向远方。他知道，在世界的另一端，也有人在看着同样的雪。而这一次，他们之间不再有时差，不再有距离，只有那枚小小的银杏叶袖扣，和手腕上永不褪色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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