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金子淌进客厅时,萧父正在煮第七壶茶。紫砂壶嘴冒着白气,在玻璃窗上凝成细密的水珠。他盯着水珠滑落的轨迹,直到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萧怀叙推门的动作很轻,但军人的耳朵不会错过任何动静。
“通宵?”萧父头也不抬,往茶海里倒了道水。
下一秒,玄关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踹门声。
萧怀叙站在门口,校服被雨水浸透,手里攥着从机场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登机牌碎片。他的眼睛通红,像是熬了无数个夜晚,又像是刚刚哭过。
“你把他送走了。”声音嘶哑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萧父缓缓合上书,书页间滑出一张照片,凌归鹤站在物理竞赛领奖台上,笑容明亮得刺眼。
“新加坡的教育资源更适合他。”萧父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军事命令。
玻璃茶几被掀翻的瞬间,萧父终于站了起来。冷水壶在墙上炸开,碎片四溅。萧怀叙抓起餐椅砸向酒柜,十二支珍藏的红酒接连爆裂,暗红的液体顺着柜门流淌,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伪造心理评估?买通学校?”钢琴凳狠狠砸在三角钢琴上,象牙琴键飞溅,“你也配穿这身军装?!”
萧父始终沉默,直到儿子抓起他最珍视的紫砂壶,那是他退伍时老班长送的礼物。
“把东西放下。”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
紫砂壶在瓷砖地上炸开的脆响,让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
书房里的撕书声持续了整整十三分钟。
萧怀叙用匕首划开那本《追忆似水年华》的羊皮封面,父亲批注过的文献被撕成碎片,钢笔字迹在纸屑间支离破碎:【同性恋倾向】【矫正治疗】【社会影响】……
“你书房藏着什么?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他踹开锁着的抽屉,牛皮纸袋里滑出一沓泛黄的病历,“1978年军校心理咨询记录?”病历上钢笔字晕染模糊:【对战友产生不应有的……】
萧父终于暴起,一耳光将儿子打得撞上书架。精装本的《战争与和平》砸在地上,书脊断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当年要不是你爷爷……”萧父的怒吼突然卡在喉咙里。
满地狼藉中,萧怀叙抹了把鼻血,突然笑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自己成了笼中鸟,就要把我也关进去?”
阳光透过破碎的飘窗照,父子俩隔着满地碎片对视。
萧怀叙离开时只带走了两样东西:凌归鹤落在他那里的《飞鸟集》,以及厨房抽屉里的水果刀。
接下来的三个月,萧怀叙活得像具行尸走肉。
他退了学,在城中村租了间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墙上贴满了凌归鹤的照片。
每当夜深人静,他就用水果刀在左手腕内侧刻下“LGH”三个字母。伤口结痂后,他会毫不犹豫地重新划开,让鲜血再次覆盖那些字母。
“这样就不会忘了。”他在日记里写道,“痛比忘记好。”
地下室的墙上用血写着倒计时:【距离新加坡还有87天】。他同时打着三份工:凌晨送牛奶,白天在快递站分拣,晚上去酒吧洗杯子。
第四十七天,伤口感染发炎。他咬着毛巾自己清理脓血,烧到40度还坚持去上班。快递站的老板娘看不下去,偷偷在他包里塞了退烧药。
“小伙子,"她欲言又止,“你手上的伤……”
萧怀叙拉下袖口,声音沙哑:“没事。”
第八十九天清晨,萧怀叙站在樟宜机场。
他瘦了整整十五斤,手腕上的伤口层层叠叠,最新的“LGH”还渗着血丝。背包里装着:打工攒下的全部积蓄和凌归鹤落在他家里那本已经被他翻烂的《飞鸟集》
新加坡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他站在国立大学图书馆外,透过雨幕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凌归鹤正在窗边看书,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没有叫他,只是走进了图书馆旁边的咖啡厅,他相信凌归鹤一定会出来。
终于,他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抱着书从图书馆跑出来了。
凌归鹤抱着书本冲出图书馆时,暴雨已经将校园洗成模糊的水彩画。他躲进最近的咖啡厅,抖落头发上的水珠,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玻璃杯砸碎的脆响。
“对不起,我马上……”
侍应生的道歉戛然而止。凌归鹤转头,看见那个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的身影,瘦得惊人的肩膀,后颈晒伤的痕迹,还有左手腕内侧那三个鲜血淋漓的字母:LGH。
萧怀叙?!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玻璃碎片划破萧怀叙的手指,血珠滴在白色瓷砖上,像极了那年落在竞赛试卷上的红墨水。
“你的手...”
凌归鹤抓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腕。层层叠叠的疤痕组成扭曲的字母,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边缘泛着炎症的红晕。
萧怀叙猛地抽回手,袖子滑落时露出更多伤疤,有些已经泛白,有些结着黄褐色的痂,像一本写满思念的残酷日记。
“没事。”他扯出个笑,“新加坡太热,伤口不容易好。”
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凌归鹤突然想起高三那年,萧怀叙帮他挡开飞来的篮球时,也是用这样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没事”。
他们坐在咖啡厅最角落的位置。萧怀叙的右手始终盖着左腕,但凌归鹤还是看见了那些伤疤的真相,每当字母快要愈合,就会被重新划开。
“为什么?你傻不傻……”
“怕忘了。”萧怀叙搅动着早已凉透的咖啡,“你走之后,我总做梦……梦见你长着别人的脸。”
窗外的雨更大了。凌归鹤盯着对方凹陷的脸颊,发现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眼里全是血丝,嘴角还留着打架留下的淤青。
“你爸知道你来吗?”
“知道。”萧怀叙突然笑了,“我把他书房烧了。”
深夜的留学生公寓里,凌归鹤用酒精棉小心擦拭那些伤口。萧怀叙靠在床头,任他摆弄,目光却死死钉在对方脸上,仿佛一眨眼人就会消失。
“疼吗?”
“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这本该是个玩笑,但凌归鹤真的低下头,将嘴唇贴在最新那道伤口上。他尝到铁锈味、酒精味,还有三个月来所有无处安放的思念。
萧怀叙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抽回手,从背包里掏出一本《飞鸟集》:“你的……”
雨季结束那天,凌归鹤在萧怀叙的左手腕纹了自己的名字。
“以后不用划了。”他吻着那些泛白的旧伤疤,“我就在这里。”
萧怀叙摸出两张机票,一张回北京,一张去波士顿。
“选一个。”他说,“这次换我追着你跑。”
窗外,今年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凌归鹤拿起笔,在两张机票背面都画了小小的银杏叶。
[可怜][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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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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