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荣义军处
相柳掀帘踏入辰荣义军的主营帐，帐中烛火摇曳，映着案上摊开的残缺舆图，空气中混杂的硝烟与草药味，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他刚在案前站定，指尖还未触到舆图的褶皱，眼前却骤然晃过一张带着笑意的脸——是洛昭。
是他们争执的那一日。
帐内烛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洛昭将手中的投诚信重重拍在案上，信纸边缘被他捏得发皱，语气里满是急切：“相柳！辰荣如今就是空架子，粮草断了半月，新兵逃了三成，再撑下去，兄弟们都要成敌军的刀下亡魂！”
相柳抬眸，眸中冷光如霜，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腰间的银刃，声音没有半分起伏：“所以你要带着兄弟们去投靠西炎？去做那背主求荣的降兵？”
“背主求荣？”洛昭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是要活着！是要让跟着我的人活着！你以为你守着的是辰荣的骨气？那是让所有人陪你一起死！”
“想要安稳？”相柳嗤笑一声，站起身来，身形比洛昭高出半头，压迫感十足，“靠投降换来的安稳，是跪着求来的！辰荣的土地，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不是让你用来换苟活的筹码！”
“你根本不懂！”洛昭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泛起红血丝，“理想填不饱肚子，骨气挡不住刀剑！等敌军破了营，你所谓的骨气，只会变成一堆烂泥！”
相柳的眼神更冷，指尖扣住了洛昭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洛昭皱眉：“我不懂？我只懂，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要降，你自己降，我相柳的兵，绝不会踏出演武场半步！”
洛昭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看着相柳决绝的模样，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无奈：“好，好一个宁可站着死……相柳，你会后悔的。”说完，他转身就走，帐帘被他掀得猎猎作响，只留下相柳一人站在烛火下，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攥着洛昭手腕的触感，眸中翻涌着无人看懂的复杂情绪。
这段争执的余温还在心头灼烧，相柳的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回了更早之前，飘到了洛府的那个午后。
那时他刚被洛昭救下，伤还未愈，便跟着洛昭回府休养。两人穿过回廊时，一阵微风带着栀子花香飘来，洛昭突然停下脚步，朝着花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你看，那就是我妹妹婳音。”
相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荼蘼花架下，洛婳音正靠着石凳小憩，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手里还攥着半本没看完的书。
洛昭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妹妹生得好看吧？不仅好看，性子还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理得很，从小到大，都是我们洛家的宝贝，谁都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相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风轻轻吹动洛婳音的裙摆，她似乎被花香扰了睡意，轻轻皱了皱眉，嘴角却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一刻，周遭的栀子花香、廊下的鸟鸣，仿佛都成了背景，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安静的身影。
他忽然觉得，洛昭说的没错，她确实很好，好到让他那颗早已被战火磨得冷硬的心，第一次泛起了细碎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涟漪。
一切的美好随着洛家的灭亡消散。
洛家出事那日，相柳在辰荣义军的营帐中处理军务时，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那是他早年渡给洛昭的感应妖力在示警。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尖泛白，几乎是瞬间便起身，足尖点地，化作一道残影朝着洛府的方向飞去。
他太清楚这妖力的异动意味着什么，洛昭是凡人，即便习了法术、懂医术，在真正的凶险面前，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
等他赶到洛府时，眼前已是一片火海。赤焰魔的狞笑还回荡在庭院中，洛家的侍卫倒在血泊里，烧焦的梁柱噼啪作响。
相柳目光如炬，在废墟中寻到洛昭时，对方已浑身是伤，胸口的血洞不断涌出鲜血，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
“相柳……”洛昭听到脚步声，艰难地睁开眼，枯瘦的手死死攥住相柳的衣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救……救婳音……她在……后院的地窖里……”
相柳蹲下身，指尖探向洛昭的脉搏，只觉那缕属于自己的妖力正在快速消散。
他还想渡些灵力给洛昭，却被对方轻轻推开：“不用了……我把……洛家的灵物……给她吃了……她的血……能治伤……也能……让妖力大增……护好她……算我……求你……”话音未落，洛昭的手便垂了下去，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相柳瞳孔骤缩，洛家灵物的传言他早有耳闻——据说那灵物能让凡人拥有灵力，更能让神妖的修为暴涨，无数人都在暗中搜寻，却始终没人见过其真容。
他没想到，洛家竟真的藏着这东西，而洛昭临终前的托付，看似恳求，实则是一场交易：用灵物造就的“灵药”妹妹，换相柳的庇护。
他依照洛昭的遗言，在废墟后院的地窖里找到了洛婳音。女孩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灵物的余味。
相柳走近时，恰好看到她指尖不小心划破，渗出的血珠竟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灵血独有的光泽，与传闻中一模一样。
洛婳音看到相柳，眼中满是恐惧与警惕，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相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没有半分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想活下去，就为我所用。”
他不会说自己与洛昭是朋友，骨子里的骄傲与自卑，让他无法用“恩情”或“承诺”来留住她，只能用这种最直接、也最符合他行事风格的方式。
洛婳音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冷意的男人，又想起家中的惨状，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能颤抖着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话音刚落，连日的惊吓与灵物带来的身体负荷终于让她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相柳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肌肤，心中却泛起复杂的涟漪——这场以“利用”为名的守护，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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