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微风轻拂,竹影婆娑,温柔地掩映着青瓦白墙的庭院。
关廉斜倚在缠满凌霄花的石桌旁,修长的指节一下又一下叩击着《孙子兵法》泛黄的页脚,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似是在与这寂静的午后对话。
忽然,檐角的铜铃被一阵山风猛地掠起,那清脆的声响瞬间打破了宁静,与此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玄色龙纹锦袍裹挟着帝王的威严,随着步伐扫过门槛,带起几片竹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厉麟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庭院,周身被满庭的梅香萦绕,可他的目光却直直地落在关廉腰侧渗血的绷带上,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关切地问道:“太医署的雪参膏可还见效?”
“陛下将西域贡药尽数赐予臣,实在于礼不合。”关廉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却又透着几分疏离。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拢紧松垮的衣襟,动作间,藏在广袖中的手腕微微一动,那道暗红色的勒痕若隐若现。
天牢里锁住他自由的金锁链虽已取下,可皮肤却像是被烙下了永恒的印记,留着金属咬合的齿印,此刻正被明黄丝绦半遮半掩,就像他与厉麟之间那层难以捅破的窗户纸。
厉麟见他这般遮掩,心中一痛,突然攥住他欲遮掩伤处的手,拇指重重碾过腕间淤青,声音微微发颤:“朕早已察觉那盒桂花糕有蹊跷,着高励在银针里藏了凝魄丹,可解鹤顶红和曼陀罗之毒;至于寒蝉散——是假死药,朕也早知你收集证据是为扳倒峥王,可朕……”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竹影在青砖上不安地摇晃,似也在为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而感到局促。
关廉微微仰头,望向石桌上未写完的折子,墨迹晕染处,正是弹劾厉峥私铸兵器的铁证,黑字如墨,触目惊心。
“陛下演了这出请君入瓮的好戏,当日您着高大人带来《洗冤集录》时在‘勿弃’二字上做了标注,臣自当配合。”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庭院中回荡,却没有一丝温度,“陛下一心为江山社稷,不必为臣劳心!”
厉麟的目光在关廉的笑声中渐渐失焦,微微恍惚起来,仿佛被那抹冰冷的笑意带回了多年前的美好时光。
他缓缓松开关廉的手腕,指尖轻轻拂过石桌上那本《孙子兵法》,书页的边角已经泛黄,像是被岁月无情地浸染,每一道褶皱都藏着他们往昔的回忆。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更远的地方——那个他们还未被权力与阴谋裹挟的年少时光。
那时的关廉还不是朝堂上深谋远虑、谨小慎微的给事中,而是个意气风发、肆意洒脱的少年,总爱穿着一身素白的袍子,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剑鞘上刻着几枝傲雪的梅花,整个人散发着清冷而孤傲的气质,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们常常在宫后的竹林里比剑,剑光闪烁交错间,竹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恰似被风卷起的鹅毛大雪,簌簌而下。
关廉的剑法凌厉且潇洒,却总在最后一刻巧妙地收手,剑尖轻轻点在他的肩头,脸上绽放出盈盈笑意,调侃道:“殿下,您又输了。”
那笑容恰似腊月未融的初雪,随着剑尖轻颤落进厉麟瞳孔深处,连带着梅花香混着竹叶的清苦,在记忆里酿成永不褪色的琥珀。
那时的厉麟也还不是皇帝,无需背负天下苍生的重任,无需在权谋的漩涡中挣扎。他们曾在竹林深处搭起一座简陋却充满温馨的竹亭,亭中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总是放着几卷散发着墨香的书册和一壶清酒。
关廉喜欢在石桌上铺展开宣纸,蘸着墨汁挥毫泼墨,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像是他心中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壮志豪情与热血誓言。
厉麟则喜欢坐在一旁,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他写,偶尔插几句俏皮的玩笑话,逗得关廉忍俊不禁,笑着摇头,眼中满是对他的纵容与亲昵。
有一次,关廉写了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笔锋刚劲有力,力透纸背。
厉麟看了,忽然沉默下来,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
关廉察觉到他的异样,轻轻放下手中的笔,语气轻柔地问:“陛下在想什么?”那时的玉冠与素袍尚未被君臣之礼桎梏,总在梅枝桠间系孔明灯时相触。
关廉解下腰间梅花剑穗为他包扎伤口,温热的血浸透穗子,君臣之礼尚未刻进骨血。
厉麟抬起头,目光穿过竹林的缝隙,望向远处那威严耸立的宫墙,低声道:“若有一天,我真能坐上那个位置,你会帮我吗?”
关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酒壶,动作优雅地为他斟满一杯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杯沿,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竹林中回荡。
他笑道:“陛下若为明君,臣自当竭尽全力。”那眼眸中闪烁的坚定光芒,宛如烛火在酒盏里轻轻摇曳,倒映着少年时的朗朗月光,带着几分不羁与热忱。可如今,他递来的折子,连触碰都需要隔着鲛绡帕,曾经的亲密无间,已变得如此疏离与隔阂。
那时的誓言,如今想来,竟像是命运提前埋下的伏笔。厉麟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陛下?”关廉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厉麟缓缓抬起头,发现关廉正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却再也没有了曾经的热忱与亲密。
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关廉了。
那张曾经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脸庞,如今已被岁月无情地刻上了些许沧桑,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也被权谋的迷雾所沾染,变得深沉而难以捉摸。
“朕只是……想起了从前。”厉麟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缓缓伸手,拂过关廉腕间的淤青,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试图抓住已经消逝的时光。“若是可以,朕宁愿回到那时,你我还能在竹林里比剑、饮酒,不必为这些权谋之事劳心。”
关廉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却满是客套与疏离:“陛下说笑了。天下大势,岂能因一人之愿而改变?臣能为陛下分忧,已是幸事。”他说着,伸手拿起石桌上的折子,动作迅速而干脆,轻轻合上,递给厉麟,“这折子,陛下还是早些批了吧。”
厉麟接过折子,指尖触到关廉的手背,那冰凉的温度让他心中猛地一紧,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他深刻地意识到,关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与他肆意谈笑、毫无顾忌的少年,而是一个为了他的江山,甘愿将自己置于险境,却也在这过程中与他渐行渐远的臣子。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却无法说出口,只能紧紧攥住折子,低声道:“朕知道了。”
竹影依旧在青砖上摇曳,似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山风掠过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再也唤不回曾经的温暖。
厉麟站在庭中,望着关廉离去的背影,步伐沉稳却透着一丝决绝,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庭院的转角,只留下一个孤独而又陌生的轮廓。
厉麟的心口骤然撕裂般绞痛,仿佛被千年前的青铜剑贯穿。
他五指深深掐入折子,狼毫笔锋在"斩立决"三字上洇开血珠,像是当日关廉在慎刑司写下的"尽忠"二字。
这个名字在血脉里滚烫了二十年,此刻却要化作牢笼的锁簧。
"朕不准!"他突然低喝,惊飞檐下避寒的乌鸦。墨玉扳指在石桌上划出深痕,"你是朕亲手养大的鹤,岂能折翼于权谋的猎网?"喉间溢出破碎的笑声,混着未干的血迹,徒留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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