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长宴眯眸看向封无灾,一双狭长的眼眸里浸满笑意,乍一看进去亮晶晶的,浅色的瞳子像一汪清泉,润透见底,一不留神却被吸住,将人溺亡在里面。
封无灾心尖一颤,翘着红唇笑起来,明明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笑得却含着一股蛊惑的韵味。
寿长宴避开封无灾如同夜幕里闪烁的星光般的眼瞳,拾起瓷碟上的公箸轻轻夹起椰蓉糕放在封无灾桌上的碟子里。
封无灾愣愣的盯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糕点,捏着银箸无意识的夹起往嘴里送。
封无灾鼓着脸颊呆呆的嚼了嚼,弯眼冲寿长宴笑。
寿长宴抿着唇垂下鸦羽般的长睫躲过封无灾水润亮晶的眼眸,呼吸不由自主放轻了些。
好乖。
相较于未来杀人如麻残暴喋血和前世临末黑化疯魔的封无灾,寿长宴更喜欢眼前这个“兄长”长“兄长”短,尾巴似的跟着寿长宴的腼腆乖觉的封无灾。
至少他不会为祸苍生,将生命视为草芥。
寿长宴不希望这样乖巧懂事的少年变的人人唾弃。
至少现在,在寿长宴力所能及之内,他希望封无灾能像寻常少年般无忧无虑,不被污秽世俗染黑。
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性并不大。
一年之后,封无灾会叛国,会领着东国的铁骑踏平寿家世代镇守的边疆,带着敌国侵入夏国大好河山,会辱杀般将箭矢一支一支钉射进寿长宴骨肉里。
寿长宴想着想着,又有些不爽了,但也没办法,这就是他的结局,是前世的走向。
寿长宴恨残虐暴戾的魔神,恨肆意屠杀无辜百姓的封无灾,可这样深的恨却难以蔓延到眼前的少年身上,时间越久,恨越模糊。
可能他们目前是不同的吧。
“元久,他可有字?”江翼川看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封无灾生的妖孽似的,这张美艳的雌雄莫辨的放眼整个夏国都难以寻出和其相提并论的。
当然,寿长宴不算,寿长宴这张脸虽貌若嫡仙俊美非凡,但和封无灾不是同一类的。
任谁都得承认寿家代代出天仙,江翼川摸摸自己下颚,不怼的叹气。
凭什么呀,个个天仙似的,他们都是怎么长的。
寿长宴沉吟道:“未有。”
寻常人家龄至弱冠可取字,可这在权贵里算不得什么规矩,有些受疼宠的公子小姐还未满月便被赐字了。
寿长宴和寿钰的字是出生前便由生母定下的,封无灾年幼离母,又被寿将军厌恶,在寿家连仆从都能踩上一脚,能有字都算得奇迹了。
江翼川知晓自己问错了话,无措的捏紧扇子看向封无灾。
封无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无碍。”
江翼川还想说些什么表示歉意,但怕说多错多,转身拍了一巴掌自己的嘴,再看过去时封无灾已经蹭到寿长宴身边了。
封无灾盯着寿长宴桌上那碟椰蓉糕,委委屈屈的说:“兄长,我想吃这个。”
寿长宴眨眼,不明所以:“你面前不就摆着一盘吗?”
“我觉得兄长的更好吃点。”封无灾偏头,看着他的发尾扫上寿长宴的肩头,和寿长宴的发丝缠在一起,“不可以吗?”
寿长宴木着脸将碟子端过去,没有说什么。
封无灾得到心心念念的椰蓉糕,瞧着却没有多高兴的样子:“谢谢兄长。”
江翼川看看封无灾又看看寿长宴,摸着脑袋。
为何这样兄友弟恭的场面,看着有些别扭呢?
江翼川说不出哪里别扭,但就是觉得奇怪,瞧着不像是兄弟之间的相处,倒像是……
街边暧昧扭捏的情侣?
江翼川:“?”
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吓的江翼川一激灵,傻乐的嘴角默默撇了下来:“:(”
可不能让寿元久知道,不然没自己好果子吃。
江翼川板起脸,伪装很高冷的样子。
不枉他和寿长宴多年至交好友,模仿的有五分像寿长宴,逗的寿长宴眼睛弯的酸涩:“干嘛呢?”
江翼川听的心虚,木着脸摇头。
寿长宴盯着江翼川那又黑又白十足心虚的脸,慢慢沉默了。
江翼川不是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寿长宴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不是人的玩意多半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
寿长宴没想计较,但江翼川非要瞪着眼睛看着他,跟要自首一样,要是寿长宴问了江翼川肯定瞒不住说出来,若是些小玩闹还好,如果是别的不好当众讲的让他扯了出来影响怕是不止一星半点。
尽管寿长宴知道江翼川有数,不会干什么坏事,但为了避免尴尬还是闭嘴了。
封无灾瞥了眼江翼川,捏着寿长宴的袍角拽了拽,小声道:“兄长,不先吃些垫垫肚子吗?待会宫宴开始了吃起来就没那么松快了。”
宫宴不比府里轻松,寿长宴收回眼神拿起酒杯倒了酒,微微仰头灌了下去。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腔,寿长宴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但面色如常,只夹起云片糕放进嘴里轻咬,吃相十分赏心悦目。
封无灾盯着他越发红润的两瓣唇,觉得有些口渴,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那张迭丽的脸瞬间泛起一层薄红,眼尾也连带着湿润起来。
寿长宴还没来得及说话,太监尖细的嗓音便传了进来:“皇上驾到!”
明皇色龙袍的一角出现在殿堂门框,方才三两笑闹的公子小姐们一瞬收了笑颜,整个大殿响起一片呼啦呼啦的衣袍摩擦声,全都跪了一地。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声响彻殿堂,就连候在外头等夏皇落座再回位的众臣都听见了。
龙袍扫过绣凤毛毡垫,明黄与暗红碰撞在一起,莫名透出压迫感,殿内不论家世如何显赫,权势如何威重的公子小姐全都半匍在地上,夏皇一眼望去全是乌泱泱一片发顶,顿觉无趣:“平身。”
封无灾慢悠悠从地上起来,伸手扶了一把寿长宴,不是很在意的禅了禅衣袍。
他很久没试过这种屈首在他人之下的感觉了,偶尔一次还挺新奇的。
寿长宴跪的膝盖发麻,站直了身子等夏皇发话。
夏皇环顾一周,视线落在寿家席位上,苍浊的眼眸里迅速闪过一丝惊艳,但面上仍喜怒不形于色:“落座。”
“谢皇上。”
寿长宴微掀袍褂,端稳的坐在蒲团上,理整齐衣角后才抬头。
候在外头的群臣整齐有序的入内,寻到席位后落座,一时殿内除了脚步声和走动间衣物摩擦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声音。
“这么拘束做什么?”夏皇洪厚的笑声响起,白色鲛纱后那张颊肉下垂的脸若隐若现,“都把今儿的宴会当成家宴便是了,朕就是你们的长辈,不必拘束,放开了吃放开了玩!”
殿内一片叫好声,尽管没人把这话当真。
说是这样说,可他们还是得谨言慎行,免得惹夏皇不快掉脑袋。
“这次的宫宴是为了我们寿将军举办的,亏的他日复一日的镇守边疆击退外敌换来我们大夏未来几十年的安宁。”夏皇举着酒筹仰头痛饮,声音含笑。
“皇上赞誉了。”寿将军捧着酒筹沉声道,“大夏安定都是皇上鸿福佑保,保家卫国是臣的本分,算不得什么。”
这样一番忠言听的夏皇心里熨帖,脸上的肉也跟着抖了抖:“好了好了,客气话也不必讲那么多了,大家吃好喝好。”
话音刚落,乐师就利落奏乐,舞娘轻飘飘的在帘纱后头行了出来,一身单薄衣裙随着风轻晃,雪白的肢体扬出整齐划一的动作,就这乐声扭动腰肢跳舞。
寿长宴扫了眼舞娘薄如蝉翼的衣裙,提箸夹起一块燕窝鸡塞进嘴里。
殿内虽烧了不少炭,可说不冷还是不可能的,正值寒冬舞娘裸露在外的四肢都有些轻战,可都强忍着扭出最妖娆优美的舞姿。
今儿跳的好得了赏赐他们少说有十几年安生富贵日子,若是谁得了皇上青眼,哪怕当个宠姬也是顶好的,可稍有不慎出来差错,不止她们颈上人头难保,家里人也会受牵连,就单单为了自己,她们都得扭出十足漂亮的姿态。
“皇上,这些丫头跳舞有什么好看的?您要是喜欢,妾身也跳给您看可好?”新入宫真得宠的贵人趴在夏皇身上,仰着雪白纤细的脖颈娇声道。
夏皇一双布满苍痕的手顺着贵人的腰缓缓下滑,摸的贵人扭着身子躲了躲,娇笑着凑上去亲了亲夏皇:“皇上,妾身是通州人,自幼就是听着寿将军故事长大的,不知场内哪位是他呢?”
夏皇眯眼打量了番赖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抬指隔着鲛纱指了指寿将军,贵人睨着眼睛瞥了一眼,又将脑袋埋进夏皇怀里:“瞧着还不如咱们皇上英武呢。”
夏皇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当年寿将军可是全京城最为风靡的少年郎呢。”
“哎哟。”贵人捏着酒筹摇晃着里面的酒,“要妾身说,都比不得皇上万分之一,妾身瞧着他们寿家那两位公子,一个生的属实美艳,若是个女子倒是绝色,可偏偏长在了男子脸上,倒是一副祸国祸民的面貌,简直白瞎了!
“另一个看样子倒是翩翩公子,俊美无滔,妾身前些年梦里见过一位仙人,生的倒是肖似他呢。”贵人悄悄贴在夏皇耳畔,酒气扑在夏皇脸上,“但是妾身懂点命数,他看着就是一副短命样,许是身体抱恙?”
夏皇冒着油光的嘴印在贵人脸上,听的咧着嘴受不住笑:“那你还看出什么了?”
贵人嘟着唇,眉眼飞扬:“妾身还瞧出,他们一家人面上都萦绕着一阵衰气,是将亡之像。”
夏皇眼眸闪烁,但笑未语。
“皇上,不是都传说东国使臣来我国晋见议和吗?为何不见他们呢?妾身看看热闹呢。”
夏皇扯玩着贵人的长发,抬手示意候在他身边的大太监:“去,把他们带进来让朕的美人瞧瞧。”
“是。”
崔雪允握着崔序曜木制轮椅的推把直直站在雪中,一头顺秀的青丝上落下不少雪花,她手指冻的有些钝痛,但抿着唇一声未吭。
崔序曜身上被崔雪允搭了几层薄毯,怀里还塞了个暖融融的手炉,雪花飘在他的发顶,寒风直往他骨骼间的缝隙里钻,那两条多年麻痹知觉的腿被冻的刺痛。
“皇,皇兄,你感觉怎么样?”崔雪允冷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边捋舌头边解开外袄往崔序曜身上披。
银狼看着心急,奈何身上实在只穿着一件单衣,没忍住红了眼眶,握着拳头就想往里冲,但他忍着没动。
东国战败,他们作为使臣本就是奔着议和来的,万万不能有丝毫过错,要是被揪着做笔文章就前功尽弃了。
他们在雪地里等了半个时辰,迟迟没有人来召见他们,银狼皮糙肉厚,习惯了东国那急骤暴脾气的雪,夏国京城里的雪对他来说都算小风小雪,挠痒痒似的,可崔雪允崔序曜天潢贵胄,哪里受的住这些呢?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先不说东皇那里怎么交代,他都过不了自己那坎!
但是他们别无选择,他们背负的是整个东国的命运,不容有失。
“我不冷。”崔序曜将狼毛袄子推了回去,一双眸子里浸满阴冷,和草丛里蛰伏准备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看得人直发颤。
啊摩抖着嗓子冷哼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嘲弄便被殿内出来的人打断了。
大太监用眼尾瞥着东国使臣,奸细的声音格外刺耳,说话都是拿腔拿调的:“皇上宣你们进殿儿,你们记得把身上的雪禅干净再进去,别脏了大殿。”
银狼听的难受,一团火窝在心里越烧越旺,烘得他眼眶烧热,但他咬了咬牙没有说什么。
崔雪允甩掉发丝的雪花,将自己清理干净后帮崔序曜整理一番,整整齐齐的推着轮椅往殿内走去。
刚一进殿,扑面而来的暖波冲得崔雪允一颤,她舒了口气悄悄活动了下僵硬的五指推着崔序曜往里走。
尽管她尽量忽视了周遭打量的目光,他们的嘲弄声却是一个不落全钻进了耳里。
“东国皇子啊?就是个残废?路都走不了让人推着也不怕别人嫌他累赘。”
“生的到时不错,是个十足漂亮的美人儿,若是个女子本公子倒乐意将他纳入通房。”
“白日做梦呢?你瞧他背后推轮椅的那个姑娘,生的花容月貌的,你要是喜欢向皇上讨要,说不准皇上会答应你呢?”
“瞎扯吧你们,人家是公主,东皇可宝贝着呢,也真舍得送过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
“废话,那对兄妹眉眼相似,也就你看不出来。”
崔雪允咬牙攥紧木柄,顾不上恼怒,恐惧的倒先将她淹没了。
她不怕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爽快的公子小姐,她只惧怕高台上被层层帘纱遮掩着的披着人皮的野兽。
崔雪允木然的随着同行使臣行礼,却迟迟听不见夏皇让他们起来的声音。
崔雪允雪颊泛汗,瞳孔震颤,咬的牙龈都破了渗出鲜血。
腥甜的血刺激到崔雪允,她定了定神。
皇兄说会保护她的,皇兄说他有办法的,不要慌不要怕,相信皇兄,一定能行的。
崔雪允吸了口气,徒劳的自我安慰,好像反复重复念想就能让她踏实些。
“平身,落座吧。”夏皇上下打量了一番使臣,视线停在崔雪允身上几秒后支着脑袋随意道。
层层叠叠的鲛纱隔绝了外面窥探龙颜的机会,同样,夏皇在里头看人也看得并不真切,只模糊的辨认出那位窈窕的少女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贵人醋了般在夏皇怀里乱钻,直弄散了衣襟,露出一小片□□来:“皇上,是那位公主好看,还是妾身好看呢。”
贵人吃醋的娇气样可心疼坏了夏皇,直搂着她耐心哄着:“朕只是瞧瞧罢了,还是我的美人儿漂亮,谁都不及你。”
“哼。”贵人娇哼一声,却笑的羞涩,“皇上可不能厌了妾身啊,哪天您喜欢上了别的娇花儿,告诉妾身一声,妾身寻个河里一跳,一了百了,免得看见皇上对别人柔情蜜意,这可比杀了妾身还难受呢!”
“再说了,东国战败,公主也沦落成这样,皇上您尊贵无双,她顶多有副好皮囊,怎么配的上皇上呢?”贵人美眸里闪过一瞬怒火,但被烛光映着看不清,“皇上想要怎样的美人没有呀?天底下所以美人合该都是皇上的,区区一个落魄公主给皇上提鞋都不配。”
夏皇听的欢喜,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直道“好”。
东国使臣没有开口议和的机会,只好寻到角落里的席位安静落座。
崔雪允松了口气,理整齐衣摆抬头,对上一张靡丽到妖艳的脸时呼吸一窒,心脏震的厉害。
那张脸的主人对她扯出个近似温和的笑容,一双浓丽的眼眸里含蓄着漫不经心的傲然,就这样睨着她。
崔雪允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摸上崔序曜的手,却发觉那双温厚有力的手竟比她的还冰凉战栗。
她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少年,不曾发现她依赖的兄长也缩着瞳珠瞪着他。
迎面扑来的是死亡的窒息感,硕大的恐惧,极致的惊悚,三张眉眼轮廓略微相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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