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村的夏天,是被草木蓊郁的绿意和灼人的阳光定义的。
但对于林家小女儿林晚星来说,这个夏天,却被一只上下翻飞的键子,染上了前所未有的明快色彩。
自从在二姐午阳的半是强迫、半是鼓励下拉出院坝,参与到村里女孩们的游戏中后,晚星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午阳像个精力无穷的小教练,把自己所有的“看家本领”倾囊相授。
“看好了,晚星!手腕要这样抖,步子要这样跟!”
午阳一边示范着跳皮筋的高难度动作,一边大声讲解。她那黑红健康的小脸上满是汗水,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泉水。
晚星起初只是怯生生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剧烈的奔跑和跳跃依旧会让她心跳过快,呼吸急促,甚至眼前发黑。
但午阳总有办法。
“来,我们先不跳高的,就跳最简单的‘小皮球’,我带着你跳。”
午阳不由分说地拉起妹妹的手,带着她在绷直的皮筋间穿梭。晚星的手被二姐温热有力的手握着,脚下跟着那熟悉的、有节奏的童谣口诀,一步,两步……竟然也跟上了。
虽然动作生涩,但那种融入集体的、简单的快乐,像一丝暖流,悄然渗入她习惯于惊惧和不适的心田。
她发现,自己虽然体力不济,但似乎天生有一种奇妙的平衡感和节奏感。
午阳教的动作,她看几遍,在心里默默拆解、琢磨,再练习时,竟能做得有模有样。
尤其是踢键子,这项需要极佳身体协调性、耐心和专注力的游戏,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
午阳用最漂亮的公鸡羽毛和磨得光滑的铜钱,亲手给晚星做了一个键子。晚星宝贝得什么似的。
起初,她只能踢一两个,键子就不听使唤地飞走了。
午阳不厌其烦地帮她捡回来,嘴里喊着:“没事!看准了再踢,用脚内侧,对!就这样!”
晚星不吭声,只是抿着嘴,一次次的失败,又一次次的尝试。汗水顺着她尖俏的下巴滴落,她也顾不上擦。
她那股子平日里用在对抗病痛和钻研学习上的安静韧劲,此刻完全倾注在了这只小小的键子上。
渐渐地,两个,五个,十个……键子在她脚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开始尝试用不同的部位踢,脚尖、脚内侧、脚后跟,甚至膝盖。
键子仿佛被她赋予了生命,在空中划出各种灵巧的弧线,伴随着她轻盈的跳跃和转身,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那个夏天,林家院坝的老樟树下,成了村里女孩们最爱聚集的地方。
大家围着看林午阳和林晚星姐妹俩踢键子。午阳踢得泼辣有力,花样繁多,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而晚星则踢得轻灵飘逸,稳定性极好,像一只优雅翩跹的白蝶。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晚星踢到一百个啦!”女孩们齐声数着,发出惊叹。
晚星苍白的脸颊因为运动泛起了健康的红晕,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微微喘着气,眼睛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沉浸在成就感和快乐中的光芒。当她终于因为力竭让键子落地时,周围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午阳冲过来,一把抱住她,比自己破了纪录还高兴:“我就知道你行!晚星你最棒了!”
王秀娟在灶房里听着院子里的欢声笑语,透过窗户看着小女儿那难得一见的、充满活力的身影,手里揉着的面团都格外轻快了些。
她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心里默念:老天爷保佑,这孩子,总算有点孩子样了。
林建国扛着锄头回来,看到院子里围着一群小姑娘,他的小女儿被围在中间,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明媚又略带羞涩的笑容。
他停下脚步,在院门口默默看了一会儿,那总是紧锁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舒展了些许。
他没说话,只是把锄头轻轻靠在墙边,转身去井边打水冲洗,但那略微轻快的步伐,透露了他内心的慰藉。
除了游戏,学习上,晚星依然是那颗最耀眼的星。她的作业本永远干干净净,字迹工整娟秀。课堂提问,她总能给出最准确的答案。
镇里举办的语文、数学竞赛,她代表学校参加,总能捧回奖状。老师们提起她,都是交口称赞:“林晚星那孩子,真是聪明又踏实,玩也玩得好,学也学得好,难得!”
家里的土坯墙上,渐渐贴满了晚星得来的奖状。红色的奖状,与灰黄的土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像一簇簇小火苗,照亮了这个清贫却充满希望的家。
夜晚,依然是她需要面对的挑战。梦魇并未完全离去,失眠也时有发生。
但白天的充实和快乐,像是一层厚厚的缓冲垫,减弱了夜晚恐惧带来的冲击。
有时,她甚至在入睡前,脑海里回想的不是那些可怕的幻影,而是键子飞旋的轨迹,和二姐响亮清脆的笑声。身体的疲惫,反而让她更容易陷入沉睡,尽管那睡眠依然很浅,噩梦依然会来袭,但频率和强度,似乎真的有所减轻。
这个夏天,键子飞旋,阳光炽热,林晚星的生命,仿佛也进入了了一段相对平缓顺遂的河道。
在父母的疼爱、姐姐的照拂、老师的关注和自身努力赢得的认可中,她那颗自幼被寒意包裹的心,正一点点被温暖,被照亮。
她像一株原本孱弱的植物,终于汲取到了足够的阳光雨露,开始舒展枝叶,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独特而坚韧的光彩。
然而,童年的夏天终会过去,成长的河流前方,还有更湍急的险滩和更凛冽的风雨,在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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