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炙烤着大地,稻田里的水被晒得温吞吞的,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空气中弥漫着禾苗的青涩气息和泥土被晒过后特有的腥气。竹溪村的“双抢”(抢收早稻、抢插晚稻)时节,是一年中最忙碌、也最熬人的时候。
林家全员出动,最小的晚星也干得有模有样。
晚星戴着一顶大大的、有些破旧的草帽,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穿着一件长袖的旧布衫,袖口挽到胳膊肘,下身是一条打着补丁的裤子,裤腿高高卷起,露出纤细却并不显得柔弱的小腿。
她赤着脚,站在温热的泥水里,正弯腰割着稻子。
金色的稻浪在她身边起伏,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头。
她左手反手抓住一把稻秆,右手握着磨得锋亮的镰刀,贴近稻根,手腕用力,“唰”地一声,一把金黄的稻子便被齐整整地割下。
她动作不算最快,但极其认真、利落,割下的稻子摆放得整整齐齐,方便后面的人捆扎。
汗水顺着她的额发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涩得她直眨眼。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抹一把脸,继续弯腰。阳光毒辣,她苍白的小脸被晒得通红,嘴唇也有些干裂。
长时间的弯腰让她瘦弱的腰背酸胀不已,低头时,那股熟悉的、因贫血和劳累带来的眩晕感时而袭来,她不得不偶尔直起身,捶捶后腰,缓上一小口气。
“晚星,累了就去田埂上歇会儿,喝口水!”王秀娟在不远处直起腰,心疼地朝着小女儿喊道。她看着晚星那单薄的身影在稻田里忙碌,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这孩子,明明身体底子弱,干起活来却从不惜力,那股子要强劲儿,像极了她爸。
“妈,我不累!”晚星头也没抬,声音清脆地回应,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她不是不累,而是不愿意停下来。在她小小的心里,有一种朴素的观念:家里每个人都这么辛苦,她不能偷懒。
而且,她看到大姐朝霞动作麻利,一趟过去,身后就倒下一片稻子;看到二姐午阳虽然嘴里抱怨着天热,但干活的效率一点也不低;就连爸爸,更是像不知道疲倦的铁人,承担着最重的犁田、打谷的活儿。
她怎么能落后?
割完一趟,她走到田埂边,拿起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缸,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茶。
茶水带着一丝苦涩,却很好地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她看着眼前一片繁忙的景象:爸爸和请来的堂叔正在踩着古老的打谷机,发出“嗡嗡”的轰鸣声,金色的谷粒四处飞溅;妈妈和大姐在另一块田里插秧,身影在水田里缓缓移动,身后留下排排整齐的绿线;二姐午阳正和暮云比赛谁割得快,暮云怎么比得上午阳呢,嘴里还不服输地嚷嚷着。
这就是她的家,她的世界。
劳动虽然辛苦,但却充满了一种扎实的、创造生活的力量。她喜欢这种一家人为了共同目标而努力的感觉。
除了田里的活,家里的活儿晚星也样样拿手。
清晨,天还没大亮,她就会跟着妈妈和姐姐们,背着背篓,拿着镰刀,上山割烧草(柴火)。
山间的露水很重,打湿了她的裤脚。她挥舞着镰刀,动作熟练。虽然力气不如二姐大,割的草捆也比二姐的小,但她捆扎得格外结实,背在背上,一步步稳稳地走下山。
喂鸡喂猪更是她每天的“功课”。她能把野菜和米糠调配得恰到好处,看着小猪崽吭哧吭哧地吃得欢实,看着母鸡“咯咯哒”地叫着下蛋,她心里会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
拔秧和插秧是技术活,更是考验腰力和耐性的活。
拔秧时,要顺着秧苗的根势,不能蛮力拉扯;插秧时,要深浅适度,行列整齐。
晚星蹲在秧田里,一蹲就是大半天。
泥水冰凉,蚂蟥偶尔会悄无声息地吸附在她的小腿上,她起初会吓得尖叫,后来也习惯了,熟练地用手拍掉。
腰酸得像是要断掉,她就在心里默默数数,或者回想一下课堂上老师讲的有趣内容,分散注意力。
她插下的秧苗,横看竖看都成行,连村里最会插秧的老把式见了,都会夸一句:“星伢子手巧,秧插得标致!”
她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悟性,不只在学习和游戏上,在农活上也是如此。
干什么她都喜欢琢磨,怎样才能更省力,怎样做得更好。这种要强,并非为了炫耀,而是源于内心深处对“做好”这件事本身的执着。
傍晚收工回家,她常常累得连话都不想多说。匆匆扒几口饭,洗去一身汗水和泥污,便瘫倒在床上。
身体的极度疲惫,有时反而像一剂猛药,暂时压倒了神经的敏感,让她能更快地陷入睡眠。
虽然噩梦依然会不期而至,但白昼充实的劳作,似乎也消耗了梦魇的一部分能量。
夜晚,煤油灯下,她偶尔会就着微弱的光线,看看课本,或者摆弄一下二姐给她做的那个已经有些旧了的键子。
手指抚摸过光滑的羽毛,白日在田埂上、在山坡上、在灶台前的所有辛苦,仿佛都沉淀为一种踏实而安然的疲惫。
她知道,自己是这个家的一部分,像田里的一株秧苗,需要经历风雨,也需要努力生长。
她愿意用自己纤细的臂膀,分担家庭的重量,也在这辛勤的劳作中,磨练着属于自己的、不屈不挠的意志。
田埂上的那个小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与金色的稻田、沉默的大山……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关于成长、关于坚韧的,最朴素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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