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阳光,透过幼儿园活动室的窗户,洒下温暖的光斑,却无法驱散姜让心底的寒意和混乱。
他几乎是踩着点到的,刻意避开了可能早到的蒋衪和。站在活动室门口,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然而,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已经靠在了他惯常的角落。今天他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袖T恤,破洞牛仔裤回归,整个人看起来比派对那晚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他初来时的慵懒,但那份存在感,却因为那个吻,在姜让眼中被无限放大,变得更具压迫性。
几乎是姜让进门的瞬间,蒋衪和的目光就精准地投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让的脸“唰”地一下红透,像被推上了最高温的蒸锅。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心脏疯狂擂鼓,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自己的小桌子前,假装忙碌地整理着根本不需要整理的绘本,后背却仿佛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灼烧。
蒋衪和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样子,眸光暗了暗。他插在裤袋里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那目光,比以往更加专注,也更加复杂。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移开视线,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甚至是某种隐秘的占有欲,一直看着姜让。
整个上午,活动室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低气压。
姜让努力维持着正常的工作状态,带着孩子们唱歌、做游戏、讲故事,但他的动作比平时僵硬,笑容也有些勉强,视线始终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角落。他给孩子们分发点心时,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蒋衪和则一反常态地没有一直看手机。他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墙上,目光沉默地追随着姜让。看着他在孩子们中间忙碌,看着他因为自己的注视而时不时流露出的惊慌和无措,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和偶尔下意识抿起的、依旧带着些许红肿的嘴唇。
他在躲我。
这个认知让蒋衪和心里有些不爽,却又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烦躁。他知道那天晚上是自己失控了,吓到了他。但他并不后悔。只是现在这种僵局,让他觉得棘手。
他想做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难道要他走过去,拍拍那“蘑菇”的肩膀,说“嘿,别在意那天我强吻你的事”?
光是想想那场景,蒋衪和自己都觉得荒谬。
午餐时间,孩子们围着矮桌吃饭。一个坐在姜让旁边的小男孩,大概是急着想去玩新玩具,吃得心不在焉,手里的蜡笔盒没拿稳,“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五颜六色的蜡笔滚了一地,有几根甚至滚到了蒋衪和的脚边。
小男孩“哎呀”一声,看着散落的蜡笔,又看看离得最近的、那个看起来有点凶的“大哥哥”,有点害怕,不敢去捡。
姜让见状,连忙放下自己的餐具,温声道:“没关系,老师帮你捡。”说着,他就蹲下身,去捡拾散落的蜡笔。
他低着头,专注地将一根根蜡笔收回盒子,细软的发丝垂在额前,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就在他伸手,想去够滚到蒋衪和脚边的那根天蓝色蜡笔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捡起了那根蜡笔。
姜让的动作顿住了,僵在原地,甚至不敢抬头。
蒋衪和蹲在他面前,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感受到对方投下的、带着体温的阴影。
蒋衪和没有立刻把蜡笔递给他。他只是捏着那根小小的、天蓝色的蜡笔,目光落在姜让低垂的、泛着粉色的脖颈上,和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周围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蒋衪和看着姜让这副紧张又乖顺的样子,心底那点烦躁奇迹般地平息了些许。他想起那天在休息室里,他为自己挡灾的笨拙勇敢,想起他唇瓣的柔软,想起他缩在自己外套里小小的一团。
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于“心软”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伸出手,不是递出蜡笔,而是用那根天蓝色的蜡笔,极其轻柔地、像羽毛拂过般,碰了碰姜让因为低头而格外突出的、那段白皙的后颈脊椎骨。
微凉坚硬的蜡笔头,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姜让浑身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倏地抬起头,撞进蒋衪和近在咫尺的、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怒火和骇人的戾气,也没有了刻意的淡漠,反而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吸进去的专注。
他的脸颊瞬间爆红,连呼吸都停滞了。
蒋衪和看着他受惊小鹿般的眼睛,和那迅速蔓延开的、惊人的红晕,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淡、极快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将那根天蓝色的蜡笔,轻轻放进了姜让僵在半空、忘了收回的手心里。
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相触。
一触即分。
“拿好。”蒋衪和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说完,他站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走回他的角落,插着兜,看向窗外。
仿佛刚才那个用蜡笔触碰对方后颈、带着隐秘挑逗意味的人不是他。
姜还还蹲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根天蓝色的蜡笔,掌心被蜡笔硌得生疼,却远不及后颈那片皮肤传来的、如同烙印般的灼热感。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周围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他却什么都听不清,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蒋衪和蹲在他面前,用蜡笔碰他后颈的画面,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这算什么?
不是无视,不是道歉,而是这样一种曖昧到极致的、无声的招惹?
姜让晕乎乎地站起身,将蜡笔放回小男孩的盒子,全程不敢再看那个角落一眼。
而角落里的蒋衪和,看着窗外,指尖在裤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蜡笔触碰对方皮肤时,那细微的阻力和随之而来的、对方剧烈的战栗。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眼底却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得逞般的微光。
好像也没那么难。
打破僵局的方式,似乎找到了。只是这方式,危险,且令人上瘾。
那根天蓝色蜡笔带来的后颈触感,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姜让平静的周一,持续不断地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整个下午,他都有些魂不守舍。带领孩子们画手指画时,差点把黄色颜料当成红色;讲故事时,卡壳了好几次,惹得孩子们疑惑地眨着眼睛看他。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角落,又在即将与蒋衪和的目光相遇前,惊慌失措地逃开。
蒋衪和似乎收敛了一些,不再像上午那样明目张胆地“盯梢”,但他存在感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偶尔会低头看手机,偶尔会望向窗外,但姜让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焦点,大部分时间依然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让他无所适从的专注。
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天晚上的事……难道就当没发生过吗?
还是说,那根蜡笔是一种新的、他蒋衪和式的警告或者玩笑?
姜让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猜测像走马灯一样旋转。他既害怕蒋衪和再次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心底深处,却又隐隐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如果蒋衪和真的就此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他那个失控的吻,和刚才那曖昧的触碰,又算什么?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坐立难安。
转机发生在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
孩子们在活动区各自玩耍,姜让正蹲在地上,帮两个小女孩给芭比娃娃穿衣服。蒋衪和依旧在他的角落,这次倒是真的在看手机,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什么工作。
这时,那个之前贡献了草莓酸奶和霸王龙贴纸的小女孩妞妞,抱着一个比她还大的毛绒兔子,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蒋衪和面前。她仰着小脑袋,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这个总是待在角落、不太说话、但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
“大哥哥,”妞妞奶声奶气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壁垒,“你为什么总是站在那里呀?你不喜欢和我们一起玩吗?”
孩子天真无邪的问话,让原本有些凝滞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连一直在“假装忙碌”的姜让,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心跳莫名加快。
蒋衪和显然没料到会被一个小豆丁直接“质问”,他放下手机,低头看着还不到他大腿高的小女孩,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类似于“无措”的凝滞。他大概不习惯应对这种直接的、不掺杂任何社交规则的提问。
“……没有不喜欢。”他沉默了几秒,才有些生硬地回答,语气算不上温和,但也没有不耐烦。
“那你怎么不跟姜老师玩呢?”妞妞的逻辑很简单,“姜老师最好看了,我们都喜欢和姜老师玩!”她说着,还用力抱紧了怀里的兔子,以示对姜老师的支持。
“噗——”旁边一位正在喝水的生活老师差点呛到,忍笑忍得很辛苦。
姜让的脸“轰”地一下又红透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孩子都在胡说些什么啊!
蒋衪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助攻”弄得怔了一下。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蹲在不远处、连耳根都红透了的姜让,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又被他掩去。
他看着妞妞纯真的大眼睛,忽然蹲下了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女孩平行。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场瞬间减弱了不少,甚至显露出一种与他外形极不相符的笨拙的温和。
“是吗?”他顺着妞妞的话,声音低沉,却放缓了语速,“姜老师……哪里好看?”
姜让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蒋衪和。他……他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问这种问题?!
妞妞却很高兴大哥哥愿意和她聊天,她歪着小脑袋,认真地思考起来,然后用小胖手指着姜让,掰着手指头数:“姜老师眼睛好看!像……像星星!姜老师笑起来好看!像……像太阳!姜老师身上香香的!像……像小熊饼干!”
童稚的话语,毫无修饰,却真诚得动人。
活动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孩子们附和的叽叽喳喳声:“对!姜老师最好看!”“我喜欢姜老师!”“姜老师香香!”
姜让彻底僵住了,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虾子,从头发丝红到了脚趾尖。他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化身鸵鸟。
而蹲在地上的蒋衪和,听着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赞美”,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个羞得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姜让身上。他看着对方红透的侧脸,颤抖的睫毛,和那无意识咬住的、依旧带着些许红肿的下唇。
妞妞描述的那些“好看”,此刻在他眼中,都有了具体而鲜活的印证。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回应孩子们的话,而是迈步,朝着姜让的方向走去。
姜让看着那个不断逼近的高大身影,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蒋衪和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像派对那晚那样强势地靠近,只是垂眸看着他,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姜让熟悉又陌生的情绪。
在周围孩子们好奇的注视下,在生活老师忍俊不禁的目光中,蒋衪和微微俯身,靠近姜让因为紧张而泛红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磁性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将妞妞那稚嫩的“赞美”,变成了他独有的、带着滚烫温度的确认:“他们说得对。”
姜让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蒋衪和说完,直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然后,他什么也没再做,转身,重新走回了他的角落。
仿佛只是过来,传达一个既定事实。
姜让还僵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蒋衪和那低沉的话语和灼热的呼吸。
孩子们的声音,生活老师的低笑,活动室的嘈杂……所有的一切都再次远去。
世界里,只剩下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和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
童言无忌,撕开了所有伪装和尴尬。
而蒋衪和,则用他独有的方式,将这份“无忌”,变成了一把精准撬开他心防的钥匙。
姜让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依旧滚烫的耳朵。
这一次,心跳失序的原因,似乎不再仅仅是恐惧和羞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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