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蒋衪和参加派对的勇气,在随后的几天里,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迅速蒸发殆尽。
姜让陷入了巨大的后悔和焦虑之中。只要一想到周六晚上要去那个光怪陆离、充斥着陌生潮人的地方,他就感觉呼吸困难,手脚冰凉。他甚至做了噩梦,梦见自己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像个误入异次元的小丑,被无数道审视、嘲弄的目光包围,而蒋衪和站在远处,冷漠地看着,脸上是他熟悉的、带着疏离的嘲讽。
“不行……绝对不行……”周五晚上,姜让站在自己狭小却整洁的卧室里,面对着打开的衣柜,发出了第无数次哀鸣。
他的衣柜里,挂满了柔软舒适的针织衫、卫衣、棉麻衬衫和几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颜色多是米白、浅灰、卡其、淡蓝,像他这个人一样,温和,没有攻击性,但也绝无半点“派对”所需的锋芒。
他拿出一件最“正式”的浅蓝色牛津纺衬衫,在身上比了比。镜子里的他,看起来像个准备去参加校园讲座的大学生,与“潮牌预览派对”这几个字隔着一条银河系的距离。
他又翻出一件米色的圆领毛衣,看起来更柔软了,也更像个需要被保护的“蘑菇”了。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甚至开始搜索“潮牌派对穿什么”,结果跳出来的图片不是荧光撞色就是解构设计,不是oversized就是紧身裁剪,每一个模特都眼神睥睨,仿佛天生就属于那种闪耀的场合。
这让他更加绝望。
他瘫坐在床边,把脸埋进那件米色毛衣里,几乎能闻到阳光和洗衣液干净的味道。这是他熟悉的安全区,而蒋衪和邀请他踏入的,是一个完全未知、让他恐惧的领域。
为什么要答应他呢?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蒋衪和那句低沉的“有我在”就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回响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他心跳失序的安抚力量。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拿起手机编辑拒绝短信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姜让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会是谁?他疑惑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然后,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蒋衪和!
他依旧是一身低调却难掩昂贵的休闲装扮,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质感极好的黑色纸袋,上面印着一个姜让不认识、但感觉就很厉害的烫金logo。
姜让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因为惊吓和紧张,说话都结巴了:“蒋、蒋先生?你……你怎么来了?”
蒋衪和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件居家穿的、印着小熊图案的旧T恤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表情是一贯的平淡,仿佛深夜造访邻居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顺路。”他言简意赅,将手里的纸袋递过来,“这个,给你。”
“这……这是什么?”姜让没有接,警惕地看着那个纸袋,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店里上一季的样品,滞销品。”蒋衪和语气随意,像是在处理一件垃圾,“尺寸不对,没人要。放着占地方,你拿去穿,或者扔掉随你。”
滞……滞销品?姜让愣住了。蒋衪和店里的东西,还会有滞销品?而且,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哪里?……对了,他送自己回来过。
可是,特意送滞销品过来?
姜让狐疑地接过纸袋,入手沉甸甸的。他忍不住低头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件折叠整齐的衬衫。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展开。
那是一件丝质的衬衫,质感顺滑得像流水,颜色是一种极其温柔的、介于烟灰与淡紫之间的色调,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剪裁极其考究,线条流畅,没有过多繁复的设计,但领口和袖口处细微的细节处理,透露出低调的精致感。这绝对不是什么“滞销品”,这分明是一件……
“明天晚上,别穿得像个……”蒋衪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里带着他惯有的、微不可察的毒舌,“像颗要去参加学术会议的蘑菇。”
姜让的脸“唰”地红了,一半是因为被说中,一半是因为手里这件过分好看的衬衫。
“我……我不能收……”他试图递回去。这太贵重了,而且,这算什么?
“随你。”蒋衪和却后退了一步,双手插回兜里,一副“东西已送出与我无关”的样子,“反正也是要扔的。”
他深深地看了姜让一眼,那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地址和时间,记住了?”
姜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嗯。”蒋衪和不再多言,转身,迈着长腿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姜让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那件丝质衬衫,仿佛捧着一个烫手山芋。布料柔软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蒋衪和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香气。
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跳依旧很快。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衬衫。这颜色,这质感真的很好看。是他从未尝试过,也不敢尝试的风格。
滞销品?
骗鬼呢。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再次漾开一圈圈混乱而悸动的涟漪。
蒋衪和他是怕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会尴尬,所以才……
姜让走到镜子前,犹豫着,将衬衫贴在自己身前比了比。
镜子里的人,因为那抹温柔又高级的灰紫色,苍白的脸色似乎都被衬得有了几分光彩,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
恐惧依然存在,但看着镜中的自己,和手里这件承载着某人别扭心意的衬衫,姜让深吸一口气,心底那微弱的勇气火苗,似乎又被风吹得,明亮了一点点。
他可能还是会紧张,会害怕,但是……
他轻轻抚摸着衬衫光滑的布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至少不能辜负这件“滞销品”。
周六晚上,六点五十分。
姜让站在蒋衪和发给他的地址前,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踏上未知战场的士兵,手脚冰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眼前的建筑与他想象的并无二致——隐藏在城市旧厂房改造的艺术区深处,外墙是未经修饰的粗粝水泥,巨大的黑色金属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缝里隐约透出变幻的灯光和低沉富有节奏的音乐鼓点。门口稀疏地站着几个等待入场的人,个个打扮得像是从时尚杂志内页走出来的模特,神情淡漠,姿态随意却充满设计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穿着蒋衪和送的那件灰紫色丝质衬衫,质感好得让他走路都不敢太大幅度,生怕弄皱。下面搭配了他衣柜里最“新”的一条深色直筒牛仔裤和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潮人”装扮了,但站在这里,他依然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片场的临时演员,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合时宜”。
潮人恐惧症开始剧烈发作。他感觉那些等待入场的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跑,躲回他那间洒满阳光、堆满绘本的幼儿园活动室。
不行,姜让,你答应了的。
而且……他说了“有我在”。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攥住了手中那个与他今天的装扮依旧格格不入的帆布挎包,强迫自己迈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向那扇如同异世界入口的黑色大门。
门口负责核对名单的工作人员穿着全黑的制服,耳朵上缀满了银色耳钉,表情冷漠。姜让报出蒋衪和的名字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工作人员在平板电脑上划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他过分“朴素”的牛仔裤和板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面无表情地拉开了一道门缝,示意他进去。
姜让几乎是挤进门缝的。瞬间,声浪和光影如同实质般将他淹没。
昏暗的空间里,激光灯束切割着弥漫的干冰雾气,音乐低沉而震撼,敲打着他的胸腔。形形色色的潮人穿梭其中,他们举着设计奇特的酒杯,交谈,大笑,或者在特定的装置前摆拍。空气里混合着香水、酒精和一种属于“潮流”的、躁动不安的气息。
姜让僵在原地,瞳孔因为不适应光线而微微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太吵了,太多人了,一切都太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他像一叶误入风暴中心的小舟,瞬间失去了所有方向感,只想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就在他不知所措,几乎要被恐慌吞噬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晃动的人群,径直向他走来。
是蒋衪和。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极佳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西装的面料在变幻的灯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泽,与他平时慵懒不羁的潮服风格不同,今晚的他,更像一个掌控全场的年轻帝王,锐利,矜贵,气场强大。
他径直走到姜让面前,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却也奇异地隔绝了周围一部分喧嚣和视线。
他的目光在姜让身上那件灰紫色衬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满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来了。”他开口,声音在震耳的音乐中并不算大,却清晰地传入姜让耳中。
姜让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与幼儿园角落里判若两人的蒋衪和,紧张得说不出话,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蒋衪和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和写满惊慌的眼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不是去牵他,而是极其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往会场相对安静的一个角落带。
“跟紧我。”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丝质衬衫,传来灼热的温度。那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姜让周身的冰冷和僵硬。
姜让被动地被他带着走,鼻尖萦绕着蒋衪和身上那股熟悉的、此刻却混合了淡淡酒香和烟草味的冷冽气息。周围依旧喧嚣,目光依旧存在,但因为有这个人在身边,因为有这只坚定地揽着他肩膀的手,那些让他恐惧的东西,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被蒋衪和带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卡座区,这里灯光更暗,人也少一些。
“坐这里。”蒋衪和松开手,示意他坐在里面的位置,自己则在他外侧坐下,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将他与大部分人群隔开的保护姿态。
立刻有侍者端着酒水过来。蒋衪和随手拿了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到姜让面前。
姜让看着杯中不断上升的、细密的气泡,犹豫着没有接。他不会喝酒。
蒋衪和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也没勉强,将那杯香槟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自己则抿了一口手中的酒,目光扫向会场中心,语气随意地说:
“看到了吗?那边那个一直在自拍的男人,身上的拼接外套是我们上一季的爆款,但他搭配的鞋子完全错误,破坏了整体性。”
“还有那边角落那几个,穿得花里胡哨,毫无重点,只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堆砌元素。”
他开始用一种姜让能理解的、近乎“案例分析”的方式,低声点评着会场里人们的穿着。他的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毒舌和挑剔,但此刻,这种挑剔却奇异地让姜让放松了下来。
这不再是那个让他无所适从的、纯粹的感官轰炸世界,而是变成了一个可以被“解读”和“观察”的现场。而蒋衪和,就是他的解说员和保护者。
姜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开始尝试用他说的角度去观察,恐惧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的、带着点学习意味的专注。
他偶尔会小声提出一两个问题,比如“为什么那个颜色不能搭配那个颜色?”
蒋衪和会简短地回答他,语气虽然依旧算不上热情,但却很有耐心。
姜让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捧着那杯他没敢喝的、冒着气泡的香槟,听着身边蒋衪和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嗓音,感受着对方存在所带来的、坚实的安全感。
窗外是他恐惧的异世界,但在这个被蒋衪和圈出的小小角落里,他好像暂时安全了。
他甚至偷偷地、极快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蒋衪和在变幻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立体的侧脸。
心跳,依旧很快。
但似乎,不再仅仅是因为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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