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姐介绍的那个，家里做实业的，少说身价几千万。”
“这都拒了？眼光也太高了！”
“有人托我打听淡医生呢，条件还不如这个。你说我提不提？”
“提什么？人家说不定有人了。”
“她不是一直单身？这几年？”
“那叫‘对外单身’。私下有没有，你知道？咱又不跟她回家。”
“淡医生看着挺干净的。”
“啧，你没听过？老实人玩起来才花呢。”
淡澈刚结束一个青少年心理咨询的急诊，午饭都没顾上。她捏着冰凉的三明治，原本打算去天台透气，反倒让楼梯间里飘来的闲言碎语，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
她停在栏杆边，俯身向下看，目光坦荡，没什么恼意，倒带点恶趣味——想看看楼下两位同事抬头撞见她时的窘迫。
可惜那两人聊得投入，浑然不觉头顶悬着目光。
淡澈想过咳嗽一声，想想又算了。
她不在乎这些。
东家长西家短，听听就罢，不值得记恨。
她的包容向来很宽，底线很低，只要不是人身侮辱或原则问题，都懒得计较。
无聊，还是走吧，遂转身向上。
台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弄得她只好三两下就把三明治整个塞进嘴里。
正翻兜找纸巾，手机提示音响起，是网络咨询。
上善若水（男孩同性恋家长） ——这是淡澈的备注。
这位“上善若水”，算是淡澈近来最稳定的客户。
她在网上分享心理哲学知识两年多，粉丝不多不少，刚破万，是她熬夜剪辑、用心录课的成果，自己还算满意。
“上善若水”不仅常给她“充电”打赏，还找到她工作的心理机构，预约了线上咨询。
这位客户出奇地“好伺候”：每次花大价钱，却不追着“值回票价”，很少刨根问底。
半小时的咨询，她常常慷慨续费延时，有时甚至不聊专业问题，只是拉着淡澈闲话家常。
偶尔，会请教些同性恋相关的历史知识，比如中国古代的“断袖分桃”，国外的同性恋演变，甚至“攻受”、“1/0”的角色差异和心理内涵……
淡澈觉得这位家长够用心了——连“1”和“0”都不懂，还要找自己私下恶补。
更难得的是，两个多月了，她并未强迫孩子来做咨询，只是自己默默学习，这份心，在家长里算难得了。
因此，淡澈收这钱，有时会有点心虚。
好几次，“上善若水”聊到一半突然下线，直到时间耗尽也未回。
这钱挣得过于轻松，淡澈反而过意不去，主动加送了几次免费咨询。
但平心而论，这份收入确实轻松。
这天，看到“上善若水”又上线了，或许是良心不安，淡澈主动邀请：“今天下午我正好有空，办公室也清静。您要方便，可以过来坐坐，这次算我的免费赠您。”
信息很快回复：“到了。”
啊？这就叫不谋而合！
淡澈匆匆下楼，推开接待室的门，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微微一怔。
想象中为孩子性取向焦虑的家长形象瞬间破碎。
门口站着一位白发如霜的老妇人，头戴一顶别着素雅绢花礼帽。
她闻声转身，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保养得宜、气质优雅的脸庞。
淡澈压下惊讶，扬起职业化的亲切微笑：“您好，您是‘上善若水’？”
“淡老师，”老妇人颔首，声音温和，“我是。”
“您好您好！”淡澈忙应道，“您是孩子的……？”
“外婆。”老妇人坦然回答。
淡澈引她入座，倒了杯温水：“那我随孩子，也叫您外婆？”
外婆笑着点头，随即递上一个包装雅致的礼盒：“一点心意，淡老师别嫌弃。”
“这怎么行！您太客气了！”淡澈连忙推拒。
但老人家的言谈举止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周到得体，让你无法强硬拒绝。
“淡老师义务劳动不收费用，这只是家里一点小东西，不值什么。”
淡澈只得接过。
打开盒盖，里面是两罐包装考究的茶叶。
她心头一跳——这牌子她认得，价格不菲，以前给前上司送过。
“外婆，这太贵重了！”淡澈拿着盒子，还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有些窘迫，“您在网上一直支持我，那些鼓励的话给了我很大力量。我本就想着下午有空，能和您当面聊聊孩子的情况，也更清楚些。正好今天领导不在，记录咨询时常的助力也不在，合计就叫您来坐坐……您这礼物，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几番真诚的客套后，淡澈切入正题：“孩子……多大了？”
“三十了。”
淡澈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很快掩饰过去：“那……他做什么工作？”
“自己创业，开了家公司，也经营着一间小酒馆。”
“嗯。孩子的父母……知道他的情况吗？”淡澈问得谨慎。
“知道。他妈妈……走得早，就剩我这个外婆。他爸爸……”外婆轻轻叹了口气，“这方面，男人总不如当妈的细心。”
淡澈心中疑窦丛生。
之前交谈，她就感觉这位“家长”经济宽裕，能负担这种近乎“闲聊”的咨询，家境必然优渥。
父亲知情，但父爱如山，要么是打对抗路线，要么是无奈放任，指望父亲细腻地去和孩子沟通性取向问题？
难。
更何况，母亲若是去世多年，若父亲重组家庭甚至有了新的孩子……情况就更复杂了。
再看外婆的衣着气度，这位“严少爷”怕是个锦衣玉食的富二代。
这样的环境，对某些人来说，探索**的边界，□□的对象无论是男是女，或许并无本质区别。
“方便问一下……孩子母亲去世多久了？”淡澈放轻了声音。
“高中时候就走了。我女儿啊，命苦。”外婆语气平静，眼底却藏着深切的痛。
淡澈原本想斟酌措辞，但想到之前多次坦诚交流，再看外婆身体硬朗，思维清晰，心理承受力显然很强。
她决定直言：“外婆，像他这样家庭优渥的孩子，可能性其实很多。性取向我们暂且可分三大类，极端的两头——第一是完全只爱同性，那种近乎天生的，坚定不移的，或者是纯粹追求刺激、任何能使他们放松情绪的事都愿意去做，那身体上自然男女皆可——这两类极端都是少数。大多数人，其实在中间地带。”
她顿了顿，组织更清晰的表达：“社会对同性恋越来越宽容，甚至在某些圈子里成为一种‘潮流’。身处其中，有些人会跃跃欲试，觉得‘试试也无妨’，尤其男孩子，可能觉得‘不吃亏’。这时的行为，很难简单定义为‘异性恋’或‘同性恋’，更多是追逐**本身的新鲜刺激。”
“还有很多心理因素，例如，”淡澈继续说，“是在情感模式上选择‘被爱’。主动去爱需要勇气，被爱则相对轻松。当有同性向他示好，提供关爱，接受这份爱意就成了自然而然的选择。中间地带的人群，成因最复杂，也最庞大。”
……
淡澈条分缕析，不厌其烦地将这些理论向外婆娓娓道来。
两个小时倏忽而过。
淡澈自己也有些意外，竟和一位年逾古稀的祖母，如此深入地探讨了这么久的同性恋话题。
临别时，外婆握住淡澈的手，目光恳切：“淡老师，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去家里坐坐？见见我外孙，当面聊聊？费用按规矩来。”
啊！
一丝小小的窃喜掠过淡澈心头。
上门咨询的收费相当可观，她还没接过这类业务。
想到即将到手的丰厚报酬，她压下嘴角的笑意，爽快应承：“好的外婆，我们线上安排时间。”
送走外婆，母亲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声音带着强撑的疲惫：“小澈啊……医生说，瘤子又长了点……该试的法子都试得差不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母亲顿了顿，语气有些飘忽，“我在网上看到些疗养院，说是专门照顾癌病人的，有温泉、钓鱼、新鲜蔬果，还有专业按摩……妈想去看看……”
淡澈心口一酸，立刻斩钉截铁：“妈，您去！别管费用，我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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