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鹏城的天格外的热。今年的夏天有些非比寻常,老天爷似乎把积压多时的怨气一股脑地扣在鹏城的头上;即便到了夜晚,温度也是高烧不退;吝啬的老天爷,甚至连一丝凉风也不愿多给。
鹏城的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气。
而阿华,则在火气当中还冒着一股急气。
“老马,我们到鹏城了?你开快点!”午夜时分,坐在奔驰豪车后面的阿华,对着开车的师傅老马叫唤起来。
“好的,郑董。”老马稍稍点点头,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开车。车子的时速一下子就从一百二三十窜到了一百五六十。
刚刚,阿华看见高速路上有路灯的亮光,便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鹏城的辖区。这些年的到处奔波,阿华始终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一旦在高速路上看见路灯,便是已经回到了鹏城。毕竟,这些年,整个省内只有鹏城的政府财大气粗,愿意在高速路上装路灯。
电费成本太高了,鹏城市区一个晚上的路灯电费就要一百万。在一次饭局上,鹏城建委的人曾经对着包括阿华在内的所有人说道。换句话说,光市区的路灯电费一年就要三个多亿。而阿华知道,自己老家县城,一年的财政收入加上级的下拨总共还不到二十亿。
这不是财大气粗,是什么?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老家也能像鹏城一样这么有钱就好了。看着车窗外一条条疾速闪过的路灯,阿华的内心开始感慨。
“老马,你等一下送我到东陆码头以后,你找个地方停车,然后睡一会吧。我要走的时候再打你电话联系,今天你也跑了一天,先休息。”一条熟悉的海岸线突然闪现在阿华的眼前,阿华知道这是快要到目的地了。
“明白,郑董。”司机老马一板一眼,话不多余。
这几年,随着鹏达和宏升两个公司的生意越做越大,阿华的各种社交应酬也是与日俱增。有时候,他甚至刚从睡醒开始,就需要频频和社会各路人马开始交杯换盏;日复一日的人情来往,让他的健康深感不堪重负。他知道,是时候找个师傅给自己开车,好让自己能够在路途奔波的时候能够小憩一会。
就这样,老马就跟起了阿华;当起了阿华的私人司机。
老马和阿华是同乡,据说以前当兵的时候曾在侦察部队服役;在部队当了三年士官之后,老马就选择退役。退役后的老马,除了一副魁梧强壮的身板,以及在部队习得的一身武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可供谋生的技能。在经过一阵的浑浑噩噩之后,通过自家亲戚的介绍,老马被阿华招揽到身边,当起他的贴身司机兼保镖。
阿华选择老马当司机的原因也很简单朴素。首先,老马是他的老乡,是胶己人,他对对方的家景知根知底,用起来可以大胆放心;其次,老马是行伍出身,除了当司机之外还可以兼顾保镖;最后,则是老马的为人本分、机敏而谨慎,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这原因三个综合起来,阿华相信自己的选择不会有错。
“郑董,到东陆码头那个位置,是靠东面的海边还是在西边的海上乐园?”奔驰下了高速,老马轻声地提醒阿华,他们已经快接近目的地。
“你靠马路边等一下,我打个电话。”老马的轻声提醒,让本已经昏睡的阿华立即清醒过来,他示意老马把车停靠在马路边上。
老马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把车子驶离主干道,开进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路;然后一把方向盘将奔驰庞大的车身拐到马路边;随即又非常机警地开门下车,走到车子的前面抽起了烟。老马知道,阿华一般在这个时候,是要坐在车里和重要人物通话的;这种通话,他不知情才是上策。
有些事情,知道越少,危险越少。
“喂,郝哥,我到东陆码头了,你具体在哪个位置……好,好……我清楚了……嗯,我马上到……”电话那头的郝总,声音寒寒颤颤,他的内心已经濒临崩溃。
放下电话的阿华,立即敲了敲车窗;几声沉闷的敲击声,就是通知老马回到车上继续上路的信号。
“开到东边的金色海滩,那里有一家叫‘海雅饭店’的地方,我们去那里。”老马还没坐稳,阿华就迫不及待地下了指令。
老马二话不说,立即把奔驰车掉头,然后就往东边驶去。东陆码头是鹏城最大的货柜码头,围绕着这个码头,这里聚集了许多工业园区和居民小区;曾经有一度,这里被鹏城上下称为鹏城的维多利亚港,寓意这里的繁华与美丽。
而东陆码头的美丽,就在于蜿蜒盘绕在码头东边的那片天然海滩;那片浑然天成的海滩,犹如一条用金箔绣成的锦缎,装点着鹏城的东大门,自然,这里也是鹏城市民心中最好的度假胜地。每逢节假日,这里必然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但在今晚,这里却是一片寂静。在马路的灯火辉煌映衬下,此时的金色海滩,却极像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金色海蛇,看上去只显出狰狞的一面。
看着这条狰狞的大蛇匍匐在陆地上,阿华的心里也是寒颤不断。
今晚的见面,是一场突发的意外。
按照计划,阿华今日原本是以鹏达地产总裁的名义到惠城参加行业会议;会后,按照之前的约定,阿华会在惠城和同行们一齐参与晚宴。但郝总的一个紧急电话,却让阿华的晚宴落空。
我出事了,我要尽快和你见一面。在电话那头,郝总失魂落魄。
出什么事这么着急。听到郝总那个慌乱不定的声音,阿华也感到一阵发怵。
集团和纪/委要来查我了,我今晚要见你一面。郝总的声音变得微弱。
好,我这就回来。阿华放下电话,立即叫上老马开车,打道回府。
郝总被查,这件事早有风传。对消息极度敏感的阿华,前一阵子从各个方面就收到关于郝总的种种传言。据说,郝总所在的环球集团,对于郝总单独把持地产业务这一事实早就深感为患,但碍于更上一级的面子和权势,集团高层一直按兵不动;当然,为了压制乃至排挤郝总,这些年集团没少往环球地产里面掺沙子,为的就是收集郝总的罪状;好在,郝总凭着背后的靠山和个人本事一直和集团高层斗智斗勇,终究没有丢失局面。直到上个月,郝总的靠山因年龄到港直接退休,顿失靠山的郝总,一夜之间便成了集团高层砧板上的肥肉。
这块肥肉,他们已经觊觎已久。
今日,郝总和集团之间的对决,终于要逐出胜负。郝总成了必须败走麦城的那一个。
“喂,郝哥,在哪……后面……嗯……我过来就是……”阿华拿起手机再次拨通郝总的电话,电话那头的郝总虽是惊弓之鸟,但事到临头,依然保留着三分狡猾。
郝总要阿华独自下车,走到饭店对面的马路旁的小山坡上,他在那里等阿华。显然,郝总是看得见阿华的。
“老马,我下车自己去,你把车开到那里面。等我电话,明白吗?”阿华说完,就立即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开门下车。
“明白,郑董。”老马望了一眼后视镜,眼珠又转了一圈,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车辆处于整个地势的低洼区;东西两头是弯弯曲曲的马路,北面是一连串的小山坡,南面则是一片黑森森的大海。举目四望,唯有自己的奔驰车是整个地势里的活物。
要是打伏击,这里会是一个好地形。老马把车窗摇下,给自己点上一根烟。他觉得阿华的胆子真大,这种地方这种时间,居然敢单独上山去见人;但是,但是万一他出了个好歹,自己应该怎么办呢?马上报警?不可能!对,要立即跟上老板!
想到这一层的老马,立即把烟狠狠掐灭。他把奔驰车往前开了几百米,熄灭车上的灯火然后迅速掉头,找了个稍微带点上翘的马路侧面给停下来。把车子停好后,老马的双眼再次扫描了四周一圈,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的警觉和阴鸷,感觉周围有人暗中埋伏着;老马顾不上太多,他拿起手机,又从车里的手套箱掏出一把折叠匕首和手电筒,然后就悄悄地猫着腰下车,又悄悄地把车门关好。
借着深黑的夜色和茂密的枝叶掩护,老马就三步并两步地走向阿华刚刚下车的地方。老马顺着一条小山路往上走,见到一颗树根深厚而杂乱的大榕树,他找到树根丛里一个凹面,然后把半边身子探进去,只留着上半身和脑袋在外探视;他暗自庆幸,今晚的云层深厚,让月光无处泄漏,自己可以稍稍放开手脚。
老马的行为无庸置疑。在他眼里,阿华是一个真的爱护和看重自己的好老板。跟了阿华三几年,阿华先是将他的家小一齐安置到鹏城,而后又送给他一套市区的房子,要他好好跟着自己当司机。而鹏城市区的一套房子,少说也要五六十万,对于每月薪水不足四五千块的老马而言,这相当于再造半生。何况,阿华平时的出入应酬、烟酒迎送,也是一并由他负责打理;一些熟络的商务会所和烟酒商店的老板,为了留住阿华,自然也要讨好老马,逢年过节的礼物和红包都是必不可少,这自然也是一份丰厚的潜规则收入。
面对这份知遇之恩,老马自当涌泉相报。
和老马的警觉和敏捷不同,阿华是费了一番力气才爬上小半个山坡。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他心里暗自骂起了郝总这个惹事怕事的家伙——这些年,郝总的身上就没停过出事。郝总长袖歌舞,为人大方洒脱,这是硬币的一面;而在硬币的另一面,郝总则是一个喜欢沾花惹草、浑身腥臊的男人。圈内人说到郝总,通常都会半调侃半认真的说道,这郝总整天混在桃花源里,迟早要着了那个女人的道道。
而对阿华而言,郝总每次在桃花源里摘花,鹏达公司的钱包就得流点血。这些年,光帮着郝总打发各路花草,花了至少不下一千万;甚至鹏达公司开发的房子,也被郝总免费拿去讨好这些花草。阿华对此,也是有苦口难开;但毕竟人家也是占着鹏达的股份,虽是不体面,但也不能拿着人家的私德说事。
不走了,这老郝究竟在哪?满头是汗的阿华,决定停下来歇歇。
“老弟,我在这里,在这里。”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山坡上不远的地方传来。阿华跟着声音调转了脑袋,却见到有人对着自己摇起了手电筒。
看那人的身材,就是郝总这个落魄之人。
阿华哼了一口气,然后就朝着郝总站着的地方快步爬过去。他实在搞不懂,不就是单独见个面,为什么搞得大家如此狼狈?难道公家还能一下子就把你抓进去不成?
“郝哥,你怎么选这个地方见面啊。我爬上来都累死了。”阿华一上来,开口就是对着郝总埋怨。
“这不是安全至上嘛,委屈你了,老弟。”郝总笑着上来拍了拍阿华的肩膀。
郝总早就到了东陆码头,他收到了风声,说是明天上面就要正式规他,于是他立即找了蛇头准备半夜出发去海外。只不过,他没把这个消息给到阿华,为了就是最后一刻保住自己的命——毕竟和阿华的交情再怎么深厚,但阿华始终是外人。
是外人,保密就是合情合理。
“郝哥,你是怎么了。出事了吗?”稍稍喘过气来,阿华就开始直入主题。
“是啊,上面准备查我了。就是我们公司那点事,你知道的,这环球地产每年几千万的利润,早就被上面那帮人渣盯着,他们不把整个环球地产吃干抹净彻底搞垮,是不会罢休的。”郝总说着,给阿华递上一根烟。
“所以我和你说了,你早点退出不就万事大吉。”阿华一脸的埋汰。对于环球地产这件事,阿华总是三番五次地要郝总早点退出。
“嘿,你不懂啊。我要是早点退出,肯定要连累我的靠山,说不定还要累及鹏达公司。你啊,高估他们的底线了,不对,他们没有底线。”郝总拉出一团烟雾,若有所思。
“怎么?他们会查到鹏达这里?”阿华立即警觉起来。
“没有,我和你之间,没有正式的商业关系;你和我,大家清清楚楚。”郝总苦笑。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跑?还是留?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啊。”阿华知道,想要逃脱牢狱之灾,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肯定要跑了,去香港吧。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郝总开始编造假话。他约了今晚的船,但目的地不是香港。
“我能帮你什么?”阿华压低身子,把头凑到郝总的脑袋旁。
“阿华,这就是我把你叫出来的目的。”郝总似笑非笑地看了阿华一眼。
“目的?”阿华的内心打起了鼓。
“嗯。这七八年里,我在鹏达有一些股份,这件事,我们没有异议吧。”郝总再点起了一根烟,但这次,他没给阿华递上一根。
“嗯,两成。我们之间有约定。”阿华没有否认这件事的存在,虽然明面上并不存在。
“我算了一下,大概这些年,鹏达给我花了两千多万,我又从鹏达拿了十二三套房子当礼物去送人,折算下来,拢共就是四千万出头了。零头抹了,就四千万吧。”郝总心里有本账,他外表咋咋呼呼,其实内心精明算计。
阿华没有做声,他想看看郝总准备卖什么葫芦药给自己。
“鹏达的股本是三个亿,每股一块钱。这几年的留存利润累计也有七八千万;按照这个数目,我是两成股份,那么实际上,我的总权益是七千多万,扣掉这四千万,还有三千多万,就算三千五百万吧。阿华,你说,我算的数准不准。”郝总今晚是有备而来。
“没错,大概是这个数字。”到了这一步,阿华终于明白,这郝总是要来拿钱走人的。
“那么,我想拿走这三千五百万,以后我们两清,如何?”郝总直接开口问价。
阿华继续不做声,他用一脸的冷漠应对着一脸讪笑的郝总。此时的阿华,内心对郝总的看法,实际上已经从当年的带头大哥逐渐变成如今的无赖泼皮。
这些年,郝总对鹏达公司的发展可谓是毫无贡献。郝总除了把鹏达公司当成自己的提款机之外,对公司的一切都不理不问。好几次,阿华为了业务拓展而求助郝总,郝总除了口惠之外,其他一概便是毫无下文。
鹏达公司的事情不是你抓主意嘛。你自己打理就是了,我就不方便出面了。但凡事到临头,郝总都是如此打发阿华。
对此,不满与忿怒早就灌满了阿华的内心。
鹏达公司从设立到现在,全是阿华一人的操持。陈仕海早就变成半人半仙,终年神龙不见首尾;他除了把阿华带到省里和大银行的圈内、提携阿华的人脉交际圈之外,便不再过问鹏达公司的一人一事。每年的结账分红,陈仕海也不多计较,账面上自己的那份是多少就拿多少,讲究一个做人随缘。
倒是这个郝总,往往分红时锱铢必较,甚至为了多拿一些而处处为难阿华和其他的股东;但一旦遇到事情,则躲得比谁都及时,拿起国企老总的牌子,高挂免战牌。
阿华在鹏城这些年的人脉资源,都是自己一手一脚攒出来;和眼前这个只会假大空的郝总,毫无关联。当年三人说好的分工和搭档,除了阿华在努力,也只有阿华在努力。
我只拿三成的股份,但要干三个股东的活。每逢深夜无眠,阿华都如此愤概。
“怎么了,老弟,咋不说话了?”见阿华一直沉默,一脸皮笑的郝总便坐不住。
“郝哥,你这个账,好像算不准。”阿华见事情躲不过,就打算开始理论一番。
“怎么个不准?”郝总脸色一沉。
“你想啊,这个鹏达公司,从认缴资本那天开始,你就没有给公司打过一分钱。这三个亿的股本,有两亿五千万是后来通过留存利润转增股本;开始的五千万,也是我从银行和民间借过来的,当年这个事情,你、我和海哥,大家都是一致认同的。”阿华开始给郝总细算起账目,他不想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就被别人轻轻地一句给轻松带走。
“不是,这个帐不能这么算。这个股本就是三个亿,是三个亿就应该算三个亿。”郝总开始乱了阵脚,这事情他一不占理,二不合情。
“这三个亿是数目而已,这些年鹏达都是用赚来的钱不断增资扩股,大家做的是钱生钱的生意,这个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倒是我自己,借了五千万,这钱就没挂在鹏达账上,本金和利息都是我自己还。这个事情,海哥是知道的,所以往年年底的分红,海哥都会关照我一点。他说过,启动资金这五千万,本金他管不了,但是利息还是应该公司来付。海哥说的这些事,你应该还记得吧。”阿华镇定自若,他占着事实和情理,不准备退让半步。
“阿华,是不是看我要跑了,你就想着自己吃了我那一份。”猴急的郝总,终于讲出了压心底的真话。
“没有,郝哥,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和你坦白,你现在的两成股份,就不值那么多钱。就像你说的,这些年,你在鹏达公司拿了多少钱,又免费拿了多少房子,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说你把房子拿去送人,人家可以给我们的生意提供便利,可是结果呢?我们鹏达公司的生意,接受了什么便利,谁的便利?你能一清二楚、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可是听不少人提起过,你私下把这些房子低市场价三成转给中介,自己空手套白狼,赚了两千多万,我说的,是不是事实?还有,你老婆的公司,每年和我们鹏达做装修设计和采购的生意,光这一桩业务,每年至少照顾你家两千万的生意。这些事情,我知道、你知道、海哥也知道,我只是觉得大家这么多年的交情,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绝。”阿华字字诛心,他的每一句话都死死地刺在郝总的心上。
这些年郝总的所作所为,阿华看得见,每个人都看得见;大家对他是怎么一个态度和看法,他不是不清楚。
“这么说来,你早就做好准备,要来清算我咯。”郝总掐灭了最后一根烟,狠狠地把烟头摔在地上。
“我没说清算你,是和你坦白,你这些年给鹏达公司究竟带来了什么。”阿华依然一字一句,表情淡定自若。
“阿华,我也和你坦白,我和你、还有和陈仕海之间的往来,我都有记录的。有些事,不捅出去它不是事;一旦捅出去,它就是大事。我希望你能听明白我的坦白。”郝总见忽悠不成,转往敲诈的路子上靠拢。
“郝哥,你那些记录我也有,我们三个人都有。你有没有想过,之所以你能在环球地产的老总位置上坐那么久,上面为什么给你撑腰,还不是海哥在背后照顾你;海哥照顾你也是要本钱的,这个本钱就是鹏达公司赚来的。几年前你们环球集团董事会换届,还不是海哥到处给你拉票?他靠什么拉票,还不是靠钱开路。你要是把这些事情说开,那么你的罪状肯定是最大的那个,你这是拖着一船的人一起下水啊,你觉得上面会因为你的坦白就放过你?不,上面只会更加记恨你,巴不得把你直接除掉。”阿华说完,用手做了一个刀抹脖子的手势。对于郝总的讹诈,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要说这些污糟的事情,这些年他干得实在太多,郝总和他之间的这些乌七八糟,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被阿华这么一说,郝总的脸上立即煞白无光。他那点拿捏人的经验在阿华面前等于白送。原本靠在大树根前的郝总,霎时间彷佛丢了魂,身子缓缓地向下瘫倒。半瘫在地上的郝总,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上的刀子;他歹心开始浮头,想着拿刀抹了阿华,以解自己的心头大恨。
现在的郝总,无权无钱,自己的肆意妄为终酿成一杯下了毒药的美酒。在喝下这杯毒酒之前,歹心昭然的郝总,想着把阿华的性命也给一并了结。
“郑庆华,你是敬酒不喝喝罚酒啊。”郝总说罢,一把刺亮的刀子从他的后腰间闪出。
目露凶光的郝总,犹如被逼到墙角的丧家犬,拿着刀子往阿华的方向走去;他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哗哗而下,攥紧刀子的右手则不断地打颤,脚步也变得摇晃不稳。这是郝总的最后一步,他没胆子杀人,但借着杀人吓唬阿华的胆子还是有一些。
讹人走到这一步,等于宣告失败。
阿华明白这个道理。他挺直了身子,目光稳中带狠,死死地盯着步步逼近的郝总。
“郝哥,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走路都摇晃起来。”见郝总步伐摇晃不定,阿华见机再给郝总一个下马威。
“郑庆华,我再问你一次,我要的三千五百万,你究竟给不给?”郝总的声量提升了一倍,这嗓子一扯的声量,把睡在树上的鸟们都吓得叽叽喳喳起来。
“郝哥,你这三千五百万是无中生有的,换做他人也不能给你啊。你这是讹诈,是不是?”阿华没有丝毫的退让,他也把声量提升起来;论声势,他不会输给郝总这个无赖。
“我刀子在手,你就不怕我拿你性命。”郝总穷凶尽露,今晚要是拿不到一分钱,他的出逃大计恐怕就要栽在阿华手里。
“郝哥,我的大哥啊,你就算拿着一把枪,我也没有三千五百万给你讹。你把我打死了,公家人认真追查起来,估计有人会把你的家小也给送到下面去。不是我吓你,只要你现在听我的,我们还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你不听我的,你拿了我这条命,你也走不出东陆这里。你仔细想想,你无非就是求财而已,要命这种事,你敢干吗?”阿华一脸的盛气凌人,他的话犹如一把把无形的刀子,深深地扎进郝总的心上。
被刀子扎进内心的郝总,其实已是一副行尸走肉。现在他,唯有听从阿华的摆布,才能得以苟活人世。有时候,无形的刀子,比有形的刀子,更加杀人诛心。
不知是不是脑袋恍然开窍,郝总把刀子往地上一扔,然后直接蹲在地上,眼神黯淡无光地望着阿华。这是一种乞求的姿态,意味着郝总的讹诈彻底地失败,并意味着他已经成了待宰的羊羔,等着阿华给他扎出最后一刀。
“郝哥,我看你是准备今晚就走吧。”阿华把一根烟递到郝总的面前。已经失去气焰的郝总,脸色铁青地接过了阿华手里的烟。
“你怎么知道我是今晚走?”郝总点上烟,眼神里多了一份安逸。事到如今,被料事如神的阿华处处扎心,郝总除了口服,心里也服。
“你来东陆码头,这里是蛇头的地盘,没事谁来这里见面。再者,你说上面明天要查你,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你现在不走等着明日上面把你直接带走吗?”阿华吐出一团烟雾,这雾里的白气,仿若化成一张鬼脸,狰狞地看着两人。
“是海哥的秘书给我透露的消息,不过不是明天找我,而是最近这几天。但我听人家的口气,似乎不那么对劲,所以今晚就走。”事已至此,郝总也没什么可以保留。
“我猜你不是准备去香港吧。你要是计划跑到香港,今晚就可以直接过关啊。”阿华的嘴角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没有,我找了船家,带我到泰国或者马来西亚那边先躲一阵。”郝总的小心思被阿华剥得一个精光。
“然后再转回香港,对吗?我记得你老婆和孩子已经去了香港,你在香港有房子。”阿华再给郝总递上一根烟。
“香港毕竟是咱们自己的土地,夜长梦多,我打算以后去澳洲。这路子,我圈里的人早就趟出来了,我跟着走就是了。”郝总最终的目的地是澳洲。
“其实你几年前就想好了这条退路,是不是?”阿华的眼角里,多了一份犀利。
“所以你这些年总是劝我放手,劝我从环球地产退出来,我是发自内心真的谢谢你,阿华。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是我一直糊涂啊,一直贪图这个位置上的权势和虚荣,看不清形势,看不清自己。哎,算了,说了也只能后悔。”郝总说着,几滴鳄鱼泪从眼角里漏出。
“换成别人,想法也和你差不多。人和人,本性都差不多。”阿华看在那几滴鳄鱼泪的份上,也不自觉地宽慰起郝总。
“不一定,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了?”
“就说你吧,要是把你放在我那个位置,你早就退下来了。你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金钱,而不是风光一时的虚荣和权势。你是商人,我还是官,这就是你和我思维上的不一致。当官嘛,哪一个不想往上爬。我啊,就是看不透,看透了今晚也不会在这。”郝总这番话,与其说是回应阿华的疑问,不如说是对自己本性的总结。
阿华不出声。郝总的话确实是事实,阿华的本质上依然是商人。商人嘛,在商言商,这都是天经地义的自然法则。虚荣和权势,不过是一张皮,;这张皮若是带不来现实的回报,那在商人眼里就如同废物一般,没有丝毫可以投资的价值,应该直接扔弃。
“所以,老弟,我今晚找你出来,就是为了钱。你说的没错,其实你们不欠我什么,但是我真的需要一笔钱,有了这笔钱,起码我的后半生也算有保障了。”郝总的这番肺腑,道出了鳄鱼最后的心酸。
“一口价,一千万。现在太晚了,我明天回到公司就立即安排给你。”阿华可没时间和郝总继续探讨人生。
“老弟,这可是我下半生的保障啊。”郝总就差点哭出声。
“一千五百万,你说行就行;不行的话,我们的兄弟缘分就到此结束。”阿华开出最后的底价。
“能不能再多一些?”
“没有,这已经是最后的价钱了。”
“行吧,阿华。就这样吧。我怎么拿这个钱?”知道没有议价余地的郝总,只能见好就收。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一下,然后开始和阿华谈起如何交收。
“你今晚就走,对吗?我现在给你一张国际信用卡,额度一百万港币,你带在路上。然后明天我回到公司,就给你安排一千五百万,转到这张卡上。当然,前提条件是你顺利到了东南亚,你给我电话,我才给你转钱。我不希望这中间有什么意外发生,这个你比我更清楚。”阿华对于这种事情似乎轻车熟路,经验不是一般的丰富。
“我怎么信得过你。”郝总怀疑,这是阿华的缓兵之计。
“你不是有我们交往的记录吗?我不给你打钱,你自然可以公开啊。”阿华哑然一笑,郝总手里也不是没有牌。虽然,这张牌的作用有限。
“那你不怕我以后都讹上你?天天找你要钱?”郝总露出轻蔑地微笑,这似乎是今晚他唯一获得的胜利。
“不怕,你若是翻脸,我也有所准备。你知道的,这种事情无非说到底就是花钱消灾而已。既然这个钱迟早都是要花,我不如和你谈好,直接花在你身上得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比起郝总的轻蔑,阿华更是一脸的不在乎。
“不怕以后我反咬一口?”郝总继续试探着阿华的极限。
“你不怕你一家老小没命,我怕什么?”阿华的眼里,除了蔑视,还是蔑视。
这种蔑视,再次摧毁了郝总刚刚重建的心理。
“郝哥,听我的,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自己人。是自己人,有事就好商量。”阿华把手里的烟头扔下,然后站直了身子,做起了扩胸运动,给自己提提醒。
“我算是明白了,阿华。你这城府,我这辈子都跟不上啊。”郝总若有所思,又若有所说。恍惚之间,他或许醒悟过来,自己到头来成了阿华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郝哥,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等你的电话,你的电话到了,一千五百万也就到了。”阿华说罢,立即起身准备拔腿开走。
“郑庆华,你就不怕我真的搞你们,让所有的事情公之于众吗?”到了最终,郝总还是改不了讹人的本性。
“怕?我是怕,但怕的是你没命花钱。”听到郝总最后的勒索,阿华连头也不回,径直往山下走去。
看着阿华犹如一团黑影般消失在自己的眼帘里,郝总再也没有心思继续上路。他呆坐在树根旁,望着天上一团团的乌云,一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乌云的另一边,阿华借着打火机微弱的火光,终于回到了大马路上。他拨通了老马的电话,让老马尽快开车过来接走自己。
等车的阿华,看着漫天的乌云和不见边际的黑海,却如释重负般的吐了一口气。他知道,今晚的自己,又惊险地翻过了一道盘亘在事业道路上的沟坎。阿华睁着眼睛努力地端详着四周。
这四周里,黯山,黑海,乌云,三个不相关的元素构成了一幅浓重的黑色画面,犹如一个巨大的黑色幽灵徘徊、裹挟在阿华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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