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月站起来,向他走来,目光没有看向他,而是停在上方的虚空。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
谁?
游楚摸了一把模糊的视线,看到远处一片青绿衣角翩然,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树干的间隙中。
一人手持一柄黑檀拂尘,从阴影中走出来,面色平静如水,正是刚刚“无力自保”的庄先生。
“庄诜?”
祝月刚才还算平静的神色崩裂,流露出浓烈的杀意。
“祝昭在哪?”
他挥手,血树的树枝快速向庄先生所站的位置缠绕。
庄先生巍然不动。但听到祝月的质问,变了脸色。
“你在问我?”
那枝条在离庄先生不到半米的位置出,被强制净化,只留了淡色的灰烟。
祝月见状,癫狂深色陡然加深,连脸上都布满诡异花纹,他厉声道:“她连护身法器都给你了,她人躲哪里去了?!”
庄诜神色沉沉,再也不见之前的运筹帷幄,似乎是想到什么,带着一点最糟糕的绝望,目光森冷道:
“你装的还真像,早十年前她就死了,真托了你的福,我在阳间翻天覆地地找她的魂,一点影子都没有,前些日子,她的护身法器都自行脱主了!我占卜了这么多次,结果都指向九幽血树,你不是再这里卧得好好的吗,你把她的魂魄藏在哪里了?!”
庄诜后面的话,祝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听见两个字,死了。
那女人怎么可能会死,祸害遗千年,谁奈何的了她……
“十年了,要是入轮回,早就转世了,怎么现在连一缕孤魂都没有?我拿着这个溯魂盘等了这么就久,全然没有踪迹。
我们的恩怨,我向你认错,你要什么,咱们随后再说,现在,求你给我她的魂魄,先让她转世吧,不然你我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庄诜很少说那么长的话,这一段话带着舌根心口传来的苦涩,他声音不高,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祝月听得不真切。
祝月怔愣了一会,旋即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用一种将要哭出来的声音,故作轻松地问:
“你是说,她已经死了?死的连魂魄都没有了?”
庄诜闻言暴怒,觉得受到了戏弄和侮辱,他一掌劈过来,直直打到祝月胸口,祝月神情恍惚,竟没有躲避。
庄诜痛心不已,喝道:“寡义廉耻,你竟然还在这里装傻!”
祝月两眼空空,血从他的额角留下,又很快凝固,脸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是逐渐光洁躯壳下的灵魂似乎是腐烂了,他呢喃道:
“阿昭,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庄先生心头闪过浓浓的恐惧。
祝月的笑声悲凉,像砂纸擦过石子。
“我等不到她,便在这黄泉口一直守着,生怕自己一闭眼,她就溜了,什么魂魄,我在这黄泉口等了这么多年,看过一船又一船的人,有落水里的,有浮在岸上的,我想她这样黑心肝的家伙,一定要掉水里淹死的。
可是这么多年了,生死相续,六道轮回,她从来都没有来过。
我离不开这里,我还以为,阿昭在阳间过得很好。没想到呀,没想到,哈哈哈哈哈好啊。
“不可能!阿昭不可能这么任性!”庄先生极力否认,脑海里闪过相处片段种种,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祝昭。
祝月想到什么,看着还在挣扎的庄诜,突然怀着极大的恶意,问道:
“祝昭跟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偷偷跟你保证,她还能回来。”
庄诜猛地抬头,脸色冷峻,想要杀人。
祝月无比畅快。
“哈哈哈哈哈哈,她到死都是个骗子,你被她骗了,我们都被她骗了。
她心里只有祝家,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她恨我,也不没那么喜欢你呀。
你以为她为什么要骗你,如果不告诉你她还会回来,你早就杀了游楚了哈哈哈哈,如果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我怎么会在这个洞口等这么多年?
好狠呀,阿昭,你有多么爱这个世界,那我就有多恨它。”
祝月先是狂笑,笑得肚子都疼了,他觉得荒诞,一个鬼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带着无法抑制的激情呻吟道:“
“祝昭,我愿你永不得安宁!”
祝月站在法阵中央,影子碎的一块一块,化作无数黑色的浓稠液体,所到之处,草木枯萎,岩石融解,连鬼怪的嘶吼都被吞没。而他却在胜利后悄然虚弱,眼神中透出一丝迷茫。
庄诜万念俱灰,束手旁观。
这时一个新芽舒展开来,缠住了庄诜的手臂,庄先生叹平静地说:“老舟,你放手吧。”
庄先生眼里没有波澜,只是心不在焉道:“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祝老爷子真是精明,祝昭这步棋,走得庄某甘拜下风。”
一个桃核跳过来,砸到庄先生的头上。
庄先生心情悲痛到极点,反而觉得心口空空,他甚至有些感伤道:
“老舟,好家伙,你这道行怕是全废了,阿昭给的土早没了,你这幅样子,又要修多少年才能化形,我道行尽失,这次过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估计看不到你重修人形的一天了。”
老舟没有接这个少见的玩笑,以往那么吊儿郎当的人,却沉静的不可思议。他逐渐虚化,散发出幽幽的橙黄色光芒,将庄先生整个笼住。
庄诜眼神微动,思绪飘到从前,这是祝昭的秘技——“定光咒” :“外界一瞬,自身如困许久”,小时候他们并肩坐在躺椅上读《西游》,祝昭笑言要仿齐天大圣,把他和一众同门当七仙女定,便把法术改良了。定光咒相当成功,师父没了胡子,他们没了假期,山脚景区的厕所那一个月干干净净。
后来嘛……他有十年没有见到了。
法术为她所创,又随着她的离世而失传,旧院的青石才被吹过几次西风,这种“雕虫小技”,也成秘笈了,竟无人能用。看到祝昭的痕迹,庄诜还是会惋惜,一个怎么样的天才曾经存在于世间,又默默无闻地消逝。
核舟继续说:“祝小姐一直跟我说,让我劝你放下,我之前观察过你,以为你机关算尽,自私利己,还说祝小姐真是多虑,竟然会担心一个凉薄的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可是我才了解你,你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种。”
庄先生收回了笑容,面无表情。
“祝小姐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保下这个老宅。”
老舟的人形已破,声音在空中飘忽不定。
“老宅有一个法阵,可以回转时空,这是祝小姐修炼的禁术。
人的命格有轻有重,血树上有一面铜镜,名为虚舟,只需要祭祀一个带着气运的人,就能够看破幻象,回溯本真。
祝小姐说,如果你可以保下主宅,她就把这个给你。”
庄诜愤怒非常,气极反笑问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是泥人,被她算计了这么多,还没有点土性!”可是笑着,却又窝囊地退缩了,“我拿什么保下这主宅?一个功力全失的废人,借了那么几次命,谁知道阳寿还有多少。”
核舟道:“全凭庄先生定夺,老夫只是个传话的。”
庄诜见核舟不为所动,咬了咬后槽牙,“老舟,跟着这样的人,你还挺心甘情愿的。这个东西我知道,想照镜,先点灯,就点你这样的桃核灯,以桃核为盏,灯芯浸盂兰盆水,才照得明前世因果。点灯是烧魂的,逆这一烧,恐怕也要魂飞魄散吧。”
核舟光晕依旧:“感谢先生厚爱,器灵的归宿本就是如此。庄先生,定光咒时间有限,还请先生早日定夺。”
去,还是不去?庄诜在脑子里飞速运转。
他冷笑问道:“核舟,你让我选,却从没告诉我全盘的真相。”
核舟声音虚无缥缈,从四周飘来:
“先生何必多疑?献祭气运之子,还魂玺自会唤回祝小姐。气运之子,近在眼前。”
庄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寒光:“气运之子是谁?你若连这都不知,凭什么让我下手?总不会,你拿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在哄我?”
核舟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诡秘:
“天命所归,总是雾里看花。先生可知,上一个气运之子,便是祝小姐本人。”
庄诜瞳孔一缩,手微微颤抖,旋即又嗤笑:“是呀,阿昭那天赋,只要不瞎,都能看到。”
“她说过,沾染气运之人,皆可见主宅,或入主宅……你是说游楚,还是他的那个同学代绪,亦或者代绪的表哥,不是生死不明吗?”
“游楚不行,他不是活人。”
“然也。”
“代绪纯净无垢,气运加身,正合法阵所需。先生若不动手,待这大宅尽毁,铜镜化为齑粉,祝小姐永无归期。”
庄诜一甩浮尘,逼近核舟的虚影,冷笑问:
“若我不同意呢?你又能如何?莫不是你要去去找祝月那个疯子,让他来替我完成这肮脏的勾当。
核舟语气不变,却透出警告:
“祝月杀性甚重,若老夫求他动手,未来生死难料。先生若不愿,尽可离去,但祝小姐的魂魄,怕是再无归路。”
庄诜缓缓闭眼,自嘲一笑,声音低沉而痛苦:
“你还真了解我,没有枉费你待在我身边的十多年……阿昭留下的局,步步算计,连我的心都要剖开来看。”
庄诜走出光晕,周围已全是狼烟和废墟,他走向铜镜,镜子流光溢彩,表面犹如星海。他上前一步,一个金光闪烁的符咒,薄如蝉翼,轻轻巧巧地粘在镜子上,可是镜子却如活物一样被烙铁烫了肉,哭泣般疯狂扭动,再也无法将其甩掉,几声脆响后,不断渗出血泪。
庄诜耳中鲜血蜿蜒而下,发丝不知何时白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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