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涌动,白昼结束。
我就这样,在一个平凡的傍晚,平平无奇的便利店里,找到了关悦的初恋。
从超市出来,我晕晕乎乎地停住脚步,问关悦,“所以你和沈知屿真的谈过?”
我看着纹着纹身,画着夸张烟熏妆的关悦。
怎么也和沈知屿那样寡言的三好生联系不到一起。
关悦顿了顿,把购物袋放地上,从兜里摸出一根烟,“也不能这么说。”
“确切来说——”关悦把烟点燃。
“是我追过他。”
“单方面。”
“......”
我沉默着分析了一下这段话,确定我是正确地理解了这个句子。
“你,追沈知屿?”
“对啊。”关悦吸了口烟,笑了笑,“怎么,想不到吗?”
她撸起袖子,给我看手腕上纹着的漆黑字母Y。
我一直以为那是关悦的悦。
没想到是沈知屿的屿。
“不是,”我犹豫着想,“我只是感觉你不会喜欢他那样的。”
“我喜欢什么样儿的......”关悦徐徐吐出一口烟,“我自己都不知道。”
“但你不觉得他身上有种劲儿吗?”
“那种像白纸一样,独来独往,内敛冷淡。看到他,你就想知道,这样的好优等生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子,把白纸染上颜色、揉皱,又会是什么样子。”
关悦看向我,耸了耸鼻尖,“很有破坏欲对吧?”
我摇摇头,心里想。
你这纯生理性喜欢啊姐姐。
我问,“那现在为什么又躲着他?”
关悦沉默了一阵,把烟灰抖落在风里,“因为是我先出局啊。”
“那时候我们一起在咖啡店打工,我以为他和我一样,都是勤工俭学的穷学生。追了半天发现——”关悦笑了笑,“那他妈整条街都是他家的。”
我欲言又止,还是劝她,“别,说人不说妈。”
关悦解释,“不是,我就是说的他妈。”
“他妈有一天找到我,把我带到泉宜最好的酒店吃饭,我以为是什么员工福利,结果吃完给了我一张卡,劝我离他儿子远点。”
我消化了这段话好半天,没想到这种离谱的桥段还真发生在现实生活里。
“......电视剧里不都给支票吗?”
关悦:“不知道啊,可能追沈知屿的太多了,她给不过来吧哈哈。”
我想了想,“也不是。我听老刘说,沈知屿爸妈都在楚江那边生活,你想,他妈能从楚江飞过来见你,那说明还是挺重视你的。”
关悦摇摇头,“反正都跟我没关系了。”
顿了顿又扼腕,“淦,我当时怎么就没要那张卡呢?!”
我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辍学,离开那家店,再没联系过他。”
我捋顺了一下整件事,缓缓道,“所以昨晚在酒吧街,是你们断联后第一次见面?”
关悦点头,“算是吧。”
我微微后仰,开始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一点也不剑拔弩张了。
相比这段过去,他俩还是太冷静了。
关悦把烟掐灭,抬眼看我,“快到时间了,你不回去上自习?”
我看了下时间,还有十分钟。
我用可乐在胳膊上滚了滚,“其实我觉得,你跟沈知屿的缘分还是不算浅的。”
关悦挑眉,“怎么说?”
“今天沈知屿转学到我们班了。”
关悦:“?”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觉得,他能转学到我们学校,其实你也能。”
关悦:“???”
她走上前一步,摸了摸我的额头。
“怎么又说胡话呢?我辍学快一年了,朋友。”
她把烟头扔进旁边垃圾箱,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你今天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事是吧?”
出租车看到关悦,缓缓停靠在我们身后。
关悦捡起购物袋,跟我说,“我和沈知屿已经过去了,没可能。你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
我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目送着她上了出租车。
半晌,车窗缓缓降下来,关悦探出头看我,“你那个手,好好换药啊,女孩子留疤不好看。”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地合上了车窗。和二十八岁的她一样酷。
车起步走远,我看着关悦的背影,渐渐隐入夜幕最后一道余晖。
没可能吗?
不是的。
因为复学这件事,并不是为了沈知屿,而是为了你自己。
我在心里说,饱饱,这次跟十年前不一样了。
那些遥不可及的未来。
我们一起过去吧。
*
晚自习。
我趴在桌上,和面前的数学试卷大眼瞪小眼。再想想具体该如何跟关悦开展思想教育,还是有点烦躁。
陈亦扬正在打游戏,打了半天抬头睨我。
“我说。”
“你喝雄黄酒了?翻来覆去的,是要变身?”
我盯他:“那你小心点。变身以后,你第一个遭殃。”
陈亦扬缩缩脖子,又闷头打游戏去了。
现在那些混混都在找关悦,最近开店势必受到骚扰,所以最近她暂时不会急着开店。如果要劝她复学,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关于转学的问题,谁最清楚呢?
我托住下巴,回头看沈知屿。
大概因为我的翻来覆去,他已经从我后面挪到了陈亦扬后面,靠墙角的位置。
他的脊背挺得直,垂着眼睛,神色从容,专注地写着手中的试卷。
校服的袖口微微泛白,应该是借的旧校服。
气质沉静。
像一滴扩散在水中的,沉静俊雅的墨。
我真的很好奇,关悦喜欢过沈知屿这样干净沉稳的人。
后来到底是怎么看上裴延那个狗东西的。
想到这,我愤愤把笔捶在桌上,吓得陈亦扬猛抬头。
“咋了?老师来了?”
我拿过他手机,塞进他桌洞里,“别玩了,帮我看着点老师,我到后面说点正事。”
陈亦扬:“?”
没等他反应,我迅速地转移到沈知屿旁边。
沈知屿端坐如山,手中笔没停,字迹清秀工整,标准得如同打印。
我小声问,“沈同学,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
沈知屿头也没抬,“嗯。”
我:“现在转校,是需要参加什么考试吗?不知道咱们高二接下来还有没有转校的机会呀?”
沈知屿答得很快:“期中考试,还有一次机会。”
期中考试。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还有不到两个月。如果想抓住这次机会转学进来,留给关悦的时间可不多了。
而且,这段时间不开店,加上补习费用,经济来源还是个大问题。
我琢磨半天,趴在桌子上。
“话说......你家的便利店,最近还招人吗?”
沈知屿笔尖终于顿住,半晌摇头,“我不清楚。”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我犹豫着措辞,心想关悦要是知道我来问这个,会不会打死我。
沈知屿抬起头,思索了一秒,然后非常平静地转过来和我对视。
“关悦最近有麻烦?”
我:“......”
跟聪明人交流真的好省时间啊。
我如实跟他说了今天被胖哥追查的事。
听完,他又重新转回试卷,半晌淡淡道,“她不会愿意。”
我想了想,继续问他,“如果我能劝动关悦,你能帮忙问问吗?”
沈知屿沉默良久,点点头。
我内心欢呼一声,“那就这么定了,麻烦你了。”
我猫着腰起来回到座位。等坐下后,我又想起什么,“如果万一有其他事,能不能......”
沈知屿掏出手机,写了一串号码递给我,“打给我。”
我靠,沈知屿简直太上道了。
我记下来,赞许地跟他比了个大拇指。
加油,小沈,我看好你!
*
做完一晚数学题,我头昏脑涨地回到寝室。
高中宿舍是六人寝,我们宿舍是最拐角的一间,只住了三个人。因为今晚是周五,另外一个人提前回家,于是只剩下我和舍长。
我单手给手臂换药,打开手机查看信息,发现晚上问关悦在哪里的那条她没回。
傲娇的臭小孩。
我叹气。
舍长看不过去,过来帮我换药,“咋了,长吁短叹的。”
“你该不会真恋爱了吧?”
“真?”我抓住这个重点,“谁说我恋爱了吗?”
舍长咳了一声,“就徐粒她们啊。”
“她们晚上准备逃寝去外面开黑,我在厕所听到了。然后就听她们说,新来的沈知屿谁都不搭理,就跟你说话,你俩坐一起,还眉来眼去的......”
我:“......”
这些人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我不喜欢那个类型的。”我简单地解释。
舍长激动地按了两下碘伏棉球,“是吧!我就说不太可能呢!”
“疼——!”我当即哀嚎一声。
下一秒,手机屏幕亮起,是关悦的信息。
【竞游网吧】
我颤巍巍把绷带包好,抬起头看舍长,“舍长。”
舍长:“?”
我缓缓道,“我今晚,可能也得出去一趟。”
*
逃寝这事,我也是生平头一次干。
我从宿舍楼后摸索出一条小路,从那条小路过去,找到了全校最矮的围墙。
虽然伤了一只手不太方便,但还好我有跆拳道功底,知道怎么上墙最省力。费了会儿功夫,我轻轻松松跳到墙外的地面上。
刚落到地面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抬头。
徐粒和许熙柠站在围墙下面,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徐粒:“我靠,我没看错吧,白鸽居然逃寝了?”
许熙柠点点头,“嗯,没看错。”
我困惑地看着她们两个。
在我的印象里,我跟徐粒的交集寥寥无几,而因为许熙柠是美术特长生,所以更是几乎很少见。
此刻许熙柠穿着轻薄鲜艳的春装,朝我走过来。
顿了顿,她开门见山,“你和沈知屿是在谈恋爱吗?”
我:“???”
“他不是今天才转来吗?”
徐粒有点不信,“可帖子上说你俩之前就认识诶。”
......这么快都有帖子了?
我摇摇头,捡起我扔在地上的书包,“我之前不认识他,没谈过,还有其他事吗。”
许熙柠又问,“那江隽呢?”
“你和江隽也不熟吗?”
我默了默。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
毕竟我今晚和江隽一起去买奶茶,被那么多人看见。
或许换做十年前,我面对这样的疑问,会茫然无措地解释。可现在我只觉得释然。
我笑了笑,“你是站在什么立场问我呢?”
许熙柠没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秒,“我问、我没什么立场啊,我问问不可以吗?”
我平静地说,“那我也可以不回答你。”
许熙柠显然被我这样的反应激怒了,“哎,你什么意思啊白鸽?”
徐粒马上站到她旁边,“我靠我靠,她好狂。”
“我没什么可狂的。”我哭笑不得地举了举受伤的左手。
“我只是想说,如果江隽能回答你的问题,你现在就不会来问我了,对吗?”
我直视着许熙柠的眼睛,“你应该是联系不到他吧。”
许熙柠被我的话问住,良久没说出话。
夜风带了凉意,吹得树叶簌簌落下来。
我把书包背到肩上,轻声道,“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帮不到你,抱歉。”
我走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
后视镜里,许熙柠的身影直到路口拐弯才消失。
那样漂亮又骄傲的人,第一次在夜色中显得如此黯淡。
我突然想到一句话。
爱是松开缰绳驰骋,并且随时做好坠落的觉悟。
原来,连许熙柠那样耀眼的人,喜欢上一个人,也是会坠落的。
那我呢?
夜晚的泉宜街道很空,街景飞速后退,我胡思乱想着,车很快驶进了酒吧街。
十年前的泉宜还没有那么多开发区,所以网吧、俱乐部、ktv,全都聚在一个区域。
明明只隔一条街,可从街口望过去,一瞬间人声鼎沸,霓虹闪烁,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把仅剩的十块钱付给司机,让他停在路边。
街的斜对面就是昨天江隽生日party的俱乐部。
还是熟悉的流光溢彩,伴随着马达低吼声,两辆炫目的敞篷跑车驶进霓虹夜色,停在长阶前。
从车上下来几个同样醒目的少男少女。
“嘿Jeffrey!你来得好早!”
一个穿着超短裤的女孩子跑上台阶,和上面的人打招呼,风吹起她栗色的波浪卷发,红色的耳环在夜色中一闪一闪,明媚而张扬。
我拎着书包,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女孩有多漂亮,而是站在跑车旁边的其中一个人,晚上我刚刚见过。
江隽没穿校服,纯黑的美式夹克,简短的碎发随意垂在额前,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修饰,却在夜色中独树一帜的惹眼。
他意兴阑珊地靠在跑车门上,手里拿着电话,似乎是在通话。
他的食指习惯性地抵住手机,弯成好看的形状,白皙的手腕上系了条黑色细线,衬得皮肤极白。离远了看,像是女孩子的发绳。
他......也会戴女孩子的发绳吗?
打完电话后,染着银色头发的混血男孩过来环住江隽,嚷嚷着“shiqi”专门从L.A.飞13个小时过来,为了给他补昨天的生日,怎么着也得多嗨一会儿。
江隽散漫地勾唇,嘴上回了句什么,然后没正形地把手中的钥匙扔到那人怀里。
像是在扔几块钱的玩具。
我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江隽所在的这个世界,不是我能触及的。
甚至也不是许熙柠能触及的。
那里有一个更大的,更广阔的隔阂,只是因为学校太小,所以这个差距被自动忽略了。
人人都为星星的光亮迷醉。
可人们不知道,星星只是暂时路过人间。
我握紧书包带,收回目光。
转身走进身后狭长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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