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关悦的纹身店的时候,大哥还没纹完。
店在一个半地下室,没有明显的招牌,灰白的水泥外墙,上面写了一小行黑色小字:山海tattoo。
是没有经过加工的毛坯设计,但就是带着说不上来的高级,清水混凝土风,带了点安藤忠雄的味道。
屋里暖黄的灯光照出来,远远看过去很温馨。
我进了门,大哥正趴在纹身床上,见了我抬头,“呦,关老板今儿生意不错啊,还有这么小的妹妹来纹身?”
关悦知道是我,头也没抬,手上认真地走着针,“什么生意,一朋友。”
她扫我一眼,“你先找地方坐啊,我待会儿给你拿作业。”
我点点头,自来熟地落座,“你忙,不着急。”
认识关悦那么久,我见过她直播时精力充沛的样子,但还没见过她坐着安安静静地纹身。
她穿了件黑色工装背心,手上的纹身沿着手臂一直盘旋到袖口,露出清瘦白皙的肌肉线条。
长发随意地用抓夹拢在脑后,素净的淡妆配上黑框眼镜,两侧碎发自然地散下来,侧颜轮廓绝美又清冷。
我已经想象到这张照片要是放到网上,评论区得是清一色的“老婆上我”。
我认认真真地托着下巴欣赏关悦,半天关悦来了句,“白啊,你这眼睛直勾勾的,看得我下针都有点哆嗦了。”
我嘿嘿笑,“好看,爱看,多看。”
大哥听了很兴奋,“关老板,你魅力够大的,男女通杀啊?”
关悦想起什么,斜斜笑了一下,“可不是吗,那么多人追我,她是追我追得最猛的。为了来一趟,无所不用其极。”
我嘿嘿笑,“那是那是。”
大哥问,“来多长时间了?我以前怎么没见她?”
关悦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侧侧头,“你问她。”
我掰着手指头,“不多不多,我们认识三天。”
“才三天就这么死心塌地?”大哥把头扭到我这边,“为啥啊老妹儿?”
关悦也问,“对啊,为什么?”
我想了想,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因为见关悦的第一面,我就感觉我们之前在哪见过。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发自内心,油然而生,觉得我们上辈子一定是好朋友。”
大哥“噗”地一声喷了。
“妹子,你这什么年代的台词,听得我牙都酸了。”
我点点头,认真道,“真的,我不说假话。”
关悦摇了摇头,懒得理我。
半晌坐得无聊,我凑上去看纹身。
大哥纹的图案面积很大,不算满背,也占半个后背了。图案是一只气势恢弘的神兽,长得像羊,头上却带角,身后翅膀舒展在祥云之中,有种古老神话的宏大感。
关悦就是在给蓝色的兽角上色。
我问大哥这纹的是什么,大哥说是白泽,山海经里的瑞兽。
我问怎么想到纹这个,大哥说,白泽是通晓万物之事的神兽,王者有得,趋吉避凶,纹这个又吉利,又显得有文化。我说确实,看着就特别有内涵,不像那种青龙白虎,俗。
大哥乐得不行,说我太会说话了,劝关悦赶紧收下我这个朋友。
关悦:“你俩能不能少说两句,一会儿针戳歪了不退钱啊。”
说是这样说,但眼睛里却能看到笑意。
我本来就是因为憋闷才出来的,跟他们这样说说话,多少觉得,身边还有人在笑,生活还是挺好的。
但是也没好太长时间。
我们正说着话,外面停下来一个面包车。从车上下来一伙人,吵吵嚷嚷的。
“是不是这家?怎么连个招牌都没有?”
“不能错,我来这堵关西平多少次了。”
熟悉的口气,我和关悦对视一眼,是前天晚上那伙人。
这些人前天晚上才被关了局子,怎么今天就能再出来找事。关悦侧头指了指小房间,我当机立断躲了进去。
那伙人从台阶上下来,“关老板!呦,接单呢?”
关悦淡定地下着针,语气客气,“你们要不先找地方坐一会儿,我这哥哥来纹三周了,这是最后一次。今天纹不完,他下周还得来。”
“坐?”黄毛踢了一下凳子,“你这地儿这么小,老子往哪坐啊。”
他环视了一圈屋子,脸上带着被我挠出来的疤,有点喜感,“那天挠我那小姑娘呢?不在?”
关悦嗯了一声,“她和我本来也不认识。”
纹身的大哥看这架势有点不对,小声问关悦,“咋回事啊?这些人找你的?”
关悦拍拍他,“没事,几个朋友,来叙叙旧。”
黄毛扭头跟小弟呵呵笑,“她说我是她朋友。”
下一秒。
“砰”地一声,椅子被一脚踹飞,撞到墙上,留下个不小的坑。
大哥被这声吓了一个激灵,还好关悦手稳,把针挪开了,不然肯定见血。
大哥:“我看出来了,你们来这砸场子是吧?”
黄毛说,“怎么能叫砸场子呢?关老板欠我们钱,四舍五入,这店也有我们一份儿,你说我们该不该来?”
关悦把眼镜拿下来,跟大哥说,“不好意思啊,今天好像只能纹到这了,下周你再来吧,我给你免费做。”
大哥脾气也上来了,“这叫什么事啊?欺负我黄德铭不认识人是吧?小关你等着,哥给你摇人。”
关悦按住大哥手机,“真不用哥,我的事我能解决。真让客人摇人,明天我这店也不用开了。”
大哥坚持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没拗过关悦,穿上衣服出去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记着啊,有事叫哥!”
关悦说行,不能忘。
我知道关悦也就是说说,她的性格肯定不愿意把客人牵扯进来,哪怕她自己根本扛不住。小时候是,长大了不跟我说裴延的事也是。
我捏着手机按下110。又忽然想到,报警也没用啊,真要有用,今晚都不能再见到这些人。
联系列表里没几个人,神奇的是,和22年一样,都有陈亦扬的名字。
我直接给他打了过去。
但希望落空,陈亦扬没接。
黄毛的几个小弟开始翻箱倒柜,到处找钱,我看着拨号选项落在【沈知屿】的名字上,发现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按下拨号键。
嘟了两声接通。
“喂,”我压低了声线,满怀期待地问,“沈知屿吗?”
对面是长长的沉默,我看了眼手机,是通的,正想听对方回复,突然背后“唰”地一声。小房间的布帘被拉开。
灯光倾泻。
我和一双熟悉的眼睛四目相对。
“嚯——”
胖哥靠在门上,露出意外的笑容,“合着这儿还藏一个呢?”
外面有人扬声问,“谁啊?”
胖哥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让我想想谁啊这是......”
“哦!”胖哥一拍手,“这不江隽的小女朋友嘛!”
*
我举着手机,跟着胖哥走了出去。
倒霉啊,话还没来得及跟沈知屿说一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
黄毛看见我,眼睛都有点发红了。
也不怪他红,被打伤加上进局子,谁看了我都得眼红。
黄毛:“给谁打电话呢这是?”
我挤出一个笑,“他刚不是说了吗?给江隽打。”
黄毛挑了挑眉,“江隽?”
他不可置信地伸出手,“电话给我,我也想跟隽哥说两句呢。”
我心虚地把手机合起来,“不好意思哈。”
“他不爱和陌生人说话。”
黄毛好像被戳了笑点,噗的一声笑出来,好半天才直起腰,“神他妈不爱和陌生人说话。”
“蓝越CLUB,这两天晚上被人整整包了一层弄Party,港城那边过来的公子哥,你知道账记在谁名下吗?”
“——江隽。”
黄毛又看着我,“江隽的女朋友?你?”
“你见过江隽身边的女人什么样吗?”
我舔了舔嘴唇,心想,我真见过,我还知道她叫shiqi,你不要搞得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旁边窜出一个小弟把我手机抢了过去,咋咋呼呼点开,“哥!没江隽!刚才通话记录叫沈知屿。”
大家七嘴八舌,“沈知屿?谁?”
黄毛冷笑一声,顶了顶后槽牙,“骗我,是吧?”
回头看关悦,“不认识她,是吧?”
他伸手拽住我衣领,轻而易举地把我拎起来,狠狠往墙上一砸,“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
我脑子嗡的一下,撞到墙上的瞬间感觉灯都暗了,看人都开始虚焦。
关悦被堵在另一头,连听到沈知屿都没做反应,看到我被人按着打,立刻炸毛了。
“你们他妈有事冲我来,别动她!”
她抄起凳子就往黄毛身上砸,下手一点没留情,黄毛伸手挡了一下,椅子借着力被甩到窗户上。
哗啦一声,窗户被砸得四分五裂,玻璃应声碎开,溅了众人一身。
打到这种程度,场面是不可能再收住的。
小弟们能拿什么就拿什么,疯了似地开始砸店。黄毛跑过去按住关悦,而我被胖哥拎住。
其实他们不按着我们,我们也挡不住这么多人发疯。
关悦脸上半点表情没有,甚至带了点冷冷的嘲讽,“这屋最值钱的就是那电脑,你们轻点砸,砸坏了还得自己掏钱修。”
黄毛气得不轻,立刻给了她一巴掌,“我他妈跟你玩呢?”
关悦:“我店都搁这了,你想拿什么就拿吧,你还要我怎么样?”
黄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这点破玩意值二十万?你爸那些烂账你心里没数?”
“关西平的帐你去找他啊,找我有什么用?是我欠的你吗?”
“我特么要能找到他,还来这堵你干什么!”
黄毛捏着关悦下巴,“今天你就两条路,要么,告诉我关西平在哪。要么替他还钱。”
他扫视着关悦的脸,“这东西简单的很,钱你没有,你不是还有这张脸吗?”
眼看他就要发表畜生言论,我忍不住上前去踹了他一脚,结果半路就被胖哥牢牢按回去。
他死死捏住我的左手,“你是不是还没长记性?给我哥弄局子里,还没跟你算账呢。”
伤口这两天刚刚愈合一点,还没来得及结痂,这么一按,伤口迸开,鲜血汩汩冒了出来。
他带了点嘲讽,“之前江隽罩你,说你太漂亮了,我还以为有多漂亮呢。”
他疑惑道,“他是不是眼神不太好啊?”
周围小弟们发出一阵爆笑。
我嘴唇都有点发白,痛得说不出话。
我闭上眼,心说这顿打是怎么都得挨了。还好没叫陈亦扬过来,他要是来了,也得白挨一顿。
然而没等到胖哥的巴掌落下来,外面莫名传来一阵轰鸣。
轰鸣的声浪极强,像一场海啸,由远及近,掀得整条街都跟着簌簌颤抖。然后声音突然在门前戛然而止。
很奇怪,我的心跳好像也在那一瞬停了一下。
“我艹这摩托至少六缸,”
胖哥自言自语,回头问小弟,“你又叫人来了?”
小弟疑惑,“没有啊!”
半晌,外面响起一阵奇怪的窸窸窣窣,又夹着淅沥的水声,听得屋里人半天摸不着头脑。
随后,随着重重的一道砸击声,玻璃在夜色中清脆地破碎。
屋子里的人僵住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是面包车被砸了,迅速冲出门口。
夜色之中站着两个人。
是两个身量极高的帅哥,都穿着一身黑,宽肩窄腰,身形比例极好,人高腿长地站在台阶上。
从店门口仰视过去,莫名带了种无形的压迫感。
有个小弟应该是车主,忍不住跑上两个台阶骂了声,“你们他吗谁啊?凭什么砸我车?”
沈知屿一言不发,从阴影里拎了个棒球棍走出来,踩着碎玻璃走向那人。
平时沉默温和的人,此时却有股凛冽的戾气。他两三步迈下台阶,半句话没说,抬手朝那人头上抡过去。
世界顷刻安静。
江隽在上面倒显得有点悠闲。他把头盔放下,懒散地靠在摩托车上,胸前银色的挂坠被夜色镀上一层冷冽的光。
他不疾不徐,微笑着咬着一根烟,掏出打火机,轻轻偏头。
像在夜色中吻住一团火。
随即,青烟弥漫,江隽的脸隐在雾中,看不真切。
黄毛看他这幅动作都看呆了。
太悠闲了,太松弛了,松弛得不像是刚刚砸了他们的车,也不像是准备两个人单挑他们全部人。
——他俩也确实不准备单挑。
点完烟,江隽把银亮的打火机随手往身后一丢。
伴随着完美的抛物线。
“轰——”
热浪袭来,整辆面包车火光乍起,在夜色中窜起明亮高昂的火焰。
江隽的碎发被风吹乱,露出他淡漠的眉眼,明明灭灭的光中,透着浅薄冷感的灰。
他压低视线,淡淡瞥向黄毛。
“听说你要找我说两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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