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空气中只有烈火燃烧的噼啪声。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
摩托车,打火机,暗夜,混战。
来自这个底层世界的阴暗和污秽,正在扭曲的热气中升腾。
而这些充满暴力冲击的元素,明明和这个干净漠然的天之骄子毫无关系。
但此刻一起出现在这里,又丝毫不显得违和。
或者说。
或许在江隽身上存在太多可能性。我尚未见识到万分之一。
黄毛当然接不上江隽的话,不知道在电话里开了句玩笑,怎么就真把这祖宗给招来了。
倒是掐着我的胖哥还抽出一丝理智,缓缓转头看向我。
那眼神很复杂,非要形容的话,像在看一个叛徒。
“——你他吗玩真的啊?”
我:“......”我头一次在流氓眼中看到质疑。
我这辈子没这么真诚过,“不是,你听我说,我之前真是骗你的。”
我怎么可能是江隽的女朋友?
胖哥看了看我,又看看上面的江隽,受伤似地甩开手,“老子信了你的邪!”
然后扭头冲到屋里去找水管。
我看向街头,此刻正轰驰而来七八辆摩托,从上面下来不少人,分不清来自哪一伙。
还是关悦比我先反应过来,在门口喊了声沈知屿,想出去阻止这场混战。
然而很快有人跑下来,把我和关悦拦在门口。
“两位嫂......两位姐姐,你们就别出来了,进屋歇会儿,外面我们会处理好的哈。”
我看着面前打着眉钉的帅气眉眼,认出他是昨天晚上俱乐部门口那个银发混血。
江隽的朋友。
我抬头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江隽的身影。
无论他身上有怎样的可能性,我都不希望他被卷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
江隽是我心里纯白的雪杉树,应该干干净净的。
——结果证明我想多了。
江隽从一开始就压根没在人群里,他远远坐在路旁一辆桑田的车顶,拎着烟,置身事外地看着。
喷车的水花四处飞溅,他只闲闲地偏了偏头,从容躲过水花。
特别像......来看戏的。
银发看到我的神情,笑笑,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别担心,隽哥不会动手。”
于是我和关悦只能先回到屋里。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外面烧车声、打架声混成一片,刺鼻的烧焦味从窗户里蔓延进来。然而屋内安安静静,半点杂乱都进不来。
像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我和关悦站在窗户下,被外面的火光映成两道钝钝的小黑影。
关悦震撼地问,“你到底给谁打的电话?”
我挠挠头:“就,沈知屿。”
关悦:“......你倒挺会找人。”
“他不是刚转来吗?”
我心虚地解释:“对,但毕竟我是个十分乐于助人的前桌,想说万一新同学有什么问题,可以互帮互助,所以就留了电话。”
——主要是新同学帮助我。
关悦懒得听我瞎编,“行吧,那怎么把江隽这尊佛也给招来了?”
我犹疑道:“我也不知道?......我感觉他像来看戏的。”
关悦抱着臂冷笑一声,“看戏?”
“看戏把人家车给烧了?要是不看戏,估计我这小破屋都留不住了吧。”
我:“.......”
那就是神仙的心情了,我也很难揣测。
关悦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肩,回头收拾屋里的狼藉,“任重道远啊,少女。”
我吐了口气,没听懂她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想:关悦没因为我找沈知屿生气,而沈知屿不用我说半句话,就带这么多兄弟来关悦这救人,这事儿太有戏了。
这谁看了不是纯爱啊。
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是纯爱啊。
不过,就像银发说的,他们确实解决得很快。
十几分钟后,外面尘埃落定。
面包车虽然很快用水管喷熄了火,但被烧得也不轻,开肯定是开不走了。黄毛和小弟半点没占到便宜,窝窝囊囊地带人撤了。
只要长点脑子,都没人想和那群疯起来不要命的公子哥硬刚。
我和关悦出门的时候,外面沈知屿叫来那些人正准备走,油门拧得轰隆隆的。
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八卦心重,还特意等看着了关悦的正脸才开出去。
喧嚣远去,街上只剩下沈知屿,江隽,还有那个银发混血。
混血看上去像打累了,双手撑着膝盖,叽里咕噜地飚外语。江隽靠在摩托上,微微倾着身听他说话。
沈知屿看到我们出来,把棒球棍放车上,朝我们走过来。
打了这么一架,再厉害也做不到毫发无损,白皙的脸上被划了一道,格外显眼。
关悦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铁皮碎块,扔进对面的废面包车里,看到沈知屿脸上的伤,淡淡问了句,“打完了?”
沈知屿站在那,没说话。
我瞄了俩人一眼,气氛不对。
我赶紧把话接过去,“谢谢你啊后桌,这么晚了还过来帮我们。电话里我都没来得及说话,还怕你以为是诈骗电话,直接挂了呢。”
我看着他脸上的伤,问他,“你没事吧?”
沈知屿摇头,“小事。”
我开玩笑叹息,“班上好不容易来个帅哥,还让我叫出来打架破相了,我对不起同学们,对不起泉中群众。”
沈知屿还是皱着眉,“那些人经常来骚扰你们?昨晚学校门口也是他们?”
我看了关悦一眼,点点头。
关悦抱起手臂,看得出她有点倦怠,“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不用费心了。今晚算我欠个人情,你们先撤吧。”
沈知屿看了眼后面的纹身店,“你还打算住这?”
小屋窗户碎了,里面的吊灯也接触不良,灯忽闪忽闪的,整个店从清水混凝土风彻底变成了废墟风。
关悦说,“没什么不能住的,一会儿警察就来了,他们不敢回来。”
话音刚落,里面摇摇晃晃的吊灯仿佛咽了最后一口气,“哐当”砸下来,小屋彻底陷入黑暗。
“......”
我瞬间领悟到,这是个多么绝妙的好时机啊。
我捂住受伤的左手,对关悦说,“警察什么时候到?我想陪你一起去做笔录,但我好像撑不了太长时间,我现在有点头晕。”
关悦看到我的绷带渗着血,急得语调都变了,“撑什么撑?你这得重新去医院缝合。”
我顺势看向沈知屿,虚弱地问他,“那怎么办呀?做笔录总要有人陪着一起的。”
沈知屿顿了一秒,会意地回我,“放心,我陪她。你抓紧去治伤。”
关悦欲言又止了半天,看看我,又看看远处的江隽。
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显而易见,这个局没有其他的解法。
我回屋取了作业,走向江隽的摩托车。他还悠悠闲闲站在那,混血小帅哥拿着头盔在旁边聊天。我催促他们,“警察一会儿会就来了,你们快回去吧。”
江隽饶有兴味地抱起臂,看不出半点着急,慢悠悠问我,“我上次说什么来着?”
我:“啊?”
江隽说,“每次碰到你,都怪危险的。”
“——这次连警察都出动了。”
我沉默一秒,心想,大哥,那不是你随手烧了人家一辆车吗,你不烧车,警察也不能来啊。
但我理亏,只能装老实人,低眉顺眼道,“昂......意外,意外,我不知道你会来。”
江隽垂眸睨我,“你手不疼?”
我抹了把汗,“还行。”
还行,再跟你说两句话就能晕过去的程度。
我往旁边挪了两步,绕过银发少年,和他们道别,“我先走了,你们尽快撤哈。”
其实脑海闪过的是:我今天为什么不打扮下再出门?为什么要穿这件土掉渣的蓝黑色运动服?退一万步说,就不能洗个头再出门吗?
刚走出两步,怀里突然被塞了一个头盔。
黑色镀银,有质感的哑光材质,是刚才银发拿在手里的那个。
我愣了一下。
江隽迈着长腿,轻松跨上摩托车,漂亮的眼尾冷冷扫过来,“你打算这样去医院?血淌一路?”
“你当你是百度地图呢。”
他说得一点没错。
我默默拿着头盔,内心天人交战半晌,最后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摩托的后座。
脸和命比起来,还是先要命。
银发少年看看江隽,又看看陪关悦收拾东西的沈知屿,拔剑四顾心茫然。
“Hello?有人吗?谁管管我的死活吗?我怎么走?”
江隽“啪”地把头盔的透明面罩扣下来,“你不用走,你就说你是路人,来捡废铁的。”
银发:“?”
没等他说话,江隽拧紧油门,轰地一声开出去了。
*
坐摩托和坐Panamera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晚上的风很大,江隽的速度也很快,我抓着江隽的衣服,听风声从耳边疾驰而过。
在头盔里,速度和心跳都很清晰。
路灯在身侧连成一条长长的光带,温暖旖旎,从头盔透明的目视镜望出去,世界像罩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开出去一段后,江隽隔着头盔问我。“冷吗?”
我怔忪片刻,摇摇头。
头盔很大,轻微摇头都要用很大的力气带动,显得十分笨拙。
江隽稍一点头,嘱咐我,“抓好。”
摩托车随之冲下一段长坡。
我看着眼前的背影,少年脊背挺拔,俯身握着车把的时候,能看到微微凸出的肩胛骨弧度,修长的脖颈从夹克里露出一截,流畅有力,漂亮又张扬。
我虚虚环着他,感受手中蓬勃而恣意的温度。
像抱着一束光。
我想,人抱着光,怎么会冷呢。
后来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我才后知后觉风其实很凉,手已经僵在了原来的位置,稍微一动,连衣襟都快扯不住。
江隽从后视镜回头看我。
“抓得稳吗?”
我勉强活动了一下手指,闷声道,“还可以。”
我不会说我抓不住的,万一江隽让我换个地方抓,我就没法抱着他了。
我还在琢磨怎么让手回温,下一秒,温热有力的手覆在我的手腕上,往前带了带。
我猝不及防撞向面前的胸膛。
手臂完全环在他劲瘦的腰上,没留一丝余地。
“我会稍微加速,如果抓不住了,就扣紧我。”
他的声音响在我的耳朵上方,低低沉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比任何一次都让我心跳加速。
我抬眼,看到红灯变绿。
人行道奔跑的小人停在原地。
巨大的倒计时从30开始闪烁。
时间好像就停在那一瞬,似乎连风都停止了。
耳边只有最后落下的三个字,绕过风,缠住我的脉搏。
他说。
扣紧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