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环着江隽,一路到了医院。
相对论里有一个时间膨胀理论,说的是在快速运动的物体里时间会减慢,比如宇宙飞船只飞了几天的时间,地球上可能已经过了十年。
我觉得这个理论肯定不适用于摩托,因为我发誓,这是我人生中过得最快的五分钟。
急诊室。
大厅还是像之前一样空旷,仿佛重播录像带,值班的居然还是之前给我缝合的那个外科医生。
我俩见面的时候,互相都有点恍惚。
医生拿着棉球钳,对着我迸开的伤口啧啧有声,“小姑娘,短短几天伤口能弄成这样,你也是个人才。”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啊,你还碰水了?”
我疑惑道,“没碰水啊。”
顿了顿,突然想到今天在白承海那忙碌的一上午,尴尬改口,“可能碰了一点吧。”
医生:“......”
他对着我的伤口仔细消毒,“上次你朋友怪我打麻药给你脑子打坏了,这次好,这次没法打麻药了。”
“小姑娘能忍痛吧?”
我艰难地问:“......我要说不能忍,是不是也没别的办法?”
医生:“你说对喽!”
说完转头,看着靠坐在隔壁桌子上的江隽,“小伙子要不要回避一下?一会儿哭起来可不好看哦。”
我看向江隽,恳切地点头,“对,要不......”
但江隽散漫地笑笑,“不用了吧。”
他交叠双臂,懒倦地撩起眼皮,“连打群架都不怕,还怕不好看吗。”
我:“......”
我说我怕你信吗。
冷酷的人。
但吐槽归吐槽,我还是老老实实地伸着手,任医生宰割。我想考级训练的时候经常有跌打损伤,骨折也不是没折过,这种程度的痛,应该不在话下。
——我想多了。
肉.体清醒接受缝合的反应,是一种生理性的,不受思想控制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条件反射。
银亮的针穿过皮肤,把开绽的肉拢到一起,再用细线强行拉紧,偶尔还会用剪刀清理掉残存的肉渣。
我宛如一株大型花洒,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外喷射。
我甚至没心情思考自己是不是狼狈,因为泪水已经把世界渲染成一杯巨大的西瓜果汁,处处都是猩红的颗粒。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感觉似乎有人伸出冰凉的手指,把我的脸强行掰到了另一侧。
他“啧”了一声,声音带着清清凉凉的沉意,“闭眼。”
我不确定,因为我怀疑我产生了幻听。
等我重新恢复冷静,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我和江隽走出急诊大厅,外面的冷风瞬间把我吹了个激灵。我举起包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对着月光看。
嗯,喜提一只大粽子。
江隽靠坐在摩托车上,低头点了火,橙花在夜色中跳跃,丝丝缕缕的蓝雾在他眉眼处散溢开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心情不是特别好。
该不会晕血吧?
我慢腾腾走上前,顿了顿,试探着问,“你这什么烟啊,怪好闻的。”
“要不我.....陪一根?”
这是实话。江隽的烟带着种清冷的沉香调,不刺鼻,闻着让人心里很平静。
江隽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随手拎住旁边银亮的头盔,丢到我怀里,“刚才没缝过瘾是吗?”
我差点没接住,被头盔撞了个趔趄,“过瘾了,肯定过瘾了。”
“你看我刚才像不过瘾吗。”
江隽眼睛睨过来,冷笑:“我说没说让你离那些人远点?”
我抱着头盔,老实巴交点头,“下回肯定不招他们了。”
少爷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最重要的是,付完药费我就没什么钱了,还得指望他给我送佛送到西,求生欲必须满格。
我自觉地坐到后座,举起头盔,努力把脑袋往头盔里挤。可惜单手不好操作,到半路就卡住了。
最后还是江隽看不下去,伸手拍了头盔一把。
那力道不算轻,头盔瞬间落下。
我被砸得东倒西歪,扶着脑袋开玩笑,“哥,脑震荡了,等会儿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江隽拧动油门,震天响的轰鸣声里,声音不冷不淡,“那怎么着,回学校?”
“那路我熟。”
靠,太狠了。
我赶紧环住他,“不用不用,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从后视镜的角度,我正好能看到江隽的脸。透明面罩反射出冷冽夜色,只露出他那双漂亮冷淡的眼睛。
这样的角度,让他本来就好看的眼睛更为醒目。
干净且薄的眼尾弧度,我看到笑意一闪而过。
淡漠和温柔并存的眼睛。
我的心瞬间空了一拍,不知怎么想到了电影《Brokeback Mountain》里的一句台词。
“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
怎么戒掉江隽。
我不知道。
*
回家的路不算太远,很快就开到。
我没敢让江隽开到楼下,只停在烧烤店的街头。
我下了车,把头盔还给江隽,“谢谢你啊,今晚送我回来。”
江隽也下了车,淡淡摘下头盔,“你家住这?”
我愣了愣,摆手,“不是,还要往前一点。”
“这不是太晚了吗,没让你往里开。”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
感觉这个夜晚像一场梦,梦里他骑着很酷的重机车,带我在泉宜的夜色中穿行。
梦醒了,我还是要回到烧烤店。
做那个和他毫无交集的普通同学。
但这不就是现实吗。
我抬起头,对江隽笑道,“那我先回去啦。”
江隽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个小铁盒,随意点头。
我朝着白承海家楼下走去。
午夜的烧烤店,人声依旧鼎沸。
没想到刚走到一半,白承海突然从店里出来,准备送一伙客人走。
我刚好认识那伙客人。
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在十年以后,还经常做关于他们的噩梦。
难以挣脱的手,被烟熏黄的牙,肆无忌惮的笑声。
还有白承海转过去的背影。
窒息和绝望笼罩。
我在原地愣了一瞬,果断调头往回走。
所幸江隽还没走,正靠着摩托打电话。我加快步伐跑过去,躲到他身侧。
江隽的话正说到半路,看了我一眼,顿了顿,“......嗯,不回去。”
“——烧了个车。”
熏天的酒气和震耳的笑声从身前走过。
我在江隽身边躲得严严实实,一直到声音消失才敢抬头。
江隽挂了电话,看向烧烤店门口,半晌问,“那是你爸?”
我摇摇头,“是我大伯,我住大伯家。”
静了半晌,江隽淡淡问,“你怕他?”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感觉怎么解释都很奇怪。
于是我笑了笑,尽量轻松道,“没有,他这个人挺好的,这不是我回来晚了......怕他担心吗。”
江隽扯了扯嘴角。
确切来说,这都不能算是个笑。
他垂眸看我,“白鸽,你知道你的演技很拙劣吗?”
我怔住。
江隽拎起头盔,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如果你不想回那个地方,就不用假装想回去。”
他没说回家,说的是“那个地方”。
我抬头看江隽,突然哑口无言。
江隽也不再跟我废话,上车发动了引擎,径直离开。穿透力极强的声浪,像一阵汹涌的潮水把我淹没。
不仅淹没了我,也淹没了我身后狭窄漆黑的小巷,污浊油腻的烧烤摊。
还有肆无忌惮性骚扰的酒客。
那是久久不息的潮水,如同黑暗织就的网,把我困在2012年的裂缝中。无法脱身,看不见尽头,反复涤荡。
我就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那阵轰鸣声依稀又回来了。
我机械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江隽。
江隽没放面罩,停在我面前,目光很冷,后座的储物箱自动弹开。
“作业拿走。”
我反应片刻,才想起作业还放在他车上,上前拿了回来。
江隽看着我。
“为什么没回去?”
我抱着作业,慢慢答,“想点事情。”
“想什么?”
“想,如果不回去......”我轻声说,“我能去哪里。”
我看着江隽,目光里是直白和坦诚。
我确实就在想这个了。
江隽拧油门的手顿住一瞬。
他停了会儿,可能是感觉我有可能就这么站一宿,半晌,他把头盔扔给我。
“上车。”
*
摩托在夜色中恣意穿行,把所有灯火都甩在身后。
我头一次感觉,灵魂原来可以这样轻。
那是种全然的释放。
不考虑速度,不考虑明天,不考虑要去哪里。
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抓紧面前这个人。
三月初的夜风是凛冽的,车在过隧道的时候,呜咽呜咽地响。
灯光一截一截亮过去,轰鸣声和风声在隧道里空旷而寂寥地回荡,仿佛我就站在广阔荒原,大风从中间鼓荡而过,所有的情绪都被碾碎在风里。
江隽没减速,侧头问我,“怕吗?”
我很努力地摇头。
于是江隽展了展眉眼,继续载着我向前飞驰。
这个夜晚我们仿佛有种神奇的默契,没有人问要去哪,也没人说去哪。和我们同行的只有漫天星辰,和零星微弱的路灯。
但这也足够了。
比起那些喘不过气的现实,这一点点亮就已经足够了。
车穿过隧道,走过高架桥,驶过漆黑没有一盏灯的山间小路。
我几乎有种错觉——我和江隽会就这样流浪到世界尽头。
直到我发现有湿润的海风吹在脸上。
我探出头去,看到前方海岸线星点绵延的灯火,那是停泊的小渔船,在暗夜里举着一盏盏小灯,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月光温柔地洒下来,在海面投下一块银辉,细细碎碎地跳跃着。
有渔民在海滩上升起篝火,火势已经逐渐微弱,但围坐在旁边的人依然肩并肩地聊着天。
世界安静而温柔,在我眼前松弛地摊开着。
这个景象太震撼了,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还一直记得这样一个温柔的夜晚。这些温柔的事物,是江隽带我来看的。
但那时我还预料不到这个夜晚之后,命运会发生怎样的巨变。只是对江隽随意地笑笑说,“今天倒是个适合看烟花的好时间。”
江隽放缓车速,淡淡问,“你想看?”
我点点头。谁不喜欢烟花呢。
顿了顿,又在心里想,也因为和你一起看过。
江隽在海滩的石垛边停下,下了车。我没想到他会停下,有点拿不准地看着他,“我们不回去吗?”
半晌又问,“......你该不会真有烟花吧?”
江隽没答,只借着夜色跳下石台,向我伸出手。
他语气从容散漫,好整以暇地问。
“赌吗?”
感觉非常像一个婚礼的邀请(bushi
小修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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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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