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橹杰的腿伤好得七七八八时,那顿约定好的“外面的饭”终于被提上日程。地点定在了公司附近那家新开的日料店,一个安静的包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可能的窥探。
包厢是典型的和风设计,原木色调,灯光柔和。穆祉丞先到一步,有些局促地跪坐在榻榻米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当王橹杰被服务员引进来时,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卫衣,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看起来比受伤前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是惯有的沉静。
“师兄。”王橹杰微微点头示意,在他对面坐下,动作自然,看不出太多情绪。
“嗯,来了。”穆祉丞应了一声,将菜单推过去,“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一次普通的师兄师弟间的聚餐。
王橹杰接过菜单,道了声谢,低头翻阅。他没有推辞,也没有过多客气,指尖在精美的图片上缓缓划过,偶尔就某道菜询问一下服务员的意见,声音平稳。
菜品很快陆续上桌。刺身拼盘色泽鲜亮,寿司卷摆放精致,烤物散发着诱人的焦香,天妇罗炸得金黄酥脆。小小的桌面很快被摆得满满当当,确实如穆祉丞所说,很丰富。
两人各自动筷。王橹杰吃东西的样子和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很像,不快不慢,细嚼慢咽,动作透着一种良好的教养和固有的节奏感,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他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食物,偶尔抬眼看一下穆祉丞,目光平静无波。
穆祉丞却有些食不知味。他试图找些话题来打破这过于安静的用餐氛围。
“那个……下个月的联合舞台,你们四代准备的怎么样了?”他夹起一块三文鱼刺身,沾了点酱油。
“还在磨合,有几个走位需要再调整。”王橹杰咽下口中的食物,才开口回答,言简意赅。
“哦……我们那边也差不多。”穆祉丞点点头,又舀了一勺茶碗蒸,“最近训练强度挺大的,你腿刚好,注意别太拼。”
“嗯,知道了,谢谢师兄。”
对话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进行着。他们聊最近公司的安排,聊新学的舞蹈动作,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业内八卦,气氛算不上热络,但也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像一层薄薄的油浮在水上,隔绝了更深层的交流。
穆祉丞甚至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这顿饭或许就能这样平稳地吃完,然后各自回归原有的轨道,维持着这种他自以为可以掌控的、“正常”的师兄师弟关系。
然而,就在用餐进行到一半时,王橹杰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陶瓷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轻响。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穆祉丞。
那目光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里面带着一种清晰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专注。他就这样看着穆祉丞,愣了几秒钟,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又像是在积蓄勇气。
穆祉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准备开口问“怎么了”,王橹杰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
“师兄,”王橹杰顿了顿,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其实,如果你只是当我是师弟,觉得需要照顾,或者只是因为之前的舆论觉得有责任……那真的没必要,在我已经决定放弃、不再打扰你的时候,又这样靠近我。”
穆祉丞心里猛地一沉,张了张嘴,想打断他,想说“不是这样”,想解释他那连自己都理不清的烦躁和在意。但王橹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很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王橹杰看着他,眼神坦荡得像秋日的晴空,没有羞涩,没有闪躲,只有一片澄澈的、沉重的认真,“不是对师兄的崇拜,不是一时兴起的混淆,也不是被舆论影响的错觉。就是很简单的,‘喜欢’这个人,想靠近,想对他好,会因为他的反应而高兴或难过……的那种,最普通的‘喜欢’。”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穆祉丞消化的时间,又像是在强调:“我想得很清楚。从很久以前,就想清楚了。”
穆祉丞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王橹杰,看着对方那双映着包厢柔和灯光、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所有预先设想过的、可以用来敷衍或搪塞的话语,在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拒绝?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那双眼睛里的坦诚和执着,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所有犹豫和逃避的狼狈。同意?那更不可能,他混乱的思绪还远未理清到那一步。
他就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被动地承受着王橹杰的目光和那番直白到近乎残忍的剖白。
王橹杰看着他怔忪无言的样子,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碎裂了,但那碎裂无声无息,很快就被一片平静的释然所覆盖。他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没有再继续逼问,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或难过的情绪,反而主动移开了视线,拿起手边的大麦茶喝了一口,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笑意,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这家店的鹅肝寿司确实不错,师兄你尝尝看?”
他开始聊起最近听到的一首新歌,评价着编曲的巧妙;说起在公司楼下看到的一只很胖的流浪猫,描述它慵懒的神态;甚至问起穆祉丞之前提过想买的一款游戏手柄到底好不好用。
后面的聊天,出乎意料地变得融洽起来。王橹杰主导着话题,语气轻松,偶尔还会带上一点细微的、真实的笑意。穆祉丞机械地应和着,食不知味地吃着东西,味蕾仿佛失去了功能。环境很好,菜品也很精致,后来的交流甚至算得上愉快,但他心里却像是破了一个洞,呼呼地灌着冷风,弥漫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和失落。
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王橹杰说出那番话、在他无法给出回应之后,就已经彻底改变了。王橹杰的平静和坦然,更像是一种……彻底的放下和告别。
饭吃得差不多了,王橹杰用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师兄,我去下洗手间。”
穆祉丞点了点头。
王橹杰离开包厢,却没有去洗手间,而是径直走向了前台,利落地结了账。然后,他拿出手机,给穆祉丞发了一条微信。
「师兄,公司临时有点事,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款待。」
发完信息,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离开了日料店,身影融入外面街道的人流和夜色中。
穆祉丞在包厢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王橹杰回来,却等到了这条信息。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半晌不知道该回什么。
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席卷了他。他独自坐在布置雅致的包厢里,看着对面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和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已经微凉的食物,心里那点说不出的难过终于清晰起来。
那次吃完饭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被按下了重置键,彻底退回到了最初,甚至比最初更甚。
王橹杰不再有任何刻意的回避,因为已经无需回避。他恢复了在公司里的日常,训练、吃饭、上下班,一切如常。但他不再会偷偷看向穆祉丞,不再会在人群中下意识寻找那个身影,不再会制造任何可能的交集。他甚至能非常自然地、如同对待其他任何一个三代师兄一样,在与穆祉丞不得不碰面时,点头致意,语气平淡地打招呼,然后擦肩而过,眼神里再无波澜。
那种彻底的、仿佛将穆祉丞彻底从“特殊”范畴里剔除的平静和自然,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穆祉丞的心上。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王橹杰。
练习室里,他看到王橹杰和张函瑞凑在一起看手机,张函瑞笑得东倒西歪,王橹杰虽然表情依旧不多,但眼神是放松的,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纵容。穆祉丞觉得那画面有些刺眼。
食堂里,他看到官俊臣很自然地把自己的鸡腿夹到王橹杰碗里,王橹杰愣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了句谢谢,低头啃了起来。穆祉丞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一次联合排练休息,他看到张桂源满头大汗地走过来,王橹杰顺手就把自己手边没开封的矿泉水递了过去,张桂源接过,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说了句什么。穆祉丞猛地别开了头,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这些原本再正常不过的、队友之间的互动,此刻在穆祉丞看来,却都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他心口发闷的刺眼感。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坦然地看着王橹杰对别人露出那种安静的、带着点依赖的温和,也无法接受王橹杰的世界里,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反而与日俱增,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了他的理智。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反而与日俱增,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了他的理智。尤其在一次看到王橹杰和四代几个队友打闹时,脸上露出那种他几乎从未见过的、轻松又真实的笑容后,穆祉丞心里那股无名火和憋闷达到了顶点。
晚上回到宿舍,张峻豪正瘫在床上刷手机,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穆祉丞烦躁地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最终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峻豪瞥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问:“又怎么了,穆少爷?脸臭得跟谁欠你八百万似的。”
穆祉丞抓了抓头发:“豪哥,我问你个事儿。”
“说。”张峻豪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
“就是……如果你看到一个人,他之前……嗯,挺关注你的,后来你……你也没做什么,他就突然不理你了,彻底当你是空气了。然后你看到他跟别人说说笑笑,心里就特别不得劲,有点……堵得慌,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火大。这是怎么回事?”
张峻豪终于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歪着头看他,脸上写满了“你是在逗我吗”的疑惑:“谁啊?谁不理你了?……等等,”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眼睛瞪得溜圆,“我靠!你不会是在说王橹杰吧?”
穆祉丞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否认:“我没说是他!我就打个比方!”
“得了吧你!”张峻豪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指着他,“还打比方?你这描述除了他还有谁?之前眼巴巴地看着你,后来被你‘不想卖’伤着了,彻底缩回去了。现在人家正常跟队友玩,你不舒服了?”
穆祉丞被他戳穿,有些恼羞成怒:“我不是不舒服!我就是……就是觉得有点……怪。”
“怪?哪里怪?”张峻豪凑近,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觉得愧疚?看他那样心里难过?情绪被他牵着走?看到他对别人好就酸溜溜的?这不就是……”
“是什么?”穆祉丞下意识追问,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敢触碰。
张峻豪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不就是喜欢吗?穆祉丞,你别告诉我你连这都不懂?”
“喜欢?”穆祉丞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猛地拔高声音,“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他?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毕竟之前……而且他突然这样,我不习惯而已!”
他语速很快,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眼神却有些慌乱地避开了张峻豪的注视。
张峻豪看着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重新躺了回去,懒洋洋地说:“行行行,你不喜欢,你就是不习惯,就是愧疚,行了吧?”
穆祉丞沉默下来,宿舍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张峻豪才又开口,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像是一针见血:“既然你不承认是喜欢,那你就换个想法呗。就当是……自私一点。”
“自私?”穆祉丞抬头看他。
“对啊。”张峻豪晃着腿,“你现在看到他跟别人好,你不爽;他彻底无视你,你空落。那你就想办法把他拉回你视线范围内呗。你不是愧疚吗?不是想弥补吗?那就多接触,多对他好点,让他别那么快把你当陌生人。至于以后怎么样……接触多了,你自己不就清楚了?总比现在这样自己憋着难受强吧?”
先把人留在视线范围,增加接触,再慢慢考虑。
穆祉丞听着这话,心里一动。这个说法,似乎……比他直接去面对“喜欢”那个可怕的词语,要容易接受得多。他可以利用公司的安排,顺理成章地增加互动,既缓解了现在的难受,又不用立刻去定义什么。
他蹙着眉,低声喃喃:“这样……好像不太对……” 利用公司的安排,带着这种模糊的私心去靠近,似乎有些卑劣。
“有什么不对的?”张峻豪不以为然,“你就当是给彼此一个重新了解的机会。总比你在这儿胡思乱想,看着人家跟别人玩自己生闷气强吧?”
穆祉丞不说话了。张峻豪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混乱的锁。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这个提议,无疑给了他一个行动的出口,一个看似合理的、可以靠近王橹杰的理由。
他需要王橹杰在他身边,他需要打破那片让他窒息的死寂和空落。至于这到底是不是喜欢,或许……真的可以以后再说。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就像野草般疯长
终于,在一个排练结束后的傍晚,穆祉丞独自一人走进了经纪人李哥的办公室。
李哥看到他有些意外:“祉丞?有事?”
穆祉丞站在办公桌前,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和坚定:
“李哥,关于之前您提过的,我和王橹杰……增加互动的事情。”他顿了顿,避开李哥探究的目光,“我想清楚了,我觉得……可以试试。这样……对各自的发展,或许确实更快。”
他说出这番话时,脑子里其实是一片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道驱使他说出这些话的,究竟是那日料店里无法回应的愧疚,是这些日子以来如影随形的空落,还是那些看到王橹杰与旁人互动时心里翻涌的、陌生的刺痛感。
他分不清。这更像是一种被情绪裹挟的冲动。
但他此刻非常清楚地知道一点——他不想看到王橹杰那样彻底地、平静地退出他的世界。他不想再看到王橹杰对别人露出那种他曾拥有却未曾珍惜的专注。他需要王橹杰在他身边,哪怕只是以公司安排的方式,哪怕只是虚假的互动,只有看到那个人安静地存在于自己的视野里,他才能感觉到一丝诡异的、扭曲的安心。
李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出这个他曾经明确拒绝的方案。但他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笑容:“哦?你想通了?那好啊!公司这边正好有一些企划……”
穆祉丞听着李哥说着后续的安排,心思却早已飘远。
他亲手推开了那片潮汐,如今,却又想凭借外力,将它重新拉回岸边。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这失控的靠近,最终会将他们带往何方。
他只知道,当王橹杰彻底安静下去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反而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名为失去的喧嚣。而现在,他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填补这片让他无所适从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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