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眼时,面前的情形却让她紧皱起眉头,指尖终于舍得放过盘中一颗颗莹润泛着光泽的圆青色葡萄。
陆舒客面色苍白,平日里总是对一切游刃有余的眉眼此刻如同一张揉皱的烂纸般蜷在一处,紧紧蹙起。
尽管如此,他也只是微微垂头,依旧保持着方才优雅的坐姿。
凌云木不禁骂了一声装货。
正要转身快步往门外走去寻孟兰与赵页时,陆舒客似有所感,僵硬苍白却又急切挽留道:“别走……”
凌云木止住步伐,抱臂环胸,不解的看向他。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像是看到一样不以为意的器械坏掉,打算去寻匠人修理一般。
陆舒客心头有些发堵,他阖上眼眸,再睁眼时,那种急切的渴望已然消弭无踪。
是啊,他的身-体状态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可就在此时,他看到凌云木缓缓朝他走了过来。
藏在袖中的手攥得更紧了,心头泛起一阵悸动的紧张。
她心软了吗?
凌云木抬手勾起他的下巴,或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亦或是因为他极力的隐忍,干净的眼尾恍若晕开一层胭脂,添了些彩墨画中典韵。
漂亮,当真是漂亮。
下一刻,她的指腹擦过他的唇畔,十分随意,仿若调戏似的……不过,也的确是调戏。
陆舒客发现自己想多了。
也对,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心软。
而她下一句话,更加佐证了他的猜测。
“真是我见犹怜啊……”她拍了拍他的脸颊,眸光隐晦,却带着莫名的吸引力。
他被迫昂着头,垂着眼,细长的眼睫遮住他的心思。
在无人可看的角落,他眼底划过极淡极淡的得逞之色。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应该自然而然的发生。
而且比他想的要简单,他一言未发,鱼儿便已然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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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自凌云木踏入屋子,赵页将屋门遮掩后,还未转过身,便被孟兰从背后踹了一脚。
好不容易站稳身形,一张怒气冲冲的面容便跳入他的眼底,骇了赵页一跳。
“你刚刚说我什么?”她几乎是质问道,一双杏眼瞪得直圆溜,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月色下显得再清明不过。
她的脸腮子因为愠怒气恼之故亦鼓将起来,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她高昂着下巴,竭力抬起脚尖。如果下巴能化作利刃,她早将他一刀戳死了。
可见心底对他怨气之深。
赵页以为大晚上的见了鬼,撒腿便要跑,孟兰怎会让他如意,张口便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疼疼疼!”赵页连连哀嚎。
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解气,她唾骂一声:“没出息!”
“你属狗的啊!”赵页觉得自己委屈极了,还没等他再怎么委屈,孟兰便再次诘问道,语气比第一次还要冷硬。
“赵页,你说那句话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了?”赵页耸耸肩,一脸冤枉。
孟兰简直想把这人脸给撕烂:“你装什么装?”
“我可是个大忙人,你若是有事,便大大方方告诉我,别搞那些拐弯抹角的,小爷可没那功夫猜你的心思。”
“小爷?我呸!”唾沫星子差点儿飞他脸上。
赵页用手擦了擦他的脖子,垂着眼睨着他。
个子不高,脾气挺大。
“就你还自称爷们?你算个什么爷们!什么爷们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爷们是像你这样矢口狡赖的,你真是给爷们丢死人了!”
这一顿数落可是真情实意。
“今晚月色不错,最宜杀人见血。”一道充满肃杀之气的声音忽然凌空落下,劈开暗夜落在二人耳中,也一并阻断二人你来我往的争吵。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四周,找寻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
“那些破坏人家的家庭的第三者真真是可恶至极,你们觉得呢。”
这声音低低的,落入耳中,却像是一把冰刀刺进去一般,冷飕飕的,不知该是怎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与此同时,他们也寻到声音来源之处。
只见青灰色屋脊上,一轮明晃晃的刀弓弯月下,潇洒坐着一位华裳锦绣袍的年俊公子,微风荡起他缕缕墨发,一双悠悠含情目要将人心看融,远远观之,亦是风神秀异,夭矫不群。
此人正是荀鹤。
“这不是那谁的未婚夫吗?”赵页小步往她跟前凑了凑,故意压低声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在场所有人听到。
赵页一脸八卦相,孟兰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模样,加之二人私底下的恩怨,脱口而出的语气亦见不得多友好:“就你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嘴。”
赵页一听这话,心底不乐意了。
他好声好气,怎地换来她恶言恶语,便要出口再言,谁料后脑勺一重,孟兰朝他递了个眼神。
原来房檐上那位公子不知何时悄然落地,静到没有一丝声响。
四周只听得蝉鸣声阵阵,却不见一丁点儿脚步音。
孟兰心头暗骂他走路没声儿,鬼怪似的。
赵页则惊异而又咋舌。
起先在庭院中瞧见他时,见他容貌装束颇为华丽,腰衿坠着琳琅珠玉,墨系纱袍以金丝刺绣滚边儿,一头乌发亮丽顺滑,低低散散润饰着一条红条绑带,言语行止亦是骇人不俗,彼时便知他绝非常人,现今观其轻功本事,岂是一“好”字可得了的,
这般轻捷的身姿,剽悍的轻功,普天之下也不过寥寥几个,如他这样青年年岁者更是凤毛麟角。
习武时他便听师父讲过,若是哪日遇得轻功姣好之辈,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依着师父的过往几十载的经验来看,这种人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好人家要把轻功修的那样通天彻地,除却方便逃跑外,再想不出其他便利之处。
赵页细细打量着他,当是在揣摩眼前人具体的年龄。
“我的话二位还没回答呢。”他的脚步不疾不徐,犹如闲庭信步,可是举止言谈间悄无声息流露出的沉凝气魄却令人不敢掉以轻心。
氛围依旧死静。
似是不满无人捧场,他好看的唇角微微沉了些。
“装聋作哑可是会死人的。”他语气淡然,靡丽的手指不知从哪儿擒来一只脆弱的白蝶,白蝶在他指尖翩飞,不肯离去。
小木木不在他身旁时,他的思绪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历史的怪圈中循环往复,或是被拦腰斩断。
无有小木木相伴,真是一刻钟都不能容忍。
夜晚的静谧,月色的皎洁,情人的呢喃,赌场的疯狂,街头的乞儿,阔绰的富佬……真是无聊透顶。
忽然有些怀念过去刀舔血的日子了呢……这念头一起,他的眸色瞬间亦染上血的温热。
赵页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说的话很是惹人不快,明摆着对他们有敌意。
像是猛然间反应过来,眼底下多了几分警惕之色:“阁下怎么过来了?”
想起方才的言语争锋,赵页很难不怀疑此人临时变卦,要强闯入门,寻凌云木。
心头虽说有些不妙猜测,然而赵页到底是伴随陆舒客身旁多年,多多少少亦学到些不动声色的本领:“凌家主与我们家大人正在议事,阁下若有何事,我们且到大堂稍待。”
“呵。”荀鹤冷笑一声,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赵页觉得他比自家主子的心思还要难猜。
孟兰适时问道:“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呢?”
她有点担心这是荀鹤使的调虎离山之计。
不过她与赵页守在屋门旁,而这亦是唯一进入屋内的途径,想来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等等……还有窗户。
孟兰心头顿感不妙。
她撩拨一下额前碎发,借着手背遮挡,向赵页递了个眼色。
赵页心领神会,眨了眨眼,以示同意。
就在孟兰打算借口离开溜到后方时,荀鹤幽幽开口:“你们家大人的病,我有法子解。”
他说的时机正正好好,分秒不多,分毫不少,仿若故意等着她似的,如同热衷于逗弄老鼠的猫,让人自以为是聪颖十足,又在下一瞬毫无征兆地截断她的出路,不将人玩弄致死绝不罢休。
他乐衷于此。
这句话顿时引起孟兰的注意,滚到喉间呼之欲出的话又被生生吞咽下去:“你说什么?”
荀鹤并未再解释。
他一贯没有重复的习惯。
况且,第二次重复,实属毫无必要。
她那句话,不过是处于惊讶的本能,远非当真没听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大人害了病?”赵页心头一紧,这件事他从未与任何人提及,便是曾经请大夫来也是以轿子遮掩,由他亲自护送,传达封口命令。
按理来说,外人不该知晓,尤其是眼前这位陌生人。
“不仅如此,我还晓得你们家大人心口生出些奇异脉络。”荀鹤接着道,随意转动摆弄着手中所佩的戒指,他眼眸低垂,姿态惬意,仿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几缕乌发从窄红色发带间逃离出来,挣脱桎梏,弯弯的搭在肩头,晃在鬓角,于朦胧月色下,为这人添了几分不真切梦幻之感。
赵页竭力使自己瞧起来镇定从容,处事不惊在此时实属必要,可惜他道行不够,又欲急切遮掩,不免显得滑稽可笑。
他急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他怎么会知道的那般详细?
相较于赵页的急张拘诸,荀鹤则是一脸云淡风轻。
“我是什么人不要急,要紧的是若再拖延下去,不出三日,你家大人必将命丧黄泉。”
语调不疾不徐,仿若闲话家常,然而言下之意却是令人有些不知所措。
孟兰闻言心头一紧:“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家大人……”
荀鹤直接打断她:“哦。”
孟兰咬牙切齿:“……”
赵页帮腔道:“凌姑娘会帮我们家大人的。”
他家大人一惯敏慧聪颖,所作所为之事定有他自身的道理。
他跟在大人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他有任何草莽失策之举。
凡是大人说的话,定然不会有错。
他坚信于此。
仿若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荀鹤哂笑,又是同情又是鄙夷的看向他们二人。
他的眼神令赵页与孟兰二人感觉受到极大侮辱。
“我家小木木可不会医术……你们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一个对医术一无所知之人,却要去治那样复杂的病,不出什么毛病才怪。”
荀鹤嗤声陈述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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