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赵页佯装无事发生,抬头看天。该是觉着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大人怎么说?”
孟兰不理他,转而对着凌云木道,不闷不乐道:“大人说了,让你进去。”
凌云木心想,她似乎比进去时还要怏怏不乐。
孟兰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又是心疼又是忌恨。
她原以为进屋瞧见的该是他缠绵病榻衣衫杂乱的模样,可谁承想他端坐在一把藤椅上,衣冠齐整。
孟兰不知为何,看到这场景的一刹那,脑海中陡然便冒出一个奇怪念头,他这模样倒好像是为了迎接久去不归的妻一般。
而且,因着他害病之故,脸色合该是苍惨白,可不知为何,他瞧起来与平日气色一般无二。
只待走近一看,她才发觉,原来大人在脸上涂了一层脂粉,以提升气色,遮掩病容。
孟兰想不明白。
喊凌云木来为得是治病,可是大人却偏偏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可这是为什么?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治病只是个幌子,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想起赵页此前曾与她说过的话,他说大人遇上了凌云木铁树开花,难不成……这是大人为了得到她的心耍的手段?
她费尽周折,只是为了促成他们二人浓情蜜意?
孟兰不相信这是真的,情愿只是自己一厢幻想。
倘若是真的,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行。”凌云木踹开半掩着的房门,一脚踏入,仿若巡视自己领地一般优哉游哉。
她余光早已瞥见那一抹正襟危坐的身影。
她觉得他有病。
在自己屋子里还端着,给谁看啊。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他昨晚上的风情,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眸光也泛起微微的模糊与热调来,脑子有些打了浆糊似的有些烫烫的不清醒。
凌云木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有害之物驱逐出去。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谁让他长得那样好看。
“凌姑娘来了,请坐。”他依旧是坐着那把草绿色藤椅上,不曾起身。
凌云木略地歪歪脑袋,偏头看向他。
他一身闲散装束,溜顺的长发切过他脸颊,仿若吊死鬼似的半悬在他胸前。
凌云木想用五色绳在他那捆头上上扎个辫子。
他眉眼干净,齐整,无有一丝赘余,腰封妥妥帖帖束在腰部,端得是一丝不苟的作风,正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古板,守旧,平静,被动。
明明那样年轻的年数,偏偏做出这样一幅老成持重的模样来,像是一口万年不变的古井。
不过一会儿,她又觉得他像是一个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的瓷娃娃。
毕竟从她进来到现在,他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只有一双深邃的眸子泛着些活人的姿态。
眼眸深邃固然是好事,如同一片浩浩蓝海,水下的一切不可触碰,不可说道,于是便叫人心生疑窦,心生惶惑,叫人不敢轻易欺辱,同样也令人看不透彻。
不碍事世的女儿家喜爱的便是由这种深邃所带来的神秘感,她们可以凭借着那一双吸人的眼睛,在脑海中编制出一场场独属于自己的美妙绮梦。
当然,也会博得一些野心家的青睐,变着法儿的征服于他,将他困在自己巢穴之中,将他的一切神秘感掌握手心,然后一点点碾碎。
可是他的眼眸太过于深邃,深邃到完全看不到波光粼粼湛蓝的海面,像是将大海整个儿倒腾过来,触目所及之处便已然扎进深海。
这难道不是所谓的孤独吗。
这些念头疾如一阵风自凌云木心头略过,而后消弭无踪。
“不过几个时辰不见,大人与我倒是越发不客气了。”凌云木话里带着调侃,眸底却带着些幽蓝的寒。
“凌姑娘何出此言?”
他话音未落,凌云木面色忽地微微一变。
从入门到现在,陆舒客统共说过两句话。
在他说第一句话时,她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是没来由的错觉。
可是直到方才他再次出声,她才发觉那果真不是幻觉,是实打实的。
在凌云木记忆中,他的声音很好听,仿若润泽的玉珠,沁着山野间的涓涓凉泉,濯濯悦耳。
可是现在,却像是被割裂一般,声音显得有些嘶哑粗粝,仿若拿着碎玉在上好的白玉丝绸上刮蹭。
“你的声音……”凌云木下意识走进几句,缓缓问道,半是狐疑的看向他,眉眼间浮现起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担忧。
陆舒客低垂着眼眸,竭力掩饰着瞳孔深处刮骨熬夜般的痛苦。
他知道凌云木这人不仅任性聪颖,感官亦敏锐得很,切不可被她察觉出什么端倪来。
他此番故意乔装打扮,便是摸准了她的脾性。
倘若他以虚弱之态出现在她面前,必然会泄露他此刻身体状况,让她趁机抓住他的辫子,受她桎梏。
然而他眉眼这么一搭,往下这么一瞅,正好瞧见她微微晃动的裙摆,以及一只猫儿似的钻出衣摆的圆头鞋履,绣着猫儿酣闹图。
他真想让她踹他一脚。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时,他忙挪开目光,耳根却是悄默默泛起红调子来。
身体的痛楚似乎愈发猛烈了,比未见到她时还要痛苦百倍,千倍,万倍。
藏在衣袖中的手猛地收紧,根根青筋隆起毕露,指尖深深陷入血肉之中,在掌心刻出八只弯翘的月牙来。
他的骨头仿若在着火,要化作灰烬。四肢百骸浑身传来密密麻麻的痛,像是锯子在切割他肺腑的皮肉,吞咽呼吸时喉间又似藏着一只刀片,切割人的咽喉。
令人进退维谷,生不如死,叫人窒息,亦不能喘息。
“昨夜受凉,哑了嗓子,不妨事。”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仿若无事发生,只是微微紧绷的下颌却悄无声息泄露了一丝天机。
不过此时夜色已深,含混的月光仿若花了眼的老人,令人瞧不真切。
“受了凉?在这大热天儿?”凌云木丝毫不给他面子,张口便道。
她接着不怀好意的转了转眸子,“难不成是昨夜累着了?”
陆舒客眉角一抽。
“不过大人做个儿那模样还真是风情万种,我见犹怜,甚得我心呢……”凌云木故意调笑道,修长的指尖懒懒掐起白瓷盘中尚且洇着水渍的青葡萄,勾进嘴里咀嚼着。
每当听到这种话,陆舒客便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知自己被调侃,应当反驳几句,可是俊脸一红,所有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且想想自己邀她来的目的不纯……心头便生出些难言的滋味儿来。
最后,他只能咳嗽一般吐出几个字来:“姑娘昨个儿做了想必什么心里清楚。”
“我做什么了?”凌云木故意逗他,像是打定他说不出来似的。
“下药”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滚过来滚过去,最终还是没绕出唇齿之间。
怎么会有人这样不要脸,怎么会有人脸皮这样厚!
可是他偏偏喜欢她这样……
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看着他吃瘪的模样,凌云木心情大好,笑得眉眼弯弯,合不拢嘴:“陆大人怎么不说了?”
她拽下一颗葡萄,隔着十几步远扔到他怀里,颇有挑衅意味。
他抬眸,与她四目相碰。
她的目光像是一张捕猎的网,瞬间从四面八方如雨点般扑下,将他牢牢攫住。
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朗声大笑,她红唇皓齿,笑得张扬,甚至颇有些跋扈的意味。如同在荆棘丛中诞生的烈日,勃勃而恣意,身上满载着让他遥不可及的光芒。
虽然她的目光算不得有多和善,甚至可以称得上恶劣,可是……恶劣的太阳,难道不比温暖而和善的阳光更加夺目,更加耀眼……也与他这个丑陋如斯的人这样接近吗。
太阳毒辣,而他也绝非善类。
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可攀着长满倒刺的荆棘在一片生有白芒倒刺的雪岩上艰难爬行,去触及那随时可能造成脚下雪岩融化、让他随时可能跌落九重高崖的毒日。
凌云木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驳斥的唇语相锋之语,如同头一遭在府衙见面时那般,如同寻常与他对话时那样。
可是,并没有。
陆舒客只是无奈一笑,眼底……竟带着些柔情的水波:“凌姑娘莫要再玩耍我了。”
凌云木:???
这人今天不太对劲儿。
她颇感无趣的撇撇嘴:“我以为你会回怼我几句呢。”
回想二人此前种种来往,无一次不在争高抢上,便是言语之间也要分出个高低上下来。
这种相处模式……或许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此后,只是延续。
可是现今他忽地来了这样一遭,凌云木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何是好。
气氛有些沉闷。
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隔着十几步远,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似乎在寻找他突如其来变化的缘由。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是,他再次揪下一颗葡萄,欲抬手往他身上挥去。
他今个儿对她有些太客气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虽不说将他性子了解掌握的透彻,却也大抵在心头形成些对他脾性的揣度来。
这人最是奸猾狡诈,而他那一张颇有欺骗性意味的不可亵渎的脸,便是最大的骗局。
他总是先佯装顺从或是威逼臣服,然后,便会学那藏在薿薿蔓草下的蛇,伺机报复,时机一至便猛然窜出咬断敌人的脖子。
简直可恶至极。
她心头忽地生了些玩闹的心思,脸上也蕴起一层不怀好意的笑来。
既然他有意要与她和善相处,那她便捧捧场,探探他温和的底线落在好处,也好让他历练历练,别拿朝廷上的脑子想江湖事,酿成大祸可怎么办。
凌云木又抛了一颗葡萄,然而这次并非打在他怀里,而是斜斜打在他肩头。
接下来,她听到一声闷哼,从他喉间发出的痛苦的低吟。
几乎下意识间,她眉头凝起,本能较理智先行一步做出反应。
尽管如此,她声音还是含着调笑,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陆大人不至于这么脆弱吧……一颗葡萄也能让你发出这种声音,日后可怎么办呢……”
她一边儿嘴上不饶人,手上也不安定,圆润的指尖轻轻勾划过一颗颗葡萄,染上点点水痕,竟生出些靡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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