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中的水烧开了,咕噜噜响着,一只素手将它提起来放在一边的小木桌上,碧绿的茶色在澄澈的水中散开一点。
陆端率先按捺不住:“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关于那晚我说的话。”
“……”易涟清沉默片刻,“我信你。”
她在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临走前,婶婶意味深长地提醒了她和陆端的关系,她说兆王青年才俊,若是章德太子时,君臣相辅,该是一段佳话。
她不敢怀疑陆端,也不敢不怀疑陆端。这个男人满面春风地坐在她面前,笑容天衣无缝,可是她看不透他。
当他用那些儿女情长的感情作挡箭牌的时候,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与之相反的,陆端对她的情绪洞若观火,就好比现在,她刚刚一走神,陆端便敏锐地转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易涟清摇了摇头,“方才说到哪里了?”
陆端神色淡淡:“要是没休息好,不着急谈这件事,你先去好好歇一歇再说。”
易涟清勉强笑了笑,压下心底的诸多疑惑,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帘外一声惊雷。
夏天本就多雨,骤然间,大雨滂沱,遥远的地方响起一片嘈杂,大概是下人们忙着将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收回去。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窗外,浓云遮蔽,午后的阳光被盖住,四下一片昏暗。大雨打在房檐上,力度大到似乎要将瓦片击穿。
天地为之震颤,短短片刻,地面上已经积起一层水。
伞盖被打得劈里啪啦,水珠溅起来打湿了鞋袜,家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内侍挽了袖子,在身边小内侍官的搀扶下匆匆进了正厅。
易涟清接到消息时有些意外,这样的天气,小皇帝有什么事情找她?她站起身来,在西洋镜前看了看自己的仪表,还算整齐,就要出门。
陆端在这时候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她的心狂跳起来,几乎掩饰不住眼睛里的猜测。
“……”陆端很久都没有说话,易涟清甚至摒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一锤定音,他说,“你能不去吗?”
不去?有一瞬间,易涟清一阵眩晕。陆端在说什么东西?小皇帝派人来找她,还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就已经要让她不去了。
他以为圣旨是他书房里的废纸吗?难道他真的隐瞒了什么?
“这……”越是慌张,易涟清的表情越是稳固,她几乎连一丝疑惑都没有表现出来,像是听见小孩子的无理取闹那样轻轻笑了一下,“我不去陛下生气了怎么办?”
陆端听明白了她的态度,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松开了易涟清的手:“倒也是,我一时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话说得奇怪,又或者说,她的生活中自从回京之后就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这种奇怪的细节。易涟清抽回自己的手,带着侍女,打了一把伞就往前厅去。
家人给内侍上了茶,又说要替他烘烘衣裳,内侍烦躁地拒绝了众人,止不住地向后宅张望,问公主何时能出来。家人只好去找易涟清,走到半路上遇见她,催促两句。
易涟清心中奇怪,小皇帝到底有什么事情,难道是发现她从宫中带走了公主的东西?可是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就算有心人撺掇小皇帝找回来,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理由可不好找,毕竟在外人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字纸,也就对平城公主的女儿有点纪念意义而已。
雨水顺着她的裙摆爬上去,晕染开一圈深色,像水鬼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她走进正厅,从侍女手上取过伞,亲自收拢,还有闲心开句玩笑:“我来。我已经许久没有收过伞了。”
“京城下这么大的雨可不多见。”侍女说,“您的鞋袜都湿了,待会送走了客人,我给您那双新的来换好了。”
“不打紧。”易涟清说着,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不会有时间换上这双新袜子了。
内侍见到她来了,几乎顾不得礼仪,慌慌张张拉了她的手就要向外走:“您可算来了!公主和奴才们进宫去吧,皇上等着您呢。”
易涟清使了个巧劲从他手中挣脱:“什么事这么急?陛下出什么事了?不必着急,慢慢说就是了。”
“这可等不了了,”内侍在大雨天里满头热汗,分不清到底是汗打湿了帽子还是雨打湿了帽子,“陛下急召,您快些吧。”
见他支支吾吾,易涟清心中一沉,仍然是一副笑模样:“别急,我和你们进宫就是了。”
内侍们如蒙大赦,当即打伞的打伞,牵马的牵马,从正厅到门口排了一列,等着她上车。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等等。”
易涟清转头看过去,陆端手上捧着一个小盒子,拦住众人,身边内侍的身体明显颤抖起来,仿佛见到了天底下一等一恐怖的人。
陆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将手中的锦盒交给侍女,嘱咐说:“雨天路滑,你们路上走慢些,不要着急出了事,那可就划不来了。”
内侍或许觉得他话里有话,抖得更厉害了。易涟清将手搭在他手臂上,稍作安抚:“好,你也小心,让人看看房间可还有瓦片不全漏水的,等雨停了找人来修。”
陆端点了点头,一身浅青色文士袍,站在屋檐下帮手将她扶上马车,便站在屋檐下,目送着她离开。
光是看着这一幕,陆端好像个贤惠的丈夫,温和、平静、没脾气一样,他的身影一直到了街角才慢慢缩小到看不见的大小。
侍女在车上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双干爽的鞋子和袜子,对外界局势浑然不知的侍女赞叹一声:“王爷真是有心了。”
易涟清抿着嘴,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对面的内侍神色紧张,直到快到城门下才略微放松,跪倒在马车中:“求您救救陛下。”
易涟清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扶他:“这是做什么,陛下怎么了?你起来把话说清楚!”
内侍跪着给她磕头:“陛下重病,恐怕命不久矣了!”
“大胆!”易涟清震声打断,“诅咒天子,你的脑袋有几个敢这么说!”
内侍低着头不再言语,只是停不下来地哭。易涟清看见他这副形貌,心凉了半截,手都抖起来:“你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前天陛下上朝会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到了今天就已经重病了?”
小皇帝是在前天晚上用膳时突然吐了口血,紧接着就昏迷过去。当时皇后在身边随侍,封锁了消息,找来太医,看过几轮都找不出病因,只能开些温补的汤药。
今天惠美人在陛下身边时,陛下忽然醒了一阵,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要易涟清进宫。
惠美人连忙指使着宫人出宫去找易涟清。易涟清听后顿了顿:“你是说,惠美人在陛下身边时陛下就醒来了?”
这话里的意思太直白了,几乎是明说小皇帝的病是皇后动的手脚。内侍说:“不知道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皇帝身边只有她一个人,要真是她做的手脚,不免太明显了一些。就算她背后的人实力深不可测,归根到底是在暗处隐着。
一旦皇帝病重的消息传出来,一定会有人率先发难,到时候再应对就晚了。凭皇后和她身后人的手段,只不过把消息推迟了一天而已。
暴雨如注,分明是寻常天色,易涟清却无端品尝出一点穷途末路的味道出来。内侍那对着陆端明显瑟缩的神情,说明还有更多的事情他没说。
和陆端有关,易涟清的心向下沉了沉,难道……
皇帝昏迷,皇后借他的手特批了易涟清入宫的路可以乘马车。不过片刻的路程,易涟清脚步匆匆掀了门帘,走进殿内。
夏初时节,殿里竟然点了火盆,四面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宫女内侍都是满头大汗。皇后和惠美人一人坐在一边,皇后端着杯茶,看着一派云淡风轻,实则一口茶都没喝,只是举着。
惠美人坐在另一边,皱着眉,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几乎不成样子。见她进来了,一口气出来就要跌倒,满眼的泪:“公主!”
皇后原本面对着龙塌,听见这一声也站起来,急切地走了两步:“公主来了!求您救救陛下。”
易涟清却隔着一段距离,礼数周全地行了礼:“请娘娘把话说清楚,我不懂医术,怎么谈得上是要救陛下?就算我有心,还能比太医更懂救人不成?”
“我……我说不清楚!”皇后急得一跺脚,扬声说,“来人,把那药给陛下端上来!”
原来太医院中有个太医给开了副虎狼药,伤身,刺激大,却能让陛下短暂地醒过来。药熬好了端进来,灌给陛下。
小皇帝喝了药以后,脸色由黄转青,又变成红色,最后血色褪去,变成一片煞白。易涟清在旁边看得暗暗心惊。
小皇帝咳嗽两声,全都带着血沫,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易涟清也是一眼的眼泪:“长公主!救我!”
“陛下别急,”易涟清走到最前跪在床边,握住了小皇帝伸出来的手,“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小皇帝的脸色差得活像死人:“陆奉江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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