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先祖商贩出身,士农工商,本该世世代代被官老爷们看不起,那年太祖起事,易家有一人看出太祖有成龙之势,举全家之力帮扶,这才有了梁的今日。
因此易家盘踞多年,根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许多,易涟清和陆端听到这个真相并没有意外,只是觉得奇怪。
要杀陆端也就算了,杀小皇帝算是怎么回事?他们兵行险招就不怕真的把他毒死了?
还有当年章德太子的死,是不是也和他们有关?
易涟清当即飞信给连华,让她在江南寻觅名医,同时派人在京城中寻找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统统带进宫中,商量着给出一道方子,暂且吊住他的命。
小皇帝那日听了皇后坦白,仍然狠不下心处置她,只好让人将她关着,还要瞒着外面。惠美人想要服侍左右,都被赶了回去。
他和皇后少年夫妻,从封地一路走到京城,纵使失望过太多次,早已经亲如一体。皇后做他不敢做的事情,做他不能做的事情,某种程度上而言,皇后就是另一个他的化身。
到了这个关头,小皇帝像是才醒悟过来自己给了陆端多大的权柄一样,死抓着不肯再放手了。
陆端当然能直接抢过来,况且小皇帝手上的不过是个幌子,实权还是在他自己手上。但他不能这么不管不顾地逾矩,除非他不想让小皇帝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等到黄袍加身的时候就算全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楚了。
不知是哪位剑走偏锋的蒙古大夫开了副药方,小皇帝的病情虽然没有好转,但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没有小皇帝的玉玺,陆端能干涉的事情都在案头堆积,有些十万火急等不了人,只能趁着小皇帝醒来的时间处理。
明黄床帐、檀木宫香,门上挂着的翡翠水晶珠帘还是像从前一样,一有人进来就叮叮当当地响。小皇帝双眼紧闭,眼泪从眼角渗出来。
坐在他床边“帮”他处理政务的是陆端,给他熬药的大夫们都听从易涟清的指挥,为他擦脸更衣的是惠美人。而他一睁开眼,殿内竟然连个眼熟的宫女都看不见。
从前陆端给他讲心性时,他总觉得自己乐天安命,绝不会因为一点莫须有的东西就恐惧慌张。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皇位坐上去,天底下的恐怖就都来了。
有人要他的钱,有人要他的权,还有人要他的命。他吝啬,也得斟酌着牺牲,否则要命的人就会最终夺走他的命。
可是让他用皇位换回从前在封地的生活,他又不愿意。
一旦尝到至高无上的权力的滋味,便没有人能够放手。何况他只是浅尝辄止,如果把所有都从陆端手上抢回来呢?他才是皇帝,那本来就该是他的东西。
鬼门关里走一遭,这才明白过来,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靠不住的,除非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小皇帝艰难地咳嗽一声,甩开惠美人的手。说是甩开,其实只是微弱地动了动。
他说:“去叫皇后来。”
“陛下!”惠美人的表情是不赞成,“皇后做了什么你都忘了吗!”
“去!”小皇帝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挥舞着手拍在惠美人的胳膊上。
你看,这就是我为鱼肉,连一个小小的美人都敢违抗你的命令。她早已经忘了她是你的妾,应该以你为天,只是因为攀附上了做刀俎的人,她就敢这么对你。
小皇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外间进来一个太医,帮助他吐出一口浓痰。惠美人将帕子往水盆里一泡,转身出去了,也没去叫皇后。
小皇帝也心知肚明,不过不叫就不叫吧,皇后还在禁足,叫她出来岂不是说嘴打脸?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尊严还保得住,不惜一切都要保全。
陆端的那张脸显得那么面目可憎,故意拿着不存在的困难考验他,一会说是这里旱灾,一会说是那里水患。天佑大梁,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天灾!分明都是**罢了。
“……杀。”小皇帝的嘴唇颤抖片刻,吐出一个字。
陆端似乎是没有听清,疑惑地问:“嗯?陛下说什么?”
“我说杀!”小皇帝赤红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陆端,“把他们都杀光不就有钱了?拿他们的钱去赈灾。”
陆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起来简单干脆,可是做起来就不是那回事了,官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想要整治,也得慢慢入手,绝不能这样冒进。
可是小皇帝只看见了他嘲讽的神色:陆端摄政不过几年,真当自己比肩尧舜不成?从前他小也就算了,现在还当他是三岁小儿一样无知吗?
他若是不做出点事情反抗,恐怕陆端都要忘了自己姓陆了!这是他的江山,不是他陆端的。
“杀……”小皇帝双目赤红,“杀了你!”
陆端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小皇帝吓得连忙闭上眼,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想: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什么待我长大还政于我,都是借口托词!现在我不过是说说他就敢给我摆脸色,殊不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就算真的赐死他,也该感恩戴德地谢恩。
他旁若无人天马行空地想过一通,才想起来陆端似乎毫无反应,连忙悄悄睁开一只眼,看见陆端的脸色很差,却没多少愠色。
陆端只是心寒。
从迎回小皇帝开始,他殚精竭虑,只怕不能辅佐好他留下千古骂名,又要顺着孩子的性子,想尽办法让他听得进进谏。
他喜欢小皇帝的仁慈、宽容,虽然有些小毛病,可是小孩子谁不这样,长大些自然就好了。
眼看着君臣和睦,小皇帝对他敞开心扉,他还暗自赞叹小皇帝的心胸宽广,两人之间没有隔阂,到底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可是原来一切都是还没到时候显现。小皇帝与其他任何的皇帝没有区别,多思多疑,刚愎自用。
陆端沉默片刻,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脑中一片空白,刚刚想好的政令忘得一干二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还是先养病吧,臣告退了。”
小皇帝僵硬地愣在床上,看着陆端的身影消失在门边,一会懊恼自己怎么口无遮拦伤害了陆端,一会又担心他恼羞成怒对自己不利。
就这样坐了半晌,他体内余毒未清,心神巨震之下,恍恍惚惚睡过去了。
易涟清在外间看着众位大夫争执,没留心里面的动静,抬头看见陆端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当即默不作声地跟上。
两个人到了殿外,呼吸到新鲜空气,才觉得在殿中沾染的病气消去一点。易涟清看着陆端疲惫的神色问:“怎么回事?陛下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陆端叹了口气,“猜忌我罢了。”
易涟清迟疑道:“陛下从小被你一手带大,怎么会突然猜疑?莫不是有什么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话不成?”
陆端摇摇头:“殿里殿外都是我们的人,不必安慰我了,有些人天性如此,到了年纪就要开始质问一切怀疑一切了。”
皇族就剩下这么一根硕果仅存的独苗,不辅佐他也没有别的选择。易涟清知道他的难处,跟着沉默下来。
“我能抱抱你吗?”陆端冷不丁地开口,还是这样的要求,搞得易涟清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
“你……不生我的气了?”她最先问出口的问题是这个。
陆端笑了笑,坏心情终于被冲淡一点:“不生气。我和谁生气也不会和你生气,说是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易涟清听后,左右看了看,倾身保住了陆端。原本陆端只是想抱一下求个安慰,可是看见她心虚地四下张望,咬着嘴唇抱住他的时候,突然生了坏心思。
他反手抱住易涟清,略微一弯腰,手臂用力将她腾空抱起。易涟清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随即紧张地看向四周,将后半句没有出口的惊呼咽进肚子里。
殿门口的宫女被派去熬药,为了减少其他人下手的机会,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连陆端的家将也只能等在外面。
虽然看见两人卿卿我我地腻歪,众人还是很识趣地低下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易涟清悄声催促,用手推他的肩膀。
陆端故意顺着她的力道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摔到地上去了,易涟清没办法,只能继续搂着他的脖子。
见阴谋得逞,陆端不再吓唬她,托了托她的腿弯,将她抱得更牢固一些。他的呼吸就扑在易涟清的耳朵边上,那白玉般的耳垂慢慢充血变红。
陆端佯装不知,仍然在她脸颊侧吐息,还是易涟清自己受不了,转过头避开了他的骚扰。
陆端一路将她抱到了御花园,在御花园的亭子中坐下,脸深埋进易涟清的颈窝。平日里无坚不摧的铠甲尽数卸下。
在这里,他能做他自己,可以畏惧,可以胆怯。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利用他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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